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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凡改革,都是困难重重,其原因除了因为改革会触动到既定利益者的利益,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即使是皇帝,想要将政令完全正确的传达下去,也是很困难的。
无论改革者多么强有力,制定的律法多么的严谨合理,但只要执行的人出现了问题,就会从最下层分崩离析。
代国的律法和政策,无疑是这个世界上最先进的律法和政策,但由于人是有私心的,再好的德政也会慢慢变得腐坏,原本是为国为民的律法,却成了祸国殃民的原罪。
到了这种地步,想要慢慢根除已经不可能了,但如果直接将根源连根拔起,就必须要动兵。
只有杀一片、灭一方,彻底将既得利益者完全洗牌,将土地收归公有,再还归与民,才能根本解决掉这个问题。
但是这些得到好处的势力,就会乖乖引颈就戮吗?
没有人会这么傻,这世上如同萧家、薛家、赵家这样的门庭,毕竟是少之又少的,大部分的家族依旧是以家族为先,所以从他们开始以国策横征暴敛之时,就一定料想到了天子最终会发现,雷霆震怒的那一天。
反抗和自保的力量,从刚刚开始“违法”的时候,就已经在积蓄了。而如方党这种想要浑水摸鱼的,不过是给这些人提供了□□,互相得利而已。
至于天下是姓刘、姓方还是姓其他,对于这些根深蒂固的家族来说,并没有太大差别,因为无论是谁在当政,都不可能小瞧了他们的力量。
腐化吏治只是第一步,接下来的杀招,才是方孝庭真正的埋伏。
刘凌走向东宫的步子越来越快,他的思绪也越来越清醒,以至于到了后来,戴良见到他时,也吓了一大跳。
“殿下,您怎么了?”
“什么?”
刘凌的眼睛亮的可怕。
“殿下,您没发现您一直在抖吗?”
戴良捂着嘴,吓得说话都不利索了。
“要要要不要找个太医给您看看?今日招魂是把您的魂丢了吗?”
刘凌这才发现自己由于激动,身体一直抑制不住的在抖动,想必脸色也红润的可怕,所以吓到了戴良。
他打开窗子,站在窗边吹了好半天的冷风,直到心绪平静下来,才考虑着该怎么把这个消息传给父皇。
自己去说肯定不行。
王家当年被族诛,回京勤王的各路兵马当年对王家抄家灭门,此事便是太后下的令,如果暴露了王七的身份,说不定这王家的遗孤也就从此见不得光了。
告诉陆博士或是薛棣,都会让人生疑。他们一个是文士,一个是儒生,从未在民间计算过经商之事,如果突然有了这么多数据上报,那一定是非常突兀。
那就只有……
刘凌扭过头,眼神熠熠生光地望着戴良。
戴良胳膊上鸡皮疙瘩直窜,抱臂哆哆嗦嗦地说道:“殿殿殿下,您您您看我干什么……”
殿下是中邪了吗?为什么用这种眼神看他!
他可没先帝的癖好啊!
“戴良,我记得你父亲未进入殿试、任工部官员之前,曾游历代国各地十余年,相交满天下?是否?”
刘凌没管戴良的表情,自顾自问道。
“是。”戴良听到刘凌是问这个,总算舒坦了一点,点点头,“我父母都爱游山玩水,代国各地,北至幽州,南至越州,东至胶州,西至凉州,他们都去过了。”
“沈国公府是不是一直都在经商?我曾听陆博士说,你家数代无人出仕而不倒,就是因为经商能力了得?”
刘凌继续发问。
“殿下,您问这个干什么……”戴良有些困扰地挠了挠头,“经商毕竟不是光荣的事情,这个,这个……”
就因为这个,加上他们家那些乱七八糟的家规,所以他们家的男人才一直娶不到什么好出身的姑娘。
“不,你家经商,实在是大大的好事。”
刘凌踱了踱步子,心中忐忑不定。
沈国公府真的值得信任吗?
