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反是十恶不赦之罪,即便是大赦天下,也不能赦免,所以皇帝在登基后赦免了平帝时期共同参与宫变的谋反人家,自然就引起了许多人的争议。零点看书
但鉴于皇帝是在冷宫里吃冷宫太妃们的百家饭长大的,没有人忘这些人家还有遗孤上去想,只以为皇帝想让这些太妃们过得体面些,不置于遭受非议,所以争议的虽多,反对的却少。
可就是这赦令下达的没几个月,就冒出了一个“萧家”的后人来,还带着昔日战功赫赫的黑甲卫回京归顺,这简直就是人瞌睡了送枕头,正需要“祥瑞”来振奋人心,立刻就来了“弃暗投明”的事情。
且不说萧家在军中的影响,如今这几千黑甲卫在如今局面纷乱之时,无论落入哪一方的手里都是极大的威胁,可现在回京“归顺”,却就是大大的好事了,比落入敌人手中强。
于是乎,朝廷为了宣扬君威浩荡,向天下诸州发布了诏书,宣传萧氏后人领兵来投效朝廷的事情,甚至连已经造反的诸州都飞箭射入,就为了安定民心。
此举果然搅动的方家和陈家的反军大乱,尤其是陈家的陈武,已经到了坐立不安的地步。
徐州。
“这个无赖!”
陈武接过京中的来信,气将桌子一拍。
“什么叫黑甲卫给侄子了,所以之前的盟约一笔勾销?有这般便宜的事情吗?!”
“父亲莫急。”
一身戎装打扮的女郎顺着父亲的背。
“说不定萧盟主只是坐地起价,又想要我们给些好处……”
“不是要挟。”
陈武甩开手中的信,抹了把脸。
“舒州那边送来的消息,黑甲卫早在半个月前就不知所踪,那边的蠢货还以为他们提早出发去接应陈源了,所以迟迟未报,等到一点消息都没有了才开始着急,往我们这边送了信来……”
“已经走了半个月了?萧老爷子一声招呼也没留啊!”
陈武之女陈伍燕似乎对萧无名很是熟悉。
“照理说我们两家也是世交了,断不会这么……”
“这份世交,倒是我攀上他较多。”陈武苦笑,“他和其他萧家人不同,满身江湖习气,之前恨皇帝恨的要死,便是粉身碎骨也要为萧家人报仇。如今刘未一死,他不知在哪儿找回了家中嫡系的血脉,居然对那怂货言听计从……”
陈武苦笑之后,连连摇头。
“他是忘了萧家吃过的亏了,当年那位太后何尝不是信誓旦旦造反是为国为民,是为了大局,结果呢?江山还没坐稳,就迫不及待开始杀人了,也就是他这武夫觉得还可以再信一次。”
“父亲,现在说这些都已经无用。我们现在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堂兄恐怕已经出发前往秦州了,可接应的黑甲卫不会来了,这可怎么办?”
原本还抱有一丝希望的陈伍燕听到父亲这般说,心中焦急万分。
“萧无名虽背信弃义,不过不只是小皇帝有人雪中送炭……”陈武捻着颌下的胡须,笑的得意,“当年我还在徐州练兵之事,曾资助过一位野心勃勃的年轻人入京,后来他果真不负众望,凭借过人的武艺和城府一路升入金甲卫,成了统领……”
“啊,您是说那个蒋进深,他不是行刺皇帝不成……”
“他如今已经走投无路,人人喊打,我陈家反了,别人害怕他连累,我却是不怕的,他投奔了我,愿意听我差遣,我便告诉了他我的计划,请他为我领兵,辅佐‘秦王’。”
陈武语气平静。
“他一身武艺,又精通兵法韬略,会处事有决断,当年我便看出他并非常人,只是我没想到他还有一副狠戾的性子,天王老子挡了他的路都敢下手。”
“这样的人,会乖乖听从爹的话?他连皇帝都敢杀……”
陈伍燕心中惴惴不安,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
“这样的人,当然是不好掌控,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法子。”陈武看向自己的女儿,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神色。
陈伍燕先是没有意会,还傻愣愣地看着自己的父亲,待反应过来之后,顿时脸色一白,整个人像是被人一棒子敲晕了。
一时间,她的耳朵里只听得见父亲厚重的声音。
“他不是我们陈家的人,想要用什么功名利禄捆住他,自然是收效极小,我能许给他再多,也不会比金甲卫统领更高了,所以只有联姻。”
“我一生只有你这么一个孩子,虽说是通房所生,可我从小教导你习武学问,将你养的和世间男子并无不同,也让你心高气傲,到了这把年纪也不愿成亲。如今家中正是用人之际,你莫怪爹爹要把你配给他为妻。对他这种寒门出身之人来说,娶到你这样的女子,自然是求之不得。你且放宽心,他妻子早丧,又没有子女,你虽名义上嫁给他,但该如何过还是如何过,他是聪明人,不会干涉……”
陈伍燕心中七上八下,只觉得天旋地转,父亲后来还说了什么,似乎一点也听不见了。
“怎么,你不愿意?”
