西河曾经唤作西庙,那里有座土地庙,香火鼎盛,保佑着关城世世代代风调雨顺。
可是后来,西庙没落了。
听城里老人说,元末时期有伙元匪入主关城,他们穷凶极恶,丧尽天良。好在天网恢恢,朱元璋大军压城,这伙元匪死伤无数,残余下来的贼人顾及同袍之情,不忍死去的兄弟尸骸被人拿去泄愤,故而将那些血肉白骨全部投入西庙依傍的河道中。从此,这条河道,仿佛被下了诅咒,每到夜晚满月时分,阴风阵阵,鬼哭神嚎,过往的道士和尚掐指一算,说这条河河底恶鬼无数,幸好有大明朝昌盛国运镇压,这才翻不起风浪。
这个道士所说是真是假不得而知,城内居民却深信不疑,慢慢的西庙叫唤成西河,从香火鼎盛到无人问津破败不堪,平日里一些行人路过都要退避三舍,唯恐沾染了晦气,被恶鬼缠身,祸及家人。
布老虎就住在西河,准确来说,他是住在破败的土地庙中,而且一住就是十二年。
打小布老虎就是喝着西河水长大,十二年来身体没犯过一点毛病,很多人都说这小子命硬,乃是天上白虎星君下凡,听到这话布老虎往往嗤之以鼻。那些求助自己秀才老爹做账本的商贩伙计,明里一个个舌灿生花,背地里布老虎可没少听人骂他泼皮、恶煞。
气喘吁吁在西河桥上奔跑着,布老虎小脸涨得通红,眉眼中尽是怒火。从桥上往下观望,他所住的土地庙格外明显。如果仔细看,在庙外一颗大树下,一个少女正蹲在地上埋头哭泣,在她身边,三个和布老虎差不多大娃娃拍手欢笑,嘴里不知道念叨着什么。而在不远处一丈开外,有个身材消瘦脸上尽是麻子的少年郎,负手而立,傲气的很。
“丑娘丑,丑娘羞,半盒石粉半块饼,赔了烧饼丢了粉,哭哭闹闹真害羞!”
戏谑的嘲弄,在土地庙旁格外嘹亮,三个娃娃边唱边跳,时不时抓起地上泥巴砸在少女身上,听到抽泣声笑得更加欢畅。
“你,你们不要欺负我,老虎快回来了,求求你们快走吧。”少女抬起头露出一张泪脸,可怜兮兮乞求着三个娃娃离开。那三个娃娃看清少女长相,不约而同叫了声“恶鬼来啦,恶鬼来啦!”当下跑到负手而立的麻子少年身后,嬉笑怒骂。
少女叫丑娘,是布老虎的姐姐,比他大三岁,是秀才老爹在城外捡回来的,从小和布老虎相依为命。
丑娘的真名叫布婵娟,不过认识她的人没有一个人记得住,包括秀才老爹和布老虎,都叫她“阿丑”,因为丑娘真的很丑。
枯燥乏黄的头发,瘦骨嶙嶙的身躯,五年前,也就是丑娘十岁的时候,她害过一场大病,浑身鼓起了黄豆大小的脓疮,加上从左脸眼角延伸到腮下,酷似月牙的红疤胎记,基本没人敢正视过她。不过好在这病持续了半年就自动痊愈了,脓疮也逐渐消失不见,不过她脸上的胎记却是天生,任何办法都消抹不了。
天生的缺陷,给丑娘带来了许多苦恼,同时还有极度自卑。但是她心地却十分善良,手脚也很勤快,从不跟人计较什么,街坊上那些三姑六婆,常常指着她的背影,悄声说“这娃娃是上辈子得罪了神仙,这辈子是来给恶煞还债来的。”
这恶煞自然指的就是布老虎,之所以这么说,还是因为这小子平日里坏事做绝,没有被人群起驱逐出西河,还是看在丑娘结下的恩情。
丑娘心地善良,她算准了布老虎差不多就要回家了,到时候见到三个娃娃欺负自己,肯定暴怒,可怜兮兮催促了几声让他们快走,那三个娃娃仗着麻子少年的威风,无动于衷,嘴里欢笑高唱。
“求求你们,快走吧,老虎真的要回来了。”丑娘坐在地上,不断擦拭着脸上的泪水,这时看热闹的麻子少年恶狠狠吐了口浓痰,叫骂道“别说老虎,今儿就是豺狼来了,打搅老子兴致,也得认怂!”