沈国公府也在经商,粮价和马价暴涨不可能不知道,为何一直都不曾告之过户部?如果这种大事告诉了他们,他们没有出手帮他,而是私下开始囤积粮草,推波助澜,那他岂不是助纣为虐?
可如果没有沈国公府的帮助,这样的消息,是很难送到父皇那里的,很有可能折子到了一半,就被压下去了。
“殿下,您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想要让我家去办?”戴良敏锐的察觉到了刘凌心中的挣扎,直率地问出了口。
“如果您有什么差事,只管提就是。我爹说我做了您的侍读,我沈国公府一门就和您已经拴在了一起,一荣俱荣。我祖父也说,我这样的庸才,能跟着您就是祖坟上冒了青烟,只准给您帮忙,不准给您添乱……”
他是个直肠子,家中长辈私下里叮嘱的话,竟一下子倒了个干干净净。
刘凌听了戴良的话,忍不住啼笑皆非,就算沈国公和戴执大人不可考,以戴良的心性,确实是很难在他面前隐瞒什么的。
如果沈国公府真的在私底下做了些什么,他告不告诉他们,也没什么区别。
“戴良,我接下来要说的事情,非常重要。重要到我无法用笔书写让你带出去,而是必须你休沐回家后原原本本的告之你父亲和你祖父。”刘凌看了眼王宁,示意他去把住门,继续说道:
“我知道你记性不好,我会说两遍,原原本本的分析给你听,你必须要记住……”
刘凌顿了顿。
“这关系到江山社稷!”
他重重地说道。
“那殿下,您还是不要跟我说了吧,我怕我记不住!”戴良不要脸地张大了嘴,“我祖父常说,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
“你这惫懒的家伙,说的都是什么鬼!”刘凌紧绷的情绪被戴良彻底给弄没了,哭笑不得地摇头:“沈国公都说了,你成了我的侍读便是我的人了,我让你在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
他清了清嗓子,开始为戴良说起这件事:“我今日在出宫,偶然知道了一个消息。这消息来源非常可靠,但是具体如何,还得麻烦沈国公府派人细细佐证……”
他没有说王七的身份,也没有说出是从哪儿得知,只是将粮食和马匹的事情之事和其背后的隐患说的非常明白。
“……正因为如此,我根本无法平静下来。如果一旦民间因为缺粮而动乱,那么只要有心之人加以引导,百姓不会对有众多家丁和护院的富商或豪族下手,只会冲击储存有大量粮食作为赋税的官府。一旦有官府出事,其他暴民便会纷纷效仿,等他们尝到了甜头,就会集聚起更大的力量……”
刘凌沉下脸。
“我不怕百姓造反会生出剧变,因为代国的吏治虽然出了些问题,但百姓对于官府依旧有着敬畏之情,王师所到之处,百姓必定是俯首称臣。但我怕幕后还有用心险恶之人,趁机混入乱民之中生事,甚至资助有野心之人粮草、马匹和军备,酿起更大的灾祸。”
戴良哪怕再怎么资质鲁钝,听到这里也明白为何刘凌回来时不住在颤抖,因为他现在也已经紧张的连话都说不出口了。
“那我怎么办?和我爹、我祖父说了这件事,就有用吗?”
“我根本做不到什么,戴良,我能做的,只有借你父亲、你祖父的口将这件事告之我父皇。你父亲是工部大员,你祖父是国公之身,人脉广阔,无论是查证此事还是送呈上奏,都会引起重视。一旦这件事被发现,户部有许多经济上的人才,朝中又有众多能臣干吏,必定会想出解决的法子。再不济想不出什么法子,及早预防、想法子平抑粮价总是做的到的。“
刘凌只恨自己没有早知道这个消息,早一点见到王七。
“我明白了,我会一字不漏的告知他们的。”
戴良点了点头。
“殿下您放心!”
