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横岭北边一河之宽有片青竹林,这青竹林树木繁茂,连绵数十里,多毒虫、瘴气,里面盘踞着一伙马贼,正是以江竹江胖子为首的青竹帮。
这江胖子是关城人士,早年是樵夫,偶寻这片青竹林视为桃源仙境。后来元末天下乱,常有流匪肆掠八百里疆域,于是江胖子纠集了一伙乡亲在此处落草为寇。
靠着青竹林得天独厚的屏障,还有里面盛产的铁竹子,江胖子无勇无谋,靠着狡诈的性子操持着青竹帮,勉强安稳活在这一偶之地。
原本,照着这个趋势慢慢下来,江胖子也没什么野心,乐得一个逍遥。可自打邻边的观风口天变了,老当家雷豹子身死,新当家大老虎登台,江胖子这日子越来越没个活头。
老豹子霸气外露,尚在人世,江胖子青竹帮虽说被压得不敢蹦跳,邻居吃肉,他怎么也能闻个香味是不?在者,偶尔自己捞过界偷偷腥,江胖子只要率先放低姿态,老豹子也不是那种斤斤计较的人,念着几道情分,摆摆手也就算了。
至于那大老虎,江胖子一直都感觉自己跟那厮命里犯冲。
想那老豹子英勇无双,以百斤力携千斤势硬碰万斤重闻名于天下!这大老虎却是手狠心黑,诡计多端,令人防不胜防。
就拿这些年月来说,江胖子有意放低姿态跟观风口.交好,谁成想那布老虎不但不领情,还专抢他江胖子草窝子里的兔子。前几次还好,江胖子只当那虎崽子少年得志,免不了性子里的几分猖狂,于是睁眼闭眼也就打着哈哈过去了。
后来,当观风口有越演越烈之势,江胖子承受不住寨里的压力,于是舍近求远故意跟天北崖交好来敲打敲打那虎崽子,没想到梅雪宴当天,他借势打了布老虎的脸面,反过来那厮嚣张至极断自己一臂。
断臂之仇,切肤之痛,不共戴天,于是江胖子怒了,整个青竹帮彻底归顺在了天北崖旗下。
当有了强援,江胖子为报大仇,跟横岭那边的人打了几场硬仗,各有胜负。
在前景一片大好的情况下,江胖子半生蹉跎好不容易熬得一朝得志,偏偏他的左臂右膀“铁算盘”金小茶疯了。
关城有这么一句话,关老爷砍了你的脑袋,就会厚待你的家人。这句话类似几百年后那句“上帝关了你家大门,总会给你开扇窗户。”江胖子损失了头号心腹金小茶,这不,又给他送来了一个得力助手....劳保!
青竹帮总舵。
这是江胖子在青竹林安置的据点之一,传闻江胖子有段时间被外来的武林侠客折腾疯了,于是就在林子里修建了九个据点,一晚三换,虽说有点麻烦,但是麻烦好啊,变成尸体黄土一堆还享受不到其中的滋味勒。
此时黄昏似血,林里朦胧。
大帐里,三月不见的江胖子又胖了几分,坐在一张铁竹子编织的巨椅上,就好像一团蠕动的肉球,根本看不出这是个断了右臂的“人”。
在江胖子五步距离外,摆了一桌酒肉,劳保坐在椅子上大快朵颐,满嘴流油,吃相好不恶心。
江胖子因为最近又发福了不少,这会眼睛瞪圆了也只是条细缝,他看着劳保吃相过了片刻,嗓音阴柔道“阿保,这次你去城里可探到了什么消息?”
