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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祖不满先帝残暴,为父报仇而举兵……”
“骗小孩的。”赵太妃一边吃着柿饼,一边随口回答。“高祖的父亲突然身故,没有明确留下讯息由谁继承家业。他身为长子,却是早逝的元妻所生,次子、三子都是身为嫡妻的继室所出,三人皆为嫡子,高祖的继母势力又强,三个儿子都成年有子,你觉得谁会继承家业?”
“按照规矩,不是嫡长子为宗族继承之人吗?”
“嗤,要什么都按规矩,你那皇后所出的长兄为什么现在还是‘大皇子’,不是‘太子’?”
赵太妃一点忌讳都没有的嘲笑着小刘凌。
“你的高祖母亲早逝,继母又不慈,他担心争不过家产被扫地出门,索性煽动家中效忠父亲的家将私兵,打着‘为父报仇’的旗号率先反了。你高祖的两个成年兄弟担心他会连累自己,不但没敢争家主,反倒在那时候闹分家,最终你高祖争得了人心,顺利登上家主之位。人啊,有时候真的就是靠赌一把……”
“是……是这样?”
刘凌傻眼。
宋娘子明明不是这么说的啊!
“我赵家自己记录的史书,从来只记录真实情况。”
赵太妃自豪地摸了摸刘凌的小脑瓜子。
咦,挺软?
再摸两把。
“其实你高祖一直等着朝廷招安,他也不敢真的起兵反夏,毕竟当时夏朝号称三十万羽林军。当时刘家是代州豪族,朝廷也得忌惮几分,他的谋士都认为朝廷必会招安,你高祖不但能夺得家主之位,封官领爵也不在话下。”
她看着听得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的刘凌,笑着继续说道:
“谁料各地见刘家都反了,纷纷起义,局势愈演愈烈,朝廷没敢招安了,没那么多官。所以……”
“所以?”
“直接派了司马率大军去讨伐代州了。”
赵太妃幸灾乐祸地笑。
刘凌抿了抿唇,小脑瓜子一下子没办法接受这么多“信息”。
“你现在也是我的弟子了,我考考你,这个时候,你高祖该干什么?”
赵太妃收起笑意,意味深长地看向刘凌。
经过一下午的接触,刘凌已经有些了解赵太妃的脾气,这位太妃和薛太妃完全不一样,看起来不太好相处,实际上也不太好相处,只要一句话说错了,就能马上翻脸。
接触过冷宫里几位太妃之后,刘凌其实已经隐隐有些相信宋娘子的花了——在冷宫这个地方住多了,没毛病也熬出毛病。
这样喜怒无常的,实在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正是因为这样的害怕,让刘凌不得不打起十足的精神思考着赵太妃的问题。其实答案也很简单,因为高祖最后是……
“高祖打不过夏朝的大军,所以干脆联合周边四州反抗的义军,主动出击,将夏朝大军赶走了?”
刘凌听宋娘子说过一些高祖的故事,这一段记得很熟,此时再知道一点当年的“□□”,立刻明白了高祖那么做是为了什么。
“不错,你还有点脑子。”赵太妃笑着抚掌:“你高祖是个很了不起的人。壶关一仗,以三万对十万,借着天时地利,硬是让对方差点全军覆没,只能铩羽而回。他是大族出身,粮草不愁,又打了这么个漂亮的仗,各地对他推崇备至,纷纷来附,我代国才有了今日。”
刘凌听得兴奋不已,小脸上满是光彩。虽说已经是爷爷的爷爷发生的事情,可他身为刘家子孙,不可能不激动。
“所以,哪怕高祖不是像众人所说那般大义凛然,一怒起兵,但正所谓时势造英雄,他给了无数已经不堪忍受的百姓一个宣泄之口,他的胜利让无数人看到了活下去的希望,所以在我们这些后世之人看来,他就是不折不扣的英雄。”
“这就是我喜欢‘史’的原因啊……”
赵太妃微微眯起眼睛,用满足的表情喟叹着。
“有些真相,只有极少数的当事人知道,而其他人听过的传说、故事,只不过是不停美化后的颂歌。得知真正的真相,并将它留住,后世之人便可以推测出一个个逝去之人真正的性格,这才是真正的‘神交已久’。”
“那后来呢……后来……”
刘凌几乎迫不及待的想听接下去的故事了。
“后来的事有什么好说的,就和你听到的一样,高祖赢了,灭了夏,立了代,建都临仙,几次将‘胡夏’御与国门之外,立下了不世的伟业……”赵太妃似乎对这一段没什么兴趣。
“要不是他中年开始信奉道教,晚年又不爱上朝,我敢说他的功业更加煊赫。可惜啊,人无完人,真是人无完人,这句话在刘家更是适合……”
刘凌终于听到了自己感兴趣的事情,装作不经意地开口问:“您是说,高祖寻仙的事情?”
