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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月是不开课的,所以即使刘凌得到了沈国公夫人的消息,也不敢确认是不是真的“大事已成”,心中兀自忐忑不定。
在他内心里,也不知道自己是该期待一切都是脸的原因,还是期待一切都不是脸的原因,所以即便消息没有到,他也没有表现出焦躁不安的样子,反倒安逸的等待着最后结果的到来。
然而他没等到陆凡入宫,却先等来了皇帝的恩旨。
上元节过后,东宫开课,令三皇子每日东宫上课,赐下侍读宦官舞文和弄墨二人,下诏令沈国公府的嫡长孙戴良入宫伴读。
而根据传旨宦官的消息,不仅仅是他,就连大皇子和二皇子都被指定了陪读人选。大皇子的伴读是如今的方国公魏灵则家的小儿子魏坤,二皇子的伴读是大理寺卿庄骏家的长孙庄扬波,皆是累世公卿之家。
相比之下,刘凌身边跟着的是没有实权的沈国公府家长孙,倒并不起眼了。
刘凌恭恭敬敬地送走了传旨的宦官,待回到含冰殿,心中还是有些莫名。
他们的父皇从来不关心他们这方面的琐事,为何今年好好的,突然改变了主意,插手起他们的学业来?
究竟是为什么?
***
“究竟是为什么!”
袁贵妃愤怒地摔烂了蓬莱殿里的杯子。
“为何不光恒儿,连老二和老三也有伴读!”
蓬莱殿里的宫人们对袁贵妃这几年总是莫名其妙的发火已经习以为常,连脸色都没有多大变化,唯有蓉锦耐下性子,上前慢慢劝导:“娘娘莫要生气,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我能不气吗?方国公家破败的就剩一个还在灵州做太守的荫官了!可老二身边侍读的是大理寺卿家的!九卿之一!就算没有什么爵位,那也是掌着实权的官员!”
袁贵妃咬牙切齿,暗恨不已。
“陛下怎可厚此薄彼!”
蓉锦明白袁贵妃心中也许并非真是为了刘恒谋划,只是大皇子刘恒名义上是她的儿子,皇帝如此分配伴读,就等于是打了袁贵妃的脸而已。
加之昨夜皇帝居然去宠幸了以前从不问津的唐贤妃,袁贵妃更是心中不快,只不过是趁着这道旨意发出来罢了。
也是古怪,唐贤妃长得并不出众,如今也年过三十了,加之出身陇西大族,皇帝一直不喜,迫于他身份贵重才给了贤妃之位,那已经是袁贵妃入宫之前的事情。
如今这唐贤妃之位已经晋了十几年了,早不开花晚不开花,怎么好端端的成了棵老树的时候开了花?
想起袁贵妃如今的年纪,还有她的得宠时大陛下的岁数,以及陛下似乎好妇/人的传闻,蓉锦心中不由得有了个猜测:
——难道皇帝就是喜欢三十岁左右的妇人,之前宫中只有袁贵妃年纪较大,所以皇帝就宠爱袁贵妃,如今她这主子已经年近四十,而宫中其他原本娇嫩如鲜花的妃嫔却大多年近三十,所以反倒讨了皇帝的喜爱?
也怪不得蓉锦这么想,除此之外,她也想不出什么理由,让皇帝从对后宫嫔妃不闻不问转而产生兴趣。
恐怕袁贵妃心中也隐隐有些猜测,所以才这般烦躁。
想到症结,这劝就更好劝了,蓉锦又上前几步,沉声说道:
“蓉锦向宣政殿伺候的内侍们打听过了,说是因为御史中丞李源在宫宴上以死相谏,直谏陛下不够重视几位殿下,又不肯立下储君安稳社稷,所以这段日子纷纷有大臣劝谏的奏折入宫,有劝陛下雨露均沾的,有劝陛下重视子嗣的,这奏折多了,而且大有一发不可收拾的态势,即使是陛下也要做出些回应,否则每天折子雪花片一样的飘进宫里,就更没法理政了……”
“这是陛下的私事,这些大臣们真是吃饱了没事做!下次见到那些诰命夫人,我倒要好好敲打敲打,管好自己家的男人。他们要是那么关心别人家要睡几个老婆,我就下令赐些年纪大的宫女去让他们睡!”