“唔?呜呜!”抬起满是油脂的黑脸,劳保鼓着腮帮子艰难吞下嘴里肉食,诌媚道“恭喜当家的,贺喜当家的,嘿嘿,小的还真打探了许多好消息。”
“哦?你说说看。”因为太胖,江胖子说几句话都气喘,于是尽量做到言简意赅。
劳保抹了把嘴上油腻,满脸笑容,却是不言道,而是伸出两根手指搓搓,摸样市侩至极。
你还别说,江胖子就喜欢劳保市侩的小摸样,像极了他当年刚出道那会。
挺挺肚子,江胖子想抬个手没两人服侍还真困难,劳保倒是伶俐,躬着腰迈着小步子上前从江胖子短褂里掏出两片金叶子,待得到颌首,喜难自禁一番歌功颂德,这才娓娓而道“当家的,俺从相好那里知道了个秘密,布老虎今天上了天北崖,估摸这会已经回了小马庄,所去之人皆受重伤,其中把手野猫子生死未卜,瘸腿儿老马更是自废了右臂,大蛮熊老九力竭,据可靠消息起码一个月内观风口恢复不了元气。”
“哦?此话当真!”江胖子内心已经认定了劳保的话,可是天性狡诈,这句口头禅十几年的打熬却不能因为某个人而改变。
扁扁嘴,劳保把脸埋进肉汤里发出渍渍的吸汲声。
江胖子沉默片刻,又道“还有什么消息?”
“还有,还有,俺相好说了,城里四铺子掌柜张康、周建已经把半数财产全部变卖换成伤药,准备托观风口这条线运去北平城。”
猛的眼皮抽搐几分,江胖子轻哼了一声,劳保笑嘻嘻又从他怀里掏出片金叶子塞自己身上才道“俺相好还说,因为这批货数量庞大,观风口决定分几次拖走,今晚由布老虎亲自领着钟轮子把五车货过横岭。”
“此话当真?”这次江胖子是闷声道,从语气上劳保感觉到一阵阴森的杀气,他忙点头撅着嘴道“俺那相好不敢骗俺,骗了俺,俺死了,她就得守活寡。”
深吸了口气,江胖子拽紧左拳头,他绿豆大小的双眼激射出刺眼寒芒,整个大帐里杀气腾腾。
.....
横岭,遥对大渡口,此处承南接北上,乃是途径北地必经之路。
从上至下,以青口子峰遍览百里八山,当年刚入观风口的布老虎曾笑言“横岭,八爪鱼也!”而事实正是如此,如果说天北崖坐拥清河乡连野人沟至高土坡,像个巨大的王八壳子,这观风口蔓延横岭连绵群山,就像一条肆意而弄的八爪鱼,遥对那王八壳子做扑状。
夜已深,一支编制三十人的马队,所护之人皆精壮,骑大马,护送足足八辆大车,以黄牛拉之。
而在马队之首,存两人高举火把,亮旗威气腾腾,正是观风口红眼怒豹子旗。
后头,坐镇中枢,布老虎高骑良驹花豹子,面色肃穆,身边是身穿紫蓝员外袍的米商张康,后随的是紧握马缰四下张望警戒的钟轮。
等马队行至横岭腹地,中间骑马的张康不由紧张起来。
早年张康也是个泥腿子,走南闯北,东货西卖,也走过这横岭老路。
那时候城外马贼风起云涌远不似这番安定,每次出商,张康都得留足卖命钱不说,还得提心吊胆唯恐那些“好汉爷爷”冷不防射出的铁箭取了自己性命。
要说近几年张康生意越做越大,安定在关城少了自己亲力亲为东奔西跑,可是对于当年的记忆他深感惶恐,所以这一路下来冷汗直冒,手脚都打着轻颤,摸样好不拘谨。
到了祁山,已经是皓月当空,已是三更时分。
前路晦涩,多风吹草动,忽然有急促脚步声传来,那张康吓得脸色惨白,倒是身边布老虎面色如常,勒马而定。就见自左右草丛中突出十几名布衣持刀大汉,他们一手掌刀,一手紧握马缰,在模糊的月光下格外显现狰狞。
“啊,马贼,马贼,当家的有马贼。”
那张康吓得面如死灰,就要翻身下马,布老虎轻轻拍他胯下马头让受惊的马儿停下暴躁,之后就见那些所谓的马贼齐齐来到布老虎马队前单膝跪地,其中一威猛大汉亮嗓高呼“横岭祁山武堂,见过当家的!”