“哪里有什么仙人,当年高祖遇仙之时,我赵家亦有人随驾。我族中陪驾的那位先祖有个优点,一生绝不说谎,所以他一辈子也没有当上史官,只负责记录‘家史’。”
赵太妃撇了撇嘴。
“据他书中记载,高祖见到‘神光’时是在白天,从者七百余人,无一人见到异样。高祖却口口称称看到了‘仙人’,驾马跑出四十里寻找‘神光’,一无所获,除了眼花,还能是什么?”
‘是真的……’
刘凌在心里默默回答。
‘这世上真的有仙人,不是我们眼花耳聋。’
……如果祖父真有断袖之癖,那就证明仙人存在。
因为他连断袖之癖是什么都不知道,更不可能幻想出这个词来。
所以……
“赵太妃,我的祖父真的是断袖吗?”
“薛芳连这种事都和你说?她到底是有多看重你?”赵太妃听到刘凌的话,猛然一惊,上上下下地仔细打量着刘凌。
“我是真要好好和薛芳谈谈,看看你到底哪里入了她的眼。”
“太妃娘娘,是真的吗?”
“你说那个啊……”
赵太妃突然板起了脸,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是真的。”
是真的!
果然是真的!
他脑子没有问题!
小刘凌兴奋地挥动了下拳头(赵太妃完全不知道他兴奋什么),再接再厉地问道:“那赵太妃,到底什么是断袖之癖呢?”
刘凌的话似乎让赵太妃的情绪变得坏了起来,听到他的问话,捏了捏他的小下巴,恶劣地一笑:
“断袖啊,就是有人太喜欢菊花,喜欢的连肉都不想吃了……”
“啊?”
“天黑了,你该回去了。小喜,送客!”
“赵太妃……”
不是说喜欢男人什么的吗?难道他在仙人那听错了?
他该不该再仔细问清楚?
可在看看赵太妃的表情,他还是没出息的腿软了一下。
“我……我还是回去吧。我自己走就行,我认识路……”
刘凌飞快地行了个礼,拔腿就走。
直到跑出明义殿老远,刘凌都不敢放松,总觉得赵太妃还在他身后恶劣地笑着,下一刻就能掏出刀子把他给宰了做菜吃。
“呼,呼……”
刘凌按照记忆转了几个拐角,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伸直了腰。
“吓死我了……”
飒飒。
“什么人?”