袁贵妃心中气急,还在民间时的浑话都说了出来,顿时引得皇帝派来协助理事的几位女官皱眉不悦。
这些女官年纪都比较大了,自然会想的多一些。
蓉锦眼泪都快下来了,摊上这么个主子,头发都要愁白,月事不准都算不得什么毛病了,她见几位女官脸色阴沉,连忙圆场:“话不能这么说,大臣们有大臣们的考量,他们是男人,自然不能理解女人的难处,娘娘又何必为难同样难做的女人呢……”
“那李源平日就是个刺头,死谏死谏,怎么不死了算了!”
袁贵妃冷哼。
“娘娘!”
其中一位女官实在听不下去了,“娘娘请慎言!李中丞为了进谏,一头碰死在御案上,陛下亲下的旨意厚葬,太常寺定了谥号‘忠简’,下令不得妄议此事。若外朝官员知道娘娘如此对待义士,恐怕折子进来的要更多了!”
袁贵妃听这位女史敢直接指责她的不对,脸色也变得铁青,只是她毕竟不是蓬莱殿的人,所以袁贵妃脸色又青又白变了又变后,最终还是不甘心地冷声道:“我知道了。去叫恒儿过来……”
“娘娘,如今并非早晚,大皇子已经十五岁了,长入后宫并非……”
“那是我儿子!”
袁贵妃像是突然爆发一般痛斥出声!
“谁见自己儿子还要等着早晚的!”
那直谏的女官还准备再说,却被身边的同僚拉了拉袖子,只好闭口不言。
但心里,对这袁贵妃的不满又多了一点。
这些女官不满袁贵妃的简单粗暴,袁贵妃也同样恨这些女官恨极。
当初皇帝刚刚赐下这些女官的时候,袁贵妃心中欣喜若狂,以为自己离那个位置更进一步了。
以为宫中即使是贵妃,也没有女待诏伺候,女待诏们一向是为了协助皇后治理后宫而存在的。那几年她盛宠之时夺了王皇后的权,皇帝也没让这些待诏入蓬莱殿,而是回内廷听宣。
当年不但她如此想,就连后宫里一干嫔妃都想的一样,所以那段时间各个对她服服帖帖,委实过了一番舒心的日子。
谁料这些女待诏一留就是几年,尚服和尚工的几人还好,尤其是尚仪,恨不得指挥她怎么走路才好。若不是她确实需要这几位女待诏辅助,恐怕早就找孟太医要一碗□□给她们灌下去了!
几年下去,她没被封后,反倒给自己添了一堆枷锁,连行事都要收敛几分。皇帝明显希望她能好好管理后宫,她又不愿给人看笑话,其实早已经没有前几年皇后没被废时风光。
有的时候,袁贵妃甚至有些怀念有王皇后在的那些日子,至少那时候皇帝和她同在一个阵线,虽然什么都要仰仗他,可他对她也算是予取予求,哪里像现在……
简直是第二个王皇后。
想到这里,袁贵妃忍不住激灵地打了个寒颤,又连忙催促了几声:“恒儿还没来?找几个腿脚利索的出去接应一下啊!”
不会的,不会那样的……
虽然她没有亲子,但至少还有个嗣子,只要他登上了皇位,哪怕是为了纲常,她的太后之位也跑不掉……
绝不会落得那样的下场!
***
“阿公,我不懂,为何您非要弄出这么一场来!”
二皇子立在道观的静室里,对着阴影中盘腿而坐的外曾祖父方孝庭有些不满的出声质问。
“宫中已经够乱的了,我在东宫几乎是如履薄冰,您还逼得父皇对我们更加关切……”
“殿下如今出宫不易,将老臣叫来,就是为了问这个?”
方孝庭有些失望。
“我不信李大人之死阿公你没有插手!之后那么多折子一同入宫,难道都是巧合吗?”
二皇子在宫中有自己的渠道,喝问起来掷地有声。
“殿下,您已经不小啦。若是再不出一点事分散对大殿下的注意力,恐怕被胡乱赐婚封出去就藩的就是您了!三殿下年纪还小,不用担心这些事情,到时候大殿下和三殿下尚在京中,您在藩地鞭长莫及,真的甘心吗?”
方孝庭叹了口气,颇有耐心的向这位尊贵的曾外孙解释着:“所以,这时候直谏是最必要的。越是一堆人劝着陛下立储,陛下就越不会在这时候立储!”
“李中丞什么时候成我们的人了?他不是孤臣吗?居然会为了此事送命?”