陈武的语气中隐隐有着威胁。
半响之后,陈伍燕才回过神来,看着自起事之后头发已经渐渐花白的父亲,她的鼻子不知为何突然一酸,心头也软了下来。
罢了,横竖这世上的女子都是要嫁人的,嫁谁不是嫁!
她点了点头,颤抖着跪倒在父亲的膝前。
“……女儿,女儿愿为爹爹分忧。”
***
庆州府中,正如刘祁所料,“秦王”还想再捞一把,对于马上离开庆州并没有很迫切的心情。
刘祁和田珞分析过,假秦王这么急急忙忙要去秦州,说不得是已经和方家联合了,一旦占据秦州,便和北边方家占据的地盘接壤,可以互相策应,端的是一步好棋。
再加上“秦王”毕竟是方淑妃的女儿,方家的人伸出手帮这“假秦王”一把,也算说的过去。
由于绝大部分的“人质”都不愿意和假秦王一起去秦州,刘祁和田珞私底下联络的几位公子回应都很积极,这些公子有的家中有好几个兄弟,一但真去了秦州,恐怕家中势力就要重新划分,有的纯粹不愿意跟着造反,想要设法一搏,所以一切都进展的很是顺利。
刘祁明面上有到处乱跑的“下人”赵丹,可以通过洗衣房和灶间在下人里传递消息给他们的主子,暗地里则有来无影去无踪的少司命铅华传信,联络内外,更是便利。
庆州通判府。
一夜之间,家里被突然冒出来的几个女子持着圣旨“征收”了的葛峰,终于露出了一个月来唯一的一个笑容。
“你们终于联络到秦王殿下,实在是太好了……”他双手合十,谢天谢地,“既然秦王需要调兵遣将,诸位少司命大人何时去送信?”
“如今城中四处戒严,城门许进不许出,我等出门还得费些力气。”少司命的首领素华不急不缓地说:“此次出城,我还要带上一个人……”
葛峰错愕。
“带一个人?”
“我要带走庄骏大人的孙子庄扬波。”素华点了点头,“秦王殿下陷在庆州府衙中,有铅华照顾,应当是安全的,但你府中总有假秦王的人马来来去去,我担心庄扬波出事,反倒拖了秦王殿下的手脚,不如我出城时将他一起带走,将他送回京里。”
“素华大人要回京?”
葛峰傻眼了,“那秦王殿下谁来救?”
“并不是我要回京,到了李将军那里,我会向他借一支人马,送庄扬波回京,顺便向陛下告知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除此之外……”
素华顿了顿。
“要调动兵马接应秦王,没有虎符恐怕难以说服李将军。而且秦王殿下的手书李将军并没有看过,要想用一封信调动兵马,更是难上加难。但带上庄扬波就不同了……”
她语气认真道:“李将军是京中人士,和庄家也是世交,自然是认识庄扬波的,有他作证,就有信服力的多。只要李将军愿意看在秦王和庄相的面子上调动兵马,秦王的奇袭之计才能奏效,否则都是空谈。”
“少司命大人,非本官不信任您,您武艺高强,一人飞檐走壁自然是稳当,可再带个孩子,万一暴露了行藏……”葛峰语意未尽,又说:“再说,庄扬波年纪太小,随您长途跋涉,还要说服李将军出兵,这样的重担,是不是太……”
“姨丈,我愿意去!”
刹那间,一声清脆的童音从屋后传来,又冒出一个小小的声音,正是他们正在讨论的少年,庄扬波。
“你,你怎么躲在后面!”
葛峰看了看后屋,脸上现出怒容:“我们在厅中说话,你怎么能偷听!”
“姨丈,我要跟素华姑姑一起去!”庄扬波冲上来就抱住素华的腰,“我不怕危险!”