刘凌吓得一吸气,连忙环顾四周。
只见不远处的树上有什么一闪而过,冲着明义殿的方向去了,那影子又高又大,倒像是个人影。
“大概是我眼花了……”刘凌揉了揉眼睛。“树上怎么可能有人,又不是鸟,能飞……”
冷宫里的树没有人修剪规划,都长得又高又粗,树冠茂密,有许多还有青苔。他几次想学爬树,都爬不上去。
“算了……还是先去绿卿阁支会一声,免得以为我还在明义殿里。”
刘凌看了看方向,毫无错误的朝着薛太妃的住处而去。
***
绿卿阁。
要说薛芳一点都不紧张,那一定是骗人的。赵清仪会不会看上刘凌,她也算不准。刘凌毕竟年纪太小,也并非那种特立独行之人,并不具备很多“枭雄”或“英雄”小时候特异的气质。
但刘凌有刘凌不凡的地方,所以薛芳才想试一试。
赵清仪性格古怪,行事乖张,当年无数人认为她就是个失宠的命,却不知为何入了还是太子时的刘甘之眼,他一登基,赵清仪就担任了记录《禁中起居录》的女史,知道了许多宫中的秘闻。
若论先帝的信任,恐怕当年所有的妃嫔都不及她一根手指。
在她还在憧憬着刘甘的宠幸、为家族带来更大的荣耀时,这位已经和刘甘几乎是形影不离,很多人甚至认为刘甘宠她比皇后更甚,否则为何要命她随时跟在身边,什么都记?
可随着刘甘渐渐掌握权柄,一步步削弱着后戚和将门的势力,后宫嫔妃们噩梦一般的日子也就来临了。
她份位高,没有受过多少羞辱,可跟在刘甘身边记着《起居录》的赵清仪,却一定有过不堪忍受的时候。
所以到了最后,赵清仪会彻底倒向她们这边,她一点都不奇怪。
就算她行事乖张、深受皇恩,可她也还是史官家的女孩,有着来自于血脉的尊严。见到了那么多肮脏的事情,只要她没疯,她不想疯,就不能一直站在角落里看下去。
那件事后,她手中的《禁中起居注》,就是现在御座之上那位最忌惮的东西。虽然她说自己已经把它烧了,可没有人会相信。
史官之女会烧掉自己记录的“史”?那简直就跟薛家人会突然开始焚书一样的可笑。
赵清仪虽然出不去,却依然凭借这个最大的杀手锏保住了冷宫里所有人的性命。在这件事上,她们所有人都要感谢赵清仪。
哪怕刘未为了害怕《起居注》被传出去,将冷宫封锁的严密无比,哪怕她们过的犹如行尸走肉,和外界再也没办法通什么消息,但能够保持着现在微妙的平衡,已经是上天的恩赐了。
可现在不同,有了刘凌这个变数……
“薛太妃,我回来了!”
刘凌清脆的童音打断了薛芳的沉思,让她笑着转过身去,像是一位真正的祖母那般笑着迎接他的到来。
“回来了?在赵太妃哪里待的如何?”
然后,她就看见刘凌脚步顿了顿,表情有些迟疑地开口:“赵太妃好像,有点怪?”
“这是自然,她当年就是后宫第一怪人。”
薛太妃不以为然地回他,又问道:
“你得到你想要的答案了吗?她今日告诉了你什么?”
“赵太妃告诉了我高祖当年是如何立国的……”刘凌脑子里充斥着那些戎马倥偬、风起云涌,小脸也激动的通红。
“哦,然后呢?”
薛太妃关注地望着刘凌的表情。
“然后……”刘凌满脸迷茫地看向薛太妃,“她告诉了我什么是断袖之癖,可我有些不明白……”
‘这赵疯子,和这么小的小孩说这些做什么!’
薛太妃皱起了眉头。
‘我的个老天爷,他可别问我不明白的地方,我连男女之事都不知道,能明白个屁啊!’
她有些尴尬地等着刘凌接下来的问话,心中升起了捂着耳朵逃跑的冲动。
而刘凌,眼前浮现的却是半路上将她们拦下来的那个发疯嫔妃。
那个满头满身插满菊花……
“我不明白,我们路上遇见的那位桑昭仪有断袖之癖吗?是不是有断袖之癖就会疯掉?为什么喜欢菊花不喜欢肉就有断袖之癖呢?宋娘子也挺喜欢菊花的,但是她也喜欢吃肉,这种算是断袖之癖吗?会疯吗?还有……”
刘凌似乎也憋了许久,一张口就吐出一大串问题,直惊得薛太妃目瞪口呆。
“赵、清、仪!”
薛芳咬牙切齿,恨不得直奔明义殿和她对峙一番。
“你到底教了这孩子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