这也是刘祁怎么也想不通的地方。
“正是因为他是孤臣,所以他去死才最合适。”
方孝庭并不避讳自己的老谋深算,因为他知道自己这曾外孙只能依靠他,知道也没什么:“所谓‘文死谏,武死战’,文官上书直谏,不算什么,为着劝谏死了才算不愧圣贤;武将流血疆场乃是应当,战死才是一代英豪……”
他捻着白须,“这李中丞做了一辈子御史中丞,自以为自己性格刚正处事公允就能坐上御史大夫的位子,却不知道任何人都不会喜欢一个咄咄逼人的御史大夫。他被压抑了十几年,半生经卷、得罪了无数人,就为了能得一个‘名’字,如今我略略激他一下,他终于可以完成心中的心愿。”
方孝庭一抖袍袖,有些嘲弄地说道:“我让他在黎民苍生、帝王将相的心里活成一座丰碑,他得偿所愿,理应谢我才是。若是他病死家中,可没有‘忠简’的谥号……”
刘祁沉着脸站在那里,看着自己的曾外祖父对李中丞满脸不屑,心中不知为何如同潮涌一般,似是非要发泄些什么,方能得个痛快。
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李中丞是位好官!阿公不该如此嘲笑他!”
方孝庭挑了挑眉,有些意外地看着自己扶植的这位殿下,约莫过了几个眨眼的功夫,他突然笑了。
“殿下本性果然是仁善啊,是不是觉得这李源之死和您也有些关系,所以心中愧疚?”
“不是,我只是觉得,人都已经死了,还在背后妄加评议……”
刘祁担心方孝庭认为他太过软弱,有些慌乱地解释着。
“就算您认为愧疚,那也没什么……”方孝庭脸上露出平静地笑容。“每一位殿下登上那个位子之前,都有过这样那样的迷茫。满朝文武,什么样的人都有,有老臣这样铁石心肠的,便也有李源那般宁为玉碎之人,殿下若是心有大志,迟早都要面对这些。”
刘祁微微放下了心来。
“老臣任着吏部尚书这么多年,是因为老臣才能有限所以不能升官吗?不是的,正是因为陛下知道没有人比臣更胜任这个位置,所以老臣拖着古稀之躯,依旧在为国效力。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没用之人,端看你怎么用他,放在什么位置上,能用作什么事……”
方孝庭抓住每一个机会教导刘祁。
“您看我在嘲弄李源,心中有些不平,站在您的位置,我自然能理解您的想法,但老臣确实并不认为他这样的人真的能改变什么……”
他顿了顿,木然地说道:“若真是一意孤行的昏君,一头撞死在堂上也不能改变什么,死了就是白死,反倒让世上少了一位敢于直言的义人;若是经臣子一撞而幡然悔悟的明君,那他即使不撞也能找到其他直谏的法子,一死只能凭白陷君王于不义,原本可以两全其美之事,偏偏弄了个玉碎昆岗。”
“老臣这一辈子,因着任职吏部,见过形形□□的人,有不少颇有名声的‘贤士’一生所求,竟无非是能‘轰轰烈烈’一死。殊不知求着轰烈去死的人,都是不敢隐忍着为了目的而生的懦夫罢了!”
刘祁瞠目结舌,不敢妄言,只能傻愣愣地看着面前这位精神依旧矍铄的老人。
“死何其容易,难的是生!你问老臣为何嘲弄李源?”老人嘴角又露出一抹讥笑:“因为老臣明白他心中想什么,才能因势利导,让他求仁得仁。你倒李源真的是怒极而撞?非也,他有志不知该如何伸张,这一幕恐怕在心中已经反复出现过无数回了,也许在他死谏前的每一抬手,每一投足,那长袖一抖、整理衣冠,甚至欣然怒骂,都已经在心中演练过无数次,才能如此让人震撼,如此让人嗟叹!”
老人言之凿凿,少年五味杂陈,静室里陡然一片沉寂,就如同有什么凝重的东西混着在空气之中,让人根本无法透过气来。
刘祁隐约摸到了那“为君之道”的一丝影子,可那影子却让人不寒而栗,他仿佛已经看见无数枯骨铺成了那条道路,而那条道路上,是无数甘愿赴死、马革裹尸的“烈士”们……
君纲臣纲,当年创立出这一套规则的先贤,究竟有多么可怕!