“我怎能放心……”
刘凌闭了闭眼,心中幽幽地叹气。
就算神仙的预言没错,他最终能够成帝,这交给他手中的江山,也是危机四伏,急需变革。
他父皇想要改革吏治,却恐怕没想过方党一开始想要的就不是把持朝政,富贵熏天,而是想要更进一步……
他想效法高祖之时,趁着天下大乱,再更近一步!
想起那位长相和蔼,总是慈爱地对着二哥谆谆教诲的方老大人,刘凌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此人最可怕之处,在于能忍,他如今已经年近致仕之年,却依旧忍而不发,等着的,恐怕就是一场足以导致天下大变的灾荒。
也是上天疼爱代国,代国国运昌隆,从父皇当政开始,小的洪涝或旱情一直都有,但大的天灾*却是从未有过。方孝庭恐怕已经等了很多年,终于等不得了,才开始想着人为的制造灾祸。
山崩、大雪、旱灾都不是人为能够控制的,但洪涝就不一样了。
只要地方豪强们在上游修起堤坝,竭泽而渔或引走河水湖泊里的水灌溉良田,必定就会使得河流改道、水枯泽困。
再加上调任河防的官员都是一些利欲熏心之辈,用不了多久,不需要等到天降暴雨,河防上就要出事。
今年关中又有旱灾,父皇如今动了方党,已经是对吏治宣战,他细细想来,如果今年没有动乱,明年春夏之际,恐怕方党也要放手一搏了。
什么储位之争,后宫之争,全都是虚的。难怪方孝庭根本不让淑妃娘娘在后宫里做什么,甚至不争权夺利以自保。
他着眼的,根本就和后宫、储位无关,一直在扶植二哥,也不过是障眼法而已!一旦方家真的成了势,就算二哥坐上了那个位置,日后也许就沦为傀儡,更说不得,可能还会被逼禅位给……
这一刻,刘凌由衷的感谢赵太妃和薛太妃从小对他的教导。若不是她们毫无保留的将自己学会的东西教导于他,以他今时今日的眼界,是根本想不到这么多干系的。
若不是他从小在赵太妃那里听过众多朝代兴起的故事,他根本就不会知道很多时候那些“英主”根本不是乘乱而起,而是这乱世就是他们造成的,也许可能是两三代人十几年、几十年的“布局”。
若不是他得了薛太妃那张薛家历代先祖为帝王开出的“书单”,那么他应该和大哥、二哥一样,每日读着圣贤之道、治国之策,将《水经注》、《山河志》之类的书籍当做“杂书”,不屑一顾,更不会知道山河地理对于治理一个国家有什么样的作用。
若不是王太宝林教他经济之道,告诉他商人对一个国家的作用、物价对于百姓的影响,听到粮价和马匹的价格有了波动,也许他根本理解不了其中的奥妙,说不定还在懵懵懂懂之间。
若不是萧将军教他武艺,若不是陆博士细细为他搜寻书单上的书籍、为他和沈国公府牵线搭桥……
在冷宫里的那么多年,每当他学的心力交瘁、彻夜难眠时,他也曾常常问自己,学这些东西有用吗?如果他一辈子都出不了冷宫,学这些东西又有何用?
如果父皇一直不肯正视他,他满腹经纶,是不是会比懵懂无知更加痛苦?
而如今,他终于懂了。
他由衷的感谢那些严厉教导他的太妃们。
正是因为她们,如今的他,才能像是刘氏皇族的诸多祖先一般,为这个国家而贡献出自己的一份能力,而不是随波逐流,犹如被大潮推动的浮萍一般,只能祈求着上天给予一线生机。
薛棣为什么会冒着生命危险出仕、王家为什么会在隐藏身份这么多年后毅然回京,其中固然是因为他们从各个方面知道了亲人的消息,更重要的是,这个国家已经到了危急存亡的时刻。
对于国家的责任,让他们摈弃了旧怨,没有冷眼旁观,而是选择了以身殉国的危险,来敲响最后一次警钟。
他们赌赢了。
直到此刻,刘凌才由衷的敬畏起这些士族的传承,即使被灭了族,薛家依旧有薛家的气节,王家依旧有王家的风骨。
如果这都不算是“国士”,那又有谁能够称得上“国士”?