“三麻子,是你亲口说的,老子现在来了,有种你别跑。”
一声如野兽嘶鸣般的怒吼响彻土地庙上空,布老虎如鬼魅般出现在麻子少年眼前,大口喘着粗气,双拳捏的爆响,脸上挂着违背他年纪的狰狞。
“老,老虎,我没事,快回家,今晚我煮红薯粥你喝。”
布老虎如恶神横立在当前,丑娘一见,心中暗道不好,连忙爬起身怯生生跑到他身边,眼中满是哀求拽着他衣角。
“阿丑,我在桥上全看到了,今儿他们四个人,一个也别想跑。”布老虎甩手将丑娘推到身后,她却坚持的挡在布老虎身边,焦急说道“我,我没事,老虎,我求求你,跟我回去吧。”
“那你身上的泥巴怎么解释!”布老虎怒目圆瞪,指着丑娘身上斑斑泥土。
“我不小心摔地上了...”丑娘委屈的低下头抿着嘴,身体在微微打颤。她不会撒谎,更不会对布老虎撒谎,丑娘的心是善良的,但是她不懂布老虎。
一道巨力将丑娘强行推后了几步,布老虎如发狂的野兽,浑身散发着暴虐的气息,双眼瞪的老大,死死盯着麻子少年四人,从牙缝冷冷挤出一句话“你们四个给老子跪下,磕头认错!”
“布老虎,我看你是想死吧,在我面前也敢耍横。”麻子少年毫无惧色,一脸从容冷笑着。在他身后的三个娃娃,布老虎出现的时候,吓得面无血色,现在见自己老大态度强硬,凭白壮了几分胆气,一个个昂起脑袋鼻孔对着布老虎,双腿却不争气打颤着。
“三麻子,你老爹干了一辈子木匠活,家里没少给死人做棺材,今儿是自己棺材做好了,来老子家门口耍威风是吧。”布老虎大步逼近,嘴里发出森然冷笑,捏着拳头发出炒豆子般炸响。麻子少年身材消瘦,脸色微微乏青,虽说他比布老虎年长四岁,但真动起手来,他却万万不是对手。
李茂山,绰号三麻子,他家住在西河,老爹是个木匠,手艺在这关城算是拔尖,每天上门的生意络绎不绝,家境还算丰实。
仗着家里有点钱,李茂山打小就喜欢往花楼跑,有时候色迷心窍,年纪可以当他娘的老鸨也往柴房里拖,小小年纪已经被酒色掏空了身体。
布老虎小他四岁,身体却结实的很,那一拳头下去,李茂山万万吃不住,当下大手一挥,见自己身后三个跟班没有半点动静,吓得小脸煞白,怒骂道“给老子上,今儿这恶猫倒下了,每人奖励五个铜板!”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李茂山的跟班都是一些苦哈哈的孩子,五个铜板够一家三天用度,当下胆气又壮了几分,可是在布老虎一脸凶气大步逼了过来,这冒出去的脑袋又统统缩了回来。
恨铁不成钢啊,李茂山做梦也没想到自己收拢的几个跟班这么怂,气的脸红脖子粗,这时布老虎捏着拳头狞笑逼了过来,李茂山不敢耽搁,牙齿一咬,从怀里掏出了一把三寸匕首来。这匕首打磨的闪亮,锐利非凡,配合李茂山龇牙咧嘴的表情,到是有着那么几分狠气。
“三麻子,在小爷面前你也敢玩刀!”布老虎一声冷喝,李茂山这时胆气正壮,森然一笑,不置可否。在他身后的三个跟班底气也足了起来,十足一个喽喽摸样,拼命在后面叫嚣着。
“老虎,我,我们回家吧,不要跟他们打架,求求你了。”丑娘上前死死抓着布老虎的手臂,企图让他跟自己回去,手一甩,布老虎狠狠瞪了眼丑娘,伸出根手指朝李茂山四人做了个“你等着”的手势,如一阵小旋风跑到大树下一堆灌木丛中,只是几息时间,手上拿着一个黑布包裹,大步走了出来。
“三麻子,小爷今天就让你开开眼界,什么才叫刀!”布老虎阴森森一笑,将手中包裹解开,从里面取出一把锈迹斑斑的菜刀来,右手握住刀柄,临空朝李茂山四人一指,威风凛凛,凶煞逼人。
“这,这刀,老大,钱我不要了,我不想死。”
“我,我也不想死。”
三个跟班从布老虎手持菜刀出现,脸色由青变紫,双腿哆嗦的厉害,终于扛不住心理压力,尖嚎一声,鸟兽群散。偌大的场面上,只有李茂山一个人咬着牙,手脚发抖站在那里,手持一把三寸匕首,就好像一个正要被大汉蹂躏的小姑娘,正在做垂死挣扎。
“三麻子,我记得德记酒店的老卫家,跟你家扯得上一点干亲,这把菜刀,想必你不陌生吧。”
轻轻抚摸着手中菜刀,布老虎脸色越来越阴沉,嘴角的狞笑焕发的浓厚。反观李茂山双眼直瞪着那把锈迹斑斑的菜刀,拼命咽着口水,等布老虎手持菜刀一个箭步冲杀过来。他更是吓得面无血色,一个锒铛摔倒在地,阵阵腥臭味从裤裆里冒出,手脚并用,连滚带爬朝远方跑去。
“李茂山,你给小爷记好了,下次在给碰上,这菜刀不长眼!”(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