“听话,不要胡闹,你父亲要知道我将你送入险地,我以后就真没脸见他了!”葛峰其实一直对这些突然冒出来的天子暗卫很有戒备心,谁都知道现在的天子已经不是以前那位天子了,谁知道这些人还关不关心秦王的性命?
万一她们明面上是来保护秦王的,实际上是要将秦王除掉的,作为知情人的自己和庄扬波就都有危险。
他不能把这孩子交给这些人,决不能!
“腿长在我身上,我要去就要去!”庄扬波见姨丈满脸不赞同,小脸一垮,眼泪又开始打转,“就是因为我太没用了,秦王殿下才带赵丹去,不带我去的,我,我什么都帮不上忙,亏我还是他的侍读……”
“你这孩子,你才九岁,说是侍读,和玩伴也差不多……”
“甘罗十二为相,我虽九岁,可也有甘罗之志!”
庄扬波语气颇大,可惜脸上还有泪痕涟涟,说服力实在不强,引得素华和葛峰嘴角含笑。
“我想为秦王殿下分忧解难!一路上,都是他照顾我,保护我,我一直都拖累他,可他去做人质,还怕连累了我。”
“我父亲和祖父都说过,滴水之恩,当涌泉以报,如果我这个时候退缩了,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对秦王殿下不管不顾,我父亲才真是要怪罪您啊……”
他哽咽着说:“他们会怪罪您,让我一辈子都陷入不义之中!”
庄扬波的话,让两个“大人”渐渐收起了笑意。
庄扬波怕他们不相信自己的决心,匆匆抹掉眼泪。
“我相信素华姑姑的本事,我以前听殿下说过的,少司命主生,从没有在她们保护之下还死了的人,不过是跑一趟江州大营,有什么好危险的呢?”
“庄哥儿,你没听素华大人之前说过吗,她是翻墙出城,你也知道现在城头上多少人马,只要一个不小心……”
“说起来,葛大人还是不相信我的本事。”素华听到这里心中也有些着恼,“你莫弄错了什么,我等只听命于天子,天子下令让我们救出秦王和庄扬波,将他们送回京中,我们便必定拼死而为,你虽是此地通判,可也没权利对我们指手画脚!”
“既然庄侍读愿意跟我走,那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日出发吧。”她和蔼地摸了摸庄扬波的头顶。
“庄侍读,我陪你去换件好出门的衣衫,乔装打扮一番,和我一起出门,可好?”
庄扬波点了点头,拽着素华的衣角,有些不安地看了葛峰一眼,支支吾吾道:“姨丈,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我一辈子都感激您,可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这件事只有我能做,我必须去做。等我去了李叔叔那里,一定求他到庆州来,把你从这地方救出去……”
葛峰原本见庄扬波听一个外人的却不听自己的,已经有些寒心恼怒了,可如今听他这般软绵绵地说着对自己的担忧,心中又是伤心,又是熨帖,竟不知道该如何劝服他。
就这么一个愣神的功夫,庄扬波已经跟着素华离开了,葛峰在屋子里踱来踱去,心中实在放不下这根庄家的独苗,踱了半天还是一咬牙,直奔庄扬波住的屋子。
结果还没靠近庄扬波的小院,就凌空抽来一条银索,逼得他后退几步,差点出了丑。等他站稳脚步,从角落里走出一个蒙面的女子,微微颔首,对他说道:“请葛大人暂时等等,素华大人和庄公子一会儿就好。”
“我要嘱咐哥儿几句,就几句……”
“等会儿就……”
“素华姑姑,我穿这样,真的能赶路吗?”门吱呀一声打开,走出来一个粉妆玉琢的小姑娘。
“穿裙子是不是不太方便……”
葛峰一下子僵住了,不敢置信地看向前方。
“不会,我选的女童样式都利落的很。前几天我就想该怎么带你上路不显眼,还好提早置办了衣衫,否则临时去找,还不知道到哪儿去抓来。还好,还合身,多亏你身量小……”
“嘿嘿。”
被扎了两个小包包头的庄扬波傻兮兮地笑着,似乎并不觉得自己打扮成女孩的样子有什么不对。
这样子绝不能让李将军看到!
绝不能!