这个国家曾经是无数个薛家、王家之流和高祖一起共同创立起来的,如今大厦将倾,他们对皇室纵有宿怨,然而对国家和百姓却不改初心。
如今的代国境内,也许已经到处都是方党之流,也许地方豪族列强已经摩拳擦掌着翻天覆地,但只要希望百姓安居乐业、国家兴盛和平之心不灭,则天地间的正气不灭。
在国运清明太平的时候,这股正气呈现为祥和的气氛和开明的朝廷;在时运艰危的时刻,胸怀正气的义士就会出现,用自己的力量力挽狂澜。
人为的引起灾祸,只会让上天所厌弃,唯有为生民立命之心,会凛然不可侵犯而万古长存。
“只要正气不灭,代国绝不会被这些奸臣乱党所覆灭!”
刘凌深吸口气,重重地呼出。
他一无知少年尚且会为了国家的命运为之战栗,那么多为了国家曾经呕心沥血的忠臣义士,只会更加坚定自己的信念。
这些人是不会得逞的。
他坚信!
***
戴良是个心中揣不住事的人,当刘凌对他选择了和盘托出、托付重任时,他的身上就背上了重重的责任,这让他整夜整夜的都睡不着觉。
他曾是一个厌恶责任,只愿意及时行乐的人,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也开始学会了去关心别人,站在别人的立场上考虑问题。
他甚至在床上辗转反侧,思考着如果祖父和父亲并不想管这件事,他该怎么办。
如果从家族的利益上来讲,他应该是站在家族这边,选择和家族共进退;可如果从他的立场上来说,他已经是刘凌的臣子,应当以全君臣的道义来选择为了这个国家而鞠躬尽瘁。
他的人生阅历还太浅,甚至不如从小在冷宫里一步步走出来的刘凌,所以思考了几天这样的“人生大事”后,就连刘凌都有些担心自己是不是太过乐观,将这种事情告诉戴良后,活生生把自己的侍读给折磨成这个样子……
不管怎么说,戴良还是在休沐那天起了个大早,穿戴整齐之后,像是上战场一般回了家。
那一天,连刘凌都坐立不安。
第二天,戴良回了宫,一见到刘凌就行了个大礼。
“殿下,臣幸不辱命!”
直听到他这句话,刘凌才算是真正的松了口气。
戴良用“臣”来称呼自己,说明沈国公府已经有了自己的决断。
他们选择站在皇帝,不,应该说,他们选择站在国家这边。
沈国公府虽然淡出政治核心很久了,但沈国公府历经五朝而未倒,必定是有些过人的本事是不为人所知的。
从戴良回家的第二日起,沈国公府就派出了家中四个管事分赴各地去查账,这件事对京中之人来说连个水花都溅不起来,因为现在已经快到年底了,各家都在查账对账中,沈国公府又是出了名的会经营。
除此之外,沈国公还悄悄拜访了好几个巨贾,其中有几家也是恵帝时期曾经任过皇商的,他的行动掩饰的很小心,几乎没有人知道他约见这些巨贾的事,只是这里毕竟是京中,有些消息传得比别人要快些,渐渐地,一股不安的气氛就在京中弥漫了起来。
刘凌每日听政,对朝政的变化最为敏感。最先起了变化的,便是朝中的争议变得越来越激烈,一件政事想要推行下去,往往要先扯皮半天,经过许多的阻碍,他的父皇才能够最终确定下来。
兵部和刑部还是像往常一般坚定地站在父皇这边,但礼部、户部都有些摇摆不定,工部则是事不关己的典型,一下子帮着兵部这边,一下子帮着礼部和户部这边。看得出即使是六部之中,也不是铁板一块。
这样的情况,使得两位宰相施政变得更加困难,尤其是是新上任没多久的门下侍郎庄骏。他毕竟是从大理寺卿担任的这个位置,过于讲究条理和证据,时日一久,未免得罪了不少人。
今日又是一个普通的朝会,刘凌在一旁昏昏欲睡地听着吏部奏着今年各地官员考核的情况,好不容易等到吏部奏完了,刘凌才忍下一个哈欠,悄悄抹去忍着哈欠留出的眼泪,强打起精神起来。
再抬头一看,自己的二哥也在做着同样的事情。
两兄弟相视一笑,还没轻松片刻,就听到堂上有朝臣提出了奏议,让气氛紧张起来。
“陛下,如今后位空悬,宫中又无太后能够理事,贵妃薨逝,方淑妃失宠,德妃之位无人,唐贤妃无子,其余众妃更不可能服众,竟没人能够管理后宫。”
上奏的是礼部的官员。
“陛下今年已经三十有五,却子嗣不丰,臣恳请陛下能够重开大选,选取有才有德之女入主后宫!”