“呵,呵呵,原,原来是自家人。”
张康下马这会才知道丢脸丢大了,但要说这脸皮厚度,谁也比不上当官的跟商人。打个哈哈,翻身上马,张康笑颜眯眯,完全不似先前那番慌张。
布老虎冷着脸,驱马上前,待来到武堂等人面前,他持鞭遥举,言简意赅道“开路!”
“是!”
一声铿锵,那个在张康眼中无疑于杀魔的横岭抗头马贼武堂,乖乖的招呼人马朝前开路。这时,心中尚有怯怯的张康,不由自主挺直了马背上的脊梁,他现在才认识到之前的举动是多么的可笑。在横岭,就是天北崖左山雕亲来,都没观风口一张怒豹子旗好使。
用行动像张康证实了观风口对横岭的掌控力,布老虎渐渐放缓了马蹄子,跟整个马队差不多保持了五步距离。没多久,那钟轮有样学样脱离马队来到布老虎身边,压低声音问道“老虎哥,老猫、老马他们的伤势还好吧。”
点点头,布老虎沉默不语,别看他现在还能骑马,其实全身酸痛苦不堪言,如果不是为了接下来的大计,他是万万不会自找罪受。
仿佛看出了布老虎的难受,钟轮试着问道“老虎哥,要不您先回头在横岭住上一晚,有这么多兄弟在,没人敢整咱观风口的幺蛾子。”
“不可,你震不住场面!”布老虎压低眉,轻声道。
在看到钟轮有些黯然的面孔,布老虎强吸一口气缓缓道“今夜是我跟江胖子的一场博弈,斗的是股子势道,除了我亲来,就是老猫、老马捆在一起过来都不成。”
有了这番解释,钟轮子心中一口浊气烟消云散,转瞬,他有些担忧道“可是当家的,那您的身体?”
展颜一笑,布老虎摇头道“不打紧,倒是我吩咐你的事安置妥当了吗?”
“您放心,那老米虫还不知道自己一堆宝贝全在车里,按照您的吩咐,他还只当那些玩意全是空盒子勒。”钟轮看了眼前头趾高气扬的张康贼笑道。
布老虎点点头道“事后你对他也客气点,怎么着此人也是城里大户,咱们弟兄不可能操一辈子无本的买卖,多结识些有钱人,也算为往后的前程埋条路子。”
摸摸大光头,钟轮不以为然的笑笑,布老虎瞧他敷衍的意思也没想过训斥。毕竟当了几年马贼逍遥快活百无禁忌,这些粗莽汉子谁会杞人忧天的为几十年后的老来生活做打算。
等过了两条山脉,天儿跟着也翻起了鱼肚皮。
瞧瞧这时候,布老虎在后头紧绷着脸扬起马鞭,他身边钟轮会意的大吼道“全部下马休整一炷香!”
之后,连夜赶路的观风口马贼少数十几人下了马,更多的是抛开身上辎重,仅仅只掌一柄短刀策马在周围一里范围内巡视。而过了半柱香,巡视的马贼回来休息,紧接着另一波展开巡视,有条不紊,很见功夫。
张康从马背上下山,这位大员外五六年没攀过山行过路,今儿这晚可是折腾的要死要活。
不过话又说回来,想想以前穷凶极恶的马贼,如今成了自己商队的镖师,这滋味,就是在行几晚上山路,张康还是觉得挺直。
抖着笑脸,张康来到靠树而坐的布老虎身边,瞧了眼周围严密禁戒的观风口马贼,他席地而坐竖着大拇指赞叹道“虎狼啊,当真虎狼啊,当家的,咱老张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这行商小半辈子,咱老张做的最漂亮的一场生意,恐怕就是依仗上了您的观风口。”
闭着眼毫无表情,布老虎听这话心里舒坦,不过身上的疼痛却让他做不出丝毫表示。
以为布老虎不吃这一套,张康笑笑解了尴尬,又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展开里面是只烤的酥黄脆嫩的山鸡。
舔舔嘴唇,张康把烤鸡放在鼻尖嗅嗅,一副讨好的摸样递给布老虎道“当家的,这是咱媳妇亲自摆弄的,您一路辛苦,来尝尝?”