“所以殿下,您会不安,是因为这件事完全出乎您的意料之外,又超出了您的掌控之外。其实对于老臣来说,那也是意外,不是老臣迅速了抓住了可以利用的时机罢了。陛下那一瞬间就明白了我们想做什么,可是也无可奈何,因为李源冒死直谏之事,正是他无法妥协却又不得不直视之事……”
“若不是老臣之后细心筹划,让其他大臣一一齐借机上奏逼迫陛下正视储位之事,他死,也就是死了,死的一点价值都没有。”
“殿下,这便是君臣博弈之道!”
须发皆白的方孝庭依旧静静立在那里,可这一次,他的身躯在刘祁面前仿佛无比高大,再不是之前走路都有老态龙钟之象的“老大人”。
刘祁知道他今日其实不必向他解释那么多,因为君臣博弈之道,正是日后他会用来“应对”臣子的办法,他知道的越多,其实对这些权臣来说越是不利,然而曾外祖父还是说了,并且说的无比透彻,自然是想要他日后的路走的更顺畅一些。
这便无关乎君臣之义,奇货可居之心,而是纯粹因为他身为后辈而淳淳善诱的长者之心了。
所以刘祁心悦诚服地一揖到地,满腔感动地颤声道:“谢阿公此番教导之言,让我解开心结!”
方孝庭对这一幕自然也是无比满意,伸出手搀扶起刘祁,笑吟吟地说道:“老臣帮着殿下,不仅仅是因为殿下日后可能有大器。老臣今年已经七十有余,还能再活几年呢?只有殿下过的好了,老臣的孙女才有好日子可活啊。权势虽然可怕,但有时候是唯一能够保护重要之人的东西,殿下虽然心地仁善,但切记身后还有更重要的人需要保护,有些时候……”
他一字一顿地说道:
“当、弃,则、弃。”
****
“弃?为何要弃?不能弃!”
薛太妃指着刘凌的功课,恨不得拍案而起。
“这陆凡就知道一派胡言,误人子弟!”
“我觉得说的没错啊……”赵太妃闲闲地打岔,“百姓多愚昧,而上意往往深远,若是一条条告诉他们上面为什么要这么做,那不是闲着没事找事做吗?我觉得弃之有理。”
“可是什么都不知道的话,原本是好的意思,也许也会误会成坏的意思,原本是好事的事说不定就会变成坏事啊……我觉得还是要多沟通好,不能弃。”
张太妃一脸理解地肯定着薛太妃的话。
“正是如此!百姓若愚昧暴戾的,要惩戒教导使其知晓过错,然后再使之,怎能不教而诛,直接放弃?那岂不是要教出一个暴君来!不可弃!不可弃!”
薛太妃连连反对,最后一瞪刘凌。
“你认为该如何评价这句?!”
刘凌就知道绕了一圈后肯定会绕到自己这里,这样的场面这三年来也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次了,不光是在薛太妃那边,就连陆博士那边也经常是如此,夹的他两边不是人,简直是痛不欲生。
大概是男人和女人的思维方式有问题,又或者是陆博士和薛太妃看待事物的观点不同,同样一句话,两个人解释起来大有不同。刘凌从小是跟着薛太妃学习的,一发现陆凡和薛太妃说的不同,自然是马上求证,于是乎,便引发了一场长达三年、旷日持久的“论战”。
更倒霉的是,他恰巧是这论战双方的“传话筒”加“出气筒”,偶尔哪方认输,他可能还要沦为对方郁闷而言的“垃圾桶”,简直是各种悲剧于一身。
偏偏两方都是他的先生,又是长辈,刘凌连腹诽都不敢啰嗦一声。
继上次“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所进行的长达两个月的“辩论”之后,已经很久没有见薛太妃这么激烈了。
而这次的策论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这是刘凌入东宫之前需要交给陆凡的答卷,很可能很长一段时间刘凌再无法这样接受陆凡的自然是慎重无比,所以才来找薛太妃求教,结果薛太妃一看陆凡给的这“点题”,顿时就怒了,认为陆凡也是个读书读的麻木不仁之人。
“让老百姓按照我们指引的道路走,不需要让他们知道为什么。”
这种愚民思想,恰巧就是薛太妃不能接受的!
“你别跟我嗯嗯啊啊的,你到底怎么想?你也这么认为?”
薛太妃继续步步紧逼。
“……咳咳,我觉得太妃您和先生说的都没错……”
刘凌模棱两可地说着。
“你别给我和稀泥!”
薛太妃柳眉倒竖:“你策论难道就准备和稀泥吗?!”