选妃?
如今这时候,竟然要选妃?
刘凌和刘祁两兄弟皱起眉头,仰头悄悄向父皇看去。
只见皇帝的脸上不见露出什么喜忧之色,只是淡淡地说道:“真是奇怪,之前操心朕的儿子们的婚事,现在居然又开始操心起朕的!”
“后宫安稳,陛下才能够安稳,如果后宫混乱,则陛下便要将心神分散在治理后宫之上。陛下乃是一国之君,当对江山社稷负责,如果日日埋首于琐事中,又如何能够治理好国家?”
礼部的官员慷慨陈词。
“更何况,阴阳相合才是天地间的正道,如今乾宫强盛,坤级无主,岂非有违天和?哪怕百姓人家,失去了元妻也要纳一继室,更何况天子?”
这已经不是逼着皇帝开大选选妃,而是要早日确定皇后的人选了。
“此乃朕的家事。”刘未显然不想再在这个话题上多说,“爱卿的提议,朕会考虑……”
“陛下,臣认为礼部侍郎言之有理!”
一位官员站出身来。
“陛下应当重开大选,广纳有才德的女子入宫!”
“臣反对。”
一名官员站出身。
“如今储位未定,如果继后先有了名分,又生下了皇嗣,究竟是立长、立嫡、还是立贤?如果是立长,那身体有疾的肃王必定不是合适的人选,应当尽早立二皇子为储,以免日后因储位引起大乱。”
“臣反对!”
大理寺卿见刘未脸色已经沉了下来,立刻出声反驳。
“我代国立储,向来是先以嫡为重,而后以贤。如今二皇子和三皇子尚未理政,根本看不出谁更贤德,怎可草率的因为年纪就以长立储?这般视储位为儿戏,难道就是国家之福吗?”
刘未看到新任大理寺卿开口就知道坏了。大理寺卿凌胜虽然对他忠心耿耿,但他实在年轻,又急着在他这里得到信任和宠幸,做事未免太过心急。
前面几位官员的奏议,明显就是在钓鱼。
果不其然,大理寺卿的话音刚落,吏部尚书方孝庭就慢悠悠地开了口:“既然如此,那就请陛下让两位殿下早日协同理政吧。六部之地,皆可让两位殿下历练。”
刘凌心头巨震。
原来在这里等着呢!
如果他和二哥一起入六部历练,以方孝庭在六部中的人脉,二哥一开始身后就拥有巨大的助力,加上他身边的庄扬波之父乃是刑部尚书,其祖是当朝宰相,根本不用怎么“历练”,也知道谁更能表现出能力。
更何况他如今只有十二岁,即使过完年也才十三岁,但二哥已经十五了,无论在年纪、信任还是人脉上,都不是自己能够比的。
他甚至可以想象,一旦自己真进了六部历练,恐怕面临被冷遇或当做空气的局面,说不定还有更大的陷阱和危险在等着他。
一旁的刘祁听到了百官们的议论,眼神中陡然爆发出兴奋的神采,侧耳认真的倾听着众人的对话,显然对于“协同理政”这件事盼望已久了。
他知道此时父皇肯定在盯着他的反应,但他实在是掩饰不住自己的情绪。没有哪个皇子能抵挡得住这样的诱惑,他们从牙牙学语时就在学着如何治理国家,等着的,难道不就是这一天吗!