要是传到他那连襟那里……
葛峰打了个哆嗦。
“扬,扬波……”
***
几日后,庆州府衙突然失火,据说火是从居住着“质子”们的客房方向烧起来的,火势一起便一发不可收拾,顿时烧掉了半边府衙,浓烟滚滚,引得庆州府衙左右都来救火。
一起火便烧成这样,也是有原因的。
庆州府衙是官造的衙门,从高祖起至今,已经有上百年的历史,但论格局,从高祖起开始到现在,一点都没发生过变化,而且很是破败。
倒不是庆州历代的刺史官员太穷,而是“官不修衙”的传统由来已久。
所谓“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官员费了不少钱,花了好大的劲儿,倒底是为了谁修呢?能保证自己享受得着吗?说不定哪一天,一个“升迁他处”,或是“降等送外”,打背包就出发了,“不修衙”的官知道自己的处境,所以他“不修衙”。
另外,更多就是“不敢修”,所有的衙门也一律都是朝廷的财产,多大尺寸的衙门里,坐着多大的官,是什么样的形制、多大的规模,都是有规定的。你动了衙门,修得与你的官位不相称了,那是“僭越”,说不得脑袋要搬家,也不敢修衙门。
至于财务状况不好,有这个银子不如中饱私囊等等,也俱是其中一部分原因。
刘祁曾经和不少小吏相处过,又和自己身为吏部尚书的曾外祖父学习过一阵子,自然在他们那里听得不少关于官员的轶事。
莫小看这些轶事,有些时候,这些是花钱都买不来的经验,比如如今,就派上了用场。
庆州府衙看起来气派,但假秦王的人马入驻又加上这些个质子,早就人满为患,更别说还有原来的差吏等人,住的是满满当当,之前就有了许多矛盾和问题。
这火要是从任何一个方向烧起来,恐怕立刻就被人发现,烧不起来,可当时烧的,是早有逃跑之心的各家公子,火被点起来后,他们不但没跑,还往里面丢了许多助燃之物,更是不让人去救火,这一下子烧的火光冲天而起,整个庆州府的人都看得见。
当天晚上假秦王的心腹、庆州刺史马维并不在府中,而是被姜家族长请了去,自然,这姜家族长会请人,也是刘祁和其他公子们事先约定好的。
假秦王毕竟年轻,又不是本地的地头蛇,火起之后一点经验都没有,立刻叫人救火,加上火一起整条街的人都在救火,乱的是整个城中水泄不通,谁也不清楚谁是救火的,谁是捣乱的,等救完了火,这年久失修的府衙墙壁早就被烧出了几个大洞,周围到处都是窟窿,等事后一清点,“人质”们居然跑了大半。
马维听闻府衙起火,哪里还能在姜家坐得住,等他回到府衙,只见到半片残垣断壁,这庆州府衙一半是被烧的,一半是被“救火”的人恶意拆掉了还好的柱子倒塌的,府里死的人倒没有多少,堆积如山的粮草、皮甲以及准备运往庆州的物资都被烧掉了大半,只救出来三分之一。
至于那么多苦心绑来的“人质”,怕是都跟着四方涌来“救火”的人跑了。
假秦王听闻随着庆州府衙被烧掉的还有大半物资,当时就犹如晴天霹雳,整个人都傻了,要不是有马维主持大局,恐怕更加混乱。
回到府衙的马维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所有还剩下的“人质”都控制起来,这些剩下的人倒是值得信任,要想再打“秋风”,少不得还要从他们身上着手。
刘祁和田珞自然在“被信任”的人群之中,甚至因为他们平日里受假秦王重视,还破天荒在已经烧的断壁残垣的府衙里得了一间还算完整的屋子。
毕竟田家还算富甲一方,在这一点上,倒是刘祁占了田珞的便宜。而田珞对他起火后,还不忘把那“美姬”带在身边小心照顾,已经起了一肚子火,却迫于“同盟”关系,不好明言。
就在七处冒火,八处冒烟的时,马维和假秦王还来不及发作,已经有不少人精更快一步,涌入了庆州府衙……的废墟。
“呜呼!府衙烧成这样,秦王殿下您可住在哪儿啊?”
“我的儿子啊!我可怜的铆儿!我把你送到秦王身边是让你学着如何做人,怎么做着做着人没了哟!”
“孙儿啊!孙儿,你是死是活?天啊,殿下,难道是哪里来的歹人趁乱把我那孙子劫了去?殿下,您得给我们一个说法啊!”
早已被人踏到凌乱不堪的门槛下,马维和假秦王陈源脸色铁青。
一群男人而已,又不是什么美人儿,谁会趁火打劫专抢年轻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