睁开眼,说实话布老虎还真饿了,接过油纸包,他喊了声“洋子!”
“诶,当家的干啥?”
手一抛,那烤鸡丢给十来步开外蹲地上的马贼洋子,布老虎又道“你自己看着,给弟兄们的窝窝里加点肉末。”
“得勒!”
洋子接过烤鸡顿时忙活起来,布老虎这时起身从马鞍取出两张大饼,丢一张给张康,他笑道“老张,这荒山野岭吃不到好玩意,等回头上了寨,我让阿丑给你整锅母鸡汤补补。”
接过大饼,张康笑呵呵大嘴吃了起来,他见布老虎比他吃的更欢畅,才知道他先前并非惺惺作态。
扫了眼附近盘腿而坐,吃着卷饼夹肉的马贼,又看看喝水咽着大饼的布老虎,张康默默低下头,他忽然有了丝明悟,为什么布老虎从一无所有成就一方霸主只要五年时间。
与此同时,张康心中默默下了个决定,而就是这个决定,二十年后登州城首富张康回首,才知道依附观风口,效力布老虎,不是他小半辈子最漂亮的一场生意,而是一场能福绵子孙十代的漂亮生意。
一炷香烧完,已是黎明。
借着天色微凉,布老虎起身上马,不用他吆喝,观风口马贼如利箭上弦,整齐一致,上马按刀。
“往前在过十里就出了横岭,弟兄们加把劲,一路上给老子把精神打足了,别落了咱观风口威气。”
钟轮子骑着马大声吆喝,旁边动作滑稽,好不容易上马整装的张康同时跟着凑热闹道“兄弟们,今儿张某让大家受苦了,改日进城,尽管来三里桥,随表吆喝声咱老张的名号,酒肉管饱,漂亮女人管好。”
“得勒,张员外阔气,弟兄们可不要丢了门面,吆喝起来。”
马贼洋子适当的鼓舞起士气,原本经过一夜赶路,微有乏意的观风口马贼,在次人精虎猛,吆喝着嗓子嗷嗷叫,朝前路迈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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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南道这是横岭跟青竹林划界的一个地段,同时也是前往北地的官道。
自这条路顺行十里,便过了关城八百里疆域,七家马寨有约定,打食不过界。只要过了八百里疆域,能杀能砍不能劫,否则就是坏了规矩,惹来麻烦,那就得自个闭门收拾。
而这竹南道便是八百里疆域最后一道路程,全程长十一里,溜个马眨眼便过,但要是商队行走,没个把时辰拿不下来。
绿竹林子深处,隐约之中可见百余人压马头屏息凝神,当头的就是江竹江胖子。
别看这厮体态臃肿,坐在椅子上就像个大肉球,但要是进了青竹林子里,这人就是个活蚱蜢,蹦蹦跳跳灵活的跟猴似的。
趴在地上,脑袋戴着青竹叶编织的草帽,江胖子眯眼看着前面官道。
在他后头,百余名青竹帮马贼均是这幅打扮隐藏在竹林之中,如果说以这点力量江胖子想动观风口将近五十骑,这无疑于找死。要知道两方人马的战力,观风口随便下来一人,可以撂翻三四个青竹帮马贼,可要是...
“阿保,有动静了,赶紧吩咐兄弟们,让他们在铁竹子上抹好蛇毒,他娘的,布老虎,你心黑?老子让你瞧瞧什么叫真正的心黑!”
江胖子伸手摸摸自己空荡荡的断臂,眼神怨毒,就好像隐藏在暗处的花蟒蛇,杀气腾腾。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