代国一直有皇子入六部历练以验明能力的传统。
先帝刘甘未登基之时,外戚干政的情况是历朝之中最严重的,可他依旧被选为了太子,并非恵帝心宽,而是因为刘甘在六部历练时表现出了非凡的才能和狠辣的决断,在诸子之中实在是出类拔萃,让恵帝明知有种种困难,依旧选定了他为储君。
恵帝没有看错人,刘甘登基后根本没有因为母子之情放纵太后干政,不但重重地削弱了吕家等外戚的势力,更是一点点扶植起寒门和清流与外戚对抗。
但恵帝没有想象到平帝虽有帝王之才,却是个天生的断袖,他的一生也因为这一点,充满了矛盾和挣扎,根本无法安稳地坐稳那个位子。
由此可见,在确定储君之前,必须要经过漫长时间的考察,绝不能草率的决定。但代国成年皇子早早离宫就藩的传统,又决定了在皇子成年之前如果不能确定储君,可能这辈子就没什么机会了。
越早出生,反倒越是弱点。
毕竟没有几个皇帝希望自己还在壮年时,就有儿子盯着自己的位子,等着自己早死。
一直被皇帝淡忘甚至是刻意忽视的储位之争,终于以一种残酷的方式被揭开了虚伪的掩饰,赤/裸/裸地摆在了朝堂之上。
刘未几乎是立刻就出现了目眩头晕的情况,全靠着毅力苦苦支撑,他冷眼望去,只见朝中大半官员都双目有神地盯着刘祁和刘凌,就像是发现了猎物的鹰隼,又像是等候着奇货可居的商人。
即使最中立的官员,在听闻储君之事后,都表现出了和以往不一样的热情。太子之位毕竟是国家大事,即使是忠臣良将,也希望国家能够完成平稳的过渡,而不是争得血流成河。
刘未知道,这件事已经是避无可避了。
什么选妃立后,什么子嗣不丰,都是在逼着他早日做出决定!
“选妃之事可以暂议,立储事关重大,不是一朝一夕可以确定的。”刘未冷着脸说道:“众位大臣有心思讨论立储的事情,不如先解决关中今年大旱的事情。已经有数州的刺史上奏希望朕能够减免百姓今年的赋税了,众位如何看待?”
他想转移众人的注意,先将这件事按下,可方党却不愿意如他的愿。
“陛下,先是泰山地动,而后是关中大旱,这就是上天的示警!无论是泰山还是关中,自古都是国家的象征,只要陛下早日立储……”
“朕还没死呢!”刘未气急地打断了御史大夫的话。“你就已经想着泰山崩了是不是!”
御史大夫咬着牙,硬着头皮继续说:“陛下应当以社稷为重!”
“你们也是这样的意思?”
刘未铁青着脸,望着殿下的众臣。
“陛下,立储是国之大事,也是陛下的家事,照理说,臣等不应该咄咄逼人……”
一直作为中立派的太常寺卿叹了口气,缓缓站了出来。
他是刘未的表兄,其母乃是大长公主,刘甘的姐姐,一直得到刘未的信任,就连刘未也不明白为什么在这个时候他突然站出来支持朝中想要立储的一方。
只听得他斟酌片刻后,继续说道:“但陛下,自今年开春以后的近一年时间里,您已经罢朝了七次,头风发作了三十余次,平均每个月要发作三回以上。太医局的太医们都说您必须要静养,在这种情况下,臣认为您最好先确定储君,在您养病期间也可以代为监国,以免疏忽了重要的国事。”
“你居然敢刺探内廷!”
