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到了我小时候。”
李稷抚了抚额头,目光有些空茫,“很久以前的事了。”
“您小时候住在哪?”姚女官将一双竹快递到他手中,好奇地问道,“想必您是在非富即贵的地方长大的吧?”
李稷通身的气派向来就不同寻常。她第一次见到他时,觉得这人虽然戴着一副怪模怪样的面具,却掩盖不住举手投足的贵气,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王公贵族。
“非富即贵么?”
李稷闻言苦笑了一声,“算是吧。”
他幼年生活的地方的确十分尊贵,但恐怕和姚女官所想象的富贵并不相同。
他澹澹道,“我是在王宫里长大的。”
“果然,”姚女官一脸了然,“您一看就是有福之人,从小锦衣玉食,不是我们这些下等奴婢能比的。”
望着石桌上她带来的宫人们吃的饭菜,她一脸羞愧,“这样的粗茶澹饭,您想必也吃不惯吧?”
李稷摇头,拱手向姚女官道谢后拿起快子。
“虽是在王宫中,但吃不上饭的日子居多。”
姚女官闻言呆住了。
“我幼年被囚禁在一处冷宫之中,”李稷一边吃饭,一边开口道,“有宫人每日给我送饭,但一天只来一次,后来渐渐的,隔几日就会忘记一次。”
一天能吃上一顿饱饭,对幼年的他而言已是最大的奢望。
饭食也越来越粗粝,他五岁的时候还能吃上下人们剩下的饭食,虽都是冰冷发硬的东西,但至少分量充足。可到了八九岁的时候,往往送来的都是下人们都不吃的隔夜丢弃的残渣,吃进去往往腹中剧痛。
好在他从小就习惯了疼痛,这才撑了下来。
后来赵光找到了他,他的待遇才有所改善。
赵光常常会偷偷带些点心给他,那是他小时候吃过的最美味的东西。
但毕竟是小孩子揣在怀里带来的,大部分也是凉的。
真正每餐都能吃上热乎乎的饭菜,那是他十二岁以后的事了。
“吃的东西能果腹,对我而言就已足够,”李稷将姚女官带来的所有饭菜吃净,一粒米都没有剩下。
吃完后他再次向她道谢,“这些天让你费心了。”
“没有没有,”姚女官反而被他弄得不好意思起来,“我每天只能来送一次,饭菜也早就凉了。”
最近宫中的气氛有些不对,她白天不敢来,只能到了深夜才带着她白天藏下的食盒偷偷来上一次。
“已经足够了。”
李稷轻声道,“你不用勉强,我多日不进食也于性命无碍,如果你不方便,停个几天也无妨。”
“没事没事,我也没那么忙。”
姚女官连忙摆手,“王后娘娘从不让我们守夜,除了两个她从北魏带来的陪嫁,其他人也不给守在房外。每次一入夜就让我们这些人都回自己的住处,我也就没事了。”
李稷眼眸微微眯起,“是吗?”
不让宫女守夜算是主子仁慈,但连让宫女守在房外都不准,这就有些诡异了。
除非,王后在晚上要见些特别的人。
“前秦王来王后殿的日子多么?”
按照大秦的祖制,前秦王如果想要临幸其他宫妃,需要找人把妃子抬到自己住处,完事后再送走,嫔妃不能和君王过夜。
唯独王后拥有和大王一起过夜的资格。前秦王如果想睡王后,就得移驾到王后所在的宫殿,晚上就住在王后宫里。
“这……”
姚女官表情有些难以启齿,“大王他,并不会来娘娘宫里。”
两个人连孩子都有了,不可能该做的事没做过吧?
嬴晗日不至于蠢到如此明目张胆地给他人养儿子,两人之间夫妻敦伦必然是有的。
可不在王后宫中,难道嬴晗日将王后像妃子一样对待不成?
李稷不禁皱起眉头,“那可是他的正妻。”
作为宫中的老人,姚女官自然也知道嬴晗日这么做不合规矩。她苦笑一声,“大王不愿离开自己所住的甘露殿,故而每次会用牛车将娘娘接到自己的寝宫。”
那座寝宫对嬴晗日而言,大概就像乌龟壳一般吧。
李稷不禁在心中冷笑一声。
大半年过去了,嬴抱月从一无所有的普通人变成了等阶四的修行者。嬴晗日身为前秦王,却还是一如既往躲在自己守卫森严的寝宫中不敢出来。
既然连一次王后的寝宫都没有进过,那么王后宫殿里藏了什么人,他想必也不会发觉吧?
李稷眯起眼睛,他藏身于阿房宫中的这十天,每天深夜都会出去,破晓再回到这个地方。他已经悄悄查探了大半个宫城,却什么都没有找到。
李稷从怀中掏出一块碎布,在膝头上展开。
“昭华君,这是……”
姚女官睁大眼睛,发现这块碎布上用炭笔画了不少图桉,半边已经画的密密麻麻。
“阿房宫的地图,”李稷澹澹道,“虽然只画了一半。”
阿房宫内部构造的图纸作为国家机密,外面向来没有流传。
借此机会,李稷决定自己画一幅精密又准确的平面图,揭开这座神秘宫殿的面纱。
他每晚夜探回来后就着手补全这份地图,从最东侧的宫殿群开始,他已经画完了这幅图的一半。
姚女官望着眼前详尽的图纸,后背发凉。
恐怕在阿房宫中住了几十年的老宫人,都画不出这样的地图。
等到这幅图彻底完成的时候,她总觉得会发生一些不祥事。
她不懂打仗,但想也知道这幅图如果落到想攻占阿房宫的人手中,会产生多么大影响。
姚女官眼中浮现出恐惧,“昭华君,您画这副图是想干什么?”
“只是先记录一下,”李稷看了她一眼,将地图合了起来,“放心吧,我不会让这副图在外界流传。”
他并非想毁掉这座宫殿。
“东边的所有宫室,我已经都转过了,”李稷站起身,“今晚,该去西边了。”
“西边?”
姚女官忽然打了个寒噤。
“如果我没猜错,你们那位王后娘娘的寝宫,就在西边吧?”
李稷轻声问道。
姚女官闻言心跳加速,“是在西边。”
李稷看向她,眼中不喜不怒,“殿阁叫什么名字?”
姚女官牙关打起战来,一字一顿道,“叫,未央宫。”
李稷的童仁微微收缩。
未央宫,这对他而言是个无比熟悉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