我的个祖奶奶诶!不能因为我记忆力好,就次次又是传话的又是纪录的吧!你们有这个精神,隔着围墙互相辨不成吗?
累死个人啰!
“那个……既然都不好,那百姓若能认可上令的,那就让他们按照上面制定的方法去做,那个……若是不认可的,就告知他们为什么如此做……如果每个都要解释,确实也不用做事了……但一昧说百姓都是愚蠢的不需要知道政令的含义,那个……也不能算是对的……”
刘凌被盯得冷汗淋漓,一旁的赵太妃嗤笑了起来:“这孩子倒是狡猾,也不得罪你,也不得罪陆博士,看样子日后也是个走中庸之道的!白长了一副血性的面孔!”
刘凌只能苦笑。
“那你准备怎么让百姓知道政令的含义?一个个去说吗?”
薛太妃看着刘凌。
“你觉得这样有效率吗?”
“……那个……张榜公告?发布像是邸报一样的东西?这个……”刘凌苦笑更甚,“薛太妃,我还没坐到那个位置,实在是想不出啊……”
“等你坐到那个位置在想就晚了!给我好好想!不要学陆凡那一套!对了,你策论写完了,记得也给我抄一份,让我看看你是不是有偏颇之处!”
薛太妃发泄完了对陆凡的怒火,干脆利落地对刘凌发了话。
不要啊!
刘凌心中呜呼哀哉。
早知道就不来请教您了!
他就知道会这样!
又是写两份!一份应付陆博士,一份应付薛太妃!
每次都身处两种立场写两种话,时间久了人都要得癔症了好嘛!
天要亡我!
可怜的刘凌握着文卷垂头丧气地离开了绿卿阁,只觉得生无可恋,就连不久以后的上元节都不怎么期待了。
“这日子没法过儿了……”
刘凌叹了口气,抬起头来,正准备往前走,却突然浑身一震。
刹那后,刘凌脸上的无奈转为平静,面无表情地继续向前走去,只有眼底掠过一丝诧异。
不远处,抚摸着墙角、撅着屁股,毫无形象可言的神仙“瑶姬”一点点直起了身子,没形象地伸了个懒腰,自言自语着:
“呼……真累,这里果然有避雷针,真是不可小觑古代人的智慧……”
‘难道她就这一身衣服吗?还是另有什么原因?这么多年了,她这一身衣衫就从未变过,面容也是……为什么这次是独自一人,没有其他古怪的神仙?难道她是偷偷下凡的?所以才没有那么大阵仗?’
刘凌心中闪过无数念头,却依旧装作若无其事的打她身边走过,然后一屁股坐在她身侧的屋檐底下,展开了手中的纸卷,假装是在思考。
他这一番作态果然引起了瑶姬的好奇,缓缓地移步过来,站在了他的身后。
刘凌只觉得心中七上八下,耳边隐约传来珰佩之声,身边就多了个人影。没一会儿,他身后的人影蓦地变成了一片阴影,从他的头上笼罩下来。
一人立在阶上,一人坐在阶下,阶上的弯腰俯瞰阶下之人手中的绢帛,阶下之人却似乎毫无察觉,若有其他人看见,一定觉得无比怪异。
然而此刻的刘凌,直觉的心如擂鼓,后背上连汗都快要流下来了。
他听着身后以环抱姿势俯身的瑶姬有些困惑地读着他手中的题目:“民可使有之,不可使知之?不对,好像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若这么说,那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也说得通……这是玩文字游戏吗?这里句读都没有?”
刘凌眼中露出震惊之色,不同于薛太妃和陆博士,这位神女居然一张嘴就说出了三种解释!
像是刺激还不够似得,瑶姬伸出手来,轻轻地点着他手中的题目,手指像是融化一般在那句话上泛起一阵涟漪,随着她手指在不同位置的停顿,她的口中也开始喃喃自语……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还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呵……”
姚霁的嘴角泛出一抹有趣的笑容。
“这些读书人还真是有意思,这是为了迎合各种不同治国观念的君王而设下的语言陷阱吗?无论是何种治国之道,似乎都能从这句话里得到他想要的答案,其实根本就没什么答案罢了……”
刘凌傻傻地听着耳畔的轻笑,第一次觉得圣人似乎也并没有在神仙眼里有多了不起,至少没陆博士或薛太妃心目中的那么了不起。
他听着这位神女轻动裙袂,发出一声轻叹。
“没标点符号啊,还真是糟糕呢。”
标点符号?那是什么?
神仙的文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