刘未怒形于色。
“陛下,非臣刺探内廷,而是太医局归属太常寺所管,每月的医案都会送呈太常寺核对,臣想忽视都难啊!”
太常寺卿面露委屈之色。
“陛下的身体已经大不如前,哪怕为了保重自己的身体,也应该放下重担……”
不要再揽权了!
一时间,刘未最耿耿于怀的事直接被太常寺卿扯破摔在众臣面前,这句话一说,原本还站在观望态度的大臣们也纷纷求刘未立刻慎重考虑,最好提早先让二皇子和三皇子学着理政,直让刘未额上青筋直冒,恨不得拖出去几个杖死。
老三无依无靠,刚刚开始扶植起来的沈国公府和薛棣之流还不成气候,这个时候把刘凌丢入六部,无异于送羊入虎口。宫外可不像宫内,还有重重护卫,他们伸不进手去!
“今日天色已晚,这件事明日再议!”
刘未只能打出缓兵之计。“再说,自入秋之后,朕的头风已经好了许多,想来今年冬天不会再犯。这病又不是什么大问题,何至于让诸位爱卿当做不治之症?趁着还有些时间,我们先把关中大旱之事讨论了吧!”
方孝庭等人还欲步步紧逼,无奈刘未装聋作哑,任凭下面各种反对支持之声大作,咬死了就要听关中大旱的事情。
可想而知,这时候哪有几个人把注意力放在这上面,什么旱情赈灾也就草草带过几句言语,就已经到了下朝的时间。
刘未几乎是像是热火烧身一般迫不及待地就退了朝,连看都没有看一眼刘凌和刘祁的方向,也没有让身边的舍人吩咐他们今日的功课,显然刚刚百官逼着立储之事,已经让他生出了慌乱和不安。
散了朝,刘祁被方孝庭喊了过去,刘凌站在原地观望了一会儿,见二哥对着方孝庭连连点头,脸上俱是欢喜之色,心中忍不住一叹。
就像大哥和二哥忽然就水火不容一般,只要自己对那个位子还有野心,他与二哥昔日的感情,恐怕就要慢慢被残忍的耗尽了。
如果是之前,也许他还会痛惜这样的局面,但到了现在,在知道了代国已经危机四伏、罪魁祸首有可能是以方家为首的各地阀门之后,刘凌已经生出了无比的斗志,绝不会让二哥登上那个位子。
通往那个位子的道路,对于自己来说,虽然可能犹如是刀山火海一般艰难,对二哥却像是唾手可得。
但一旦二哥真坐上了那个位置,恐怕就是改朝换代的开始。
为了那个位置,自己必定要和方家死争到底,这便是父皇想看到的局面。
如果二哥有先帝的决断和狠辣,硬得下心肠血洗自己的至亲,剪除方家的羽翼,那么恐怕不必自己想争什么,父皇就会将那个位子给他。
可他和父皇都明白,二哥并不是这样性格的人。
那他就只能沦为傀儡,任人摆布。
他不会让二哥走到那一步。
赌上一切,哪怕作为父皇的棋子,他也不会就这么认输。
他活,他赢,他的兄弟,冷宫的太妃,都能活。
他输,二哥赢,在方党的野心下,他和大哥必死,冷宫里的太妃们恐怕也不得善终。
他输不起,也不能输。
***
宫中,内医院。
内医院是太医局在皇宫中的医疗之所,由八位太医轮流当值,其他太医可能还回去惠民局、御药局等下辖的部门当值,但太医令每日不得少于八个时辰在内医院内。
能在这里当值的,无一不是太医局中出类拔萃之辈,或有起死回生之能,或有妙手回春之力,哪怕是在太医身边辅助的一个普通医官,在宫外恐怕都是大名鼎鼎的良医。
所以每个医者都以能进内医院为荣,内医院简直就是医者们的圣地,因为孟太医好静,每日里内医院里都是安安静静的。
可今日的太医院,就像是一锅热油里滴进了一滴水一般,彻底沸腾了起来。
为的,还是最近太医局里的话题人物——李明东。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每日的平安脉,居然让李明东去诊了?”一直负责为皇帝诊平安脉的陈太医简直胡子都要气飞了。
“他何德何能!”
“没办法,谁让陛下看上他那些歪门邪道了呢?许是新面孔,陛下也正新鲜着,过一阵子就好了吧。”
何太医安抚着明显动了肝怒的陈太医。
“说起来,太医令已经很久没被皇帝单独召过了。”一位医官看了看在内室中批阅医案的孟顺之,小声地讨论着:“自从袁贵妃死后,太医令除了整理医案,就是为皇子们诊病,这可不太妙啊……”
难道孟太医失宠了?
“算了吧,孟太医这大半辈子几经起落,早就练得宠辱不惊,你真是杞人忧天,没见到孟太医自己都没急吗?再看看陈太医,就差没有下□□死李明东了。”
另一位医官笑着打趣。
“说实话,我也见不得他那小人得志的样子,前些日子他还冒犯了太医令,也不知道太医令大人为什么那么忍着他……”
年轻的医官撇了撇嘴。
“也是出了鬼,合该他鸿运当头,继而连三的交好运!”
“嘘,别说了,李太医回来了。”
一个医官眼尖,赶紧打断了他们的话。
李明东替皇帝诊完了平安脉,按照他的性格,应该是得意洋洋,或是出言挤兑一直敌视他的陈太医几句,但今日却十分奇怪,他不但没有显现出什么敌视的样子,一回到内医院,反而满脸慎重地先对诸位太医行过了礼,才不紧不慢地进了内医院的书库,去翻看书库中的各种药典。
“咦,这小子今日转性了?难道去了陛下身边,知道伺候陛下不是什么好差事了吧?”
何太医摸了摸胡子,诧异道。
“我看,恐怕是在陛下身边受了训斥。他那一套用在皇子身上还好,用在陛下身上,就是自寻死路!”
陈太医幸灾乐祸地说着:“也该他长长心,灭灭那股子跋扈的气势了!”
因为李明东去了书库,几位太医议论的声音不免大了些,在内室中的孟太医听到了几句,手上的毛笔顿了顿。
人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哪怕是被皇帝训斥了,也断没有突然夹着尾巴做人的道理。
除非是发生了什么事,让他不敢再生出一点波折。
究竟是什么事?
难道和皇帝召他诊脉有关?
孟太医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书库的方向,悄悄吩咐了身边伺候的医官几句。
***
半夜,御药局中。
满脸疲惫之色的李明东握着一纸书页,不停地喃喃自语。
这地方是太医们试验药性的地方,养着专门的兔子和猪用以喂药,每个太医都有自己的一间,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不传之秘,并不希望其他人能够知道。
用药前必须先经过三轮试药的方法,还是杏林世�
��张家的规矩,如今所有医者在用新药新方之前,都会用这些动物做试验。
御药局也有御药局自己的规矩,所有试药的房子和残药都必须销毁,太医们仅着中衣入内,在御药局中换上专门的衣衫,出门之前也要脱到只剩中衣,再由专门的宫人查验没有夹带出药物,这才能够出去。
这是为了防止有医官倒卖药材,或挪用御药局中的御药以作他用。整个御药局被管理的滴水不漏,即使是孟太医想要给张太妃开些药,也得假借刘凌生病的由头。
而现在,李明东已经在御药局待了有一个多时辰了,看样子大有熬夜不出的态势,实在是令人生疑。
只见他不停的在药柜之间穿梭,偶尔取出一味和另一味研磨成粉,而后让兔子吸入,最后总是不住地摇头顿足。
“丹砂、雄黄、白矾、慈石……”
一声带着冷意的声音从药柜后出现。
喝!
“谁!”
李明东骇然地猛退了几步。
“我已经在这里看了你一夜了。”
孟太医无声无息地显出了身形,皱着眉头。
“你在配五石散?”
他看着李明东的表情,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不,应该说,你在尝试着改良五石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