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阶之间的殊死之战没有声音。
境界低于天阶者,肉眼甚至都看不清一二。
嬴抱月紧紧贴在岩壁上,抬起手,怔怔看向自己的手心。
那里仿佛还残留着那个人微凉的体温。
砰的一声巨响,深渊下方爆发出激烈的雷光,但下一刻那雷光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摁住,向崖底坠去。
“李……”
嬴抱月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的嗓子干哑得发不出声音。
她没有看清,但却明白刚刚那一瞬间李稷到底做了什么。
他带着淳于夜坠入了山崖。
山间裂隙的岩壁上,此时只剩下了她一人。
但李稷的战斗却还在继续。
嬴抱月拼命往身下看去,却只能看见深不见底的黑暗和一团团浓浓的云雾。这山间裂缝看似是淳于夜一脚踏破,但实际上云首峰山体有很多孔隙峡谷,这道山裂正好开在一道裂谷之上,一眼看去看不到底。
谁也不知道这有多深,谁也不知道下面到底有什么。
底下云层里的雷暴还在继续,即便隔着极远的距离也能感觉到那恐怖的能量。
这就是天阶修行者之间的战斗。
可不管那团雷暴怎么挣扎,一直都在被什么拖着往下坠,直直坠入深渊。
最终,雷光消失在崖底的黑暗中。
“李……稷?”
崖底一片虚无,没有人回应她,也再没有任何光芒亮起。
什么,都没有了。
如果他在的话,他就一定会回应她。
可是他没有。
他不在了。
嬴抱月定定望着身下深不见底的深渊,抓着岩壁的手指松了松。
她身形往下一坠,然而下一刻嬴抱月手掌痉挛着重新收紧,再次抓住岩壁。
五指死死抠住岩壁,有鲜血从嬴抱月的指缝中一点点渗出,顺着手臂流下,又流到她的脸颊上。
嬴抱月直直地看着崖底。
她身边的人都不在了,如果这么跳下去是可以一了百了,她将不用再痛苦和牵挂。
但她没有这么做的资格。
她不是一个人走到这里的。
“殿下!你千万别做傻事!”
这时一阵寒风吹到她身边,从里面传来一个急切的声音。
嬴抱月一怔,看向身边的虚空,“子寒?”
陈子寒的声音断断续续,之前淳于夜踏破山缝三人掉下去时,他的风怎么都吹不进这山缝中。他在下面急得要死,等他好不容易能将风法送入这山缝中是,却发现岩壁只剩下了嬴抱月一人。
不等陈子寒去想这下面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就看见了嬴抱月居然松手想跟着跳下去。
他吓得要死,好在嬴抱月最终没有这么做。
“我不会跳下去的,”嬴抱月望着崖底,轻声道,“他不会希望我这么做。”
李稷为什么带着淳于夜跳下悬崖,她心知肚明。
“我也不能让你们看见我这么做啊。”
那些将希望都寄托在她身上的人,希望她做些什么,她更心知肚明。
“殿……下?”
透过模糊的视野,陈子寒看见嬴抱月闭了闭眼睛,移开注视着崖底的视线,转身开始向崖顶上爬。
她没有流泪,也没有说一句软话。
流血的十指在岩壁上留下一个血手印,但嬴抱月还是依旧坚定不移地向上面爬去,没有回头。
陈子寒怔怔看着嬴抱月就这么往上爬,不知为何,此时此刻他宁肯她能哭出来。
崖底卷上寒风,拂动少女的额发,四周静默极了。
陈子寒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语言在此时何其苍白。
云首峰峰顶,那么多一起上山的修行者里,此时就剩下嬴抱月一人。
毫无疑问,她应该是最后的赢家了。
但嬴抱月看上去并不开心。
她脸上既没有欢欣雀跃也没有悲痛不已,她的这种平静让陈子寒心中有些发毛。
“殿……”
陈子寒刚要开口,却只见一颗水滴从崖底的云层中直直冲了上来,落到嬴抱月脸上。
一脸平常的嬴抱月忽然就僵住了。
她一只手攀住岩壁,一只手缓缓抬起,沾了沾脸上的那颗水珠。
陈子寒愣愣看着这颗从下面冲上来的水珠,只见水珠在嬴抱月的指尖迸裂开来,一个温和的男声响在二人耳边。
“别想太多,我们都在山下等你。”
那人说话的腔调还是一如既往的古井无波,甚至有些古板,简直毫无温情可言。但陈子寒却没有比任何时刻都觉得,李稷的声音如此令人安心。
安心之余,陈子寒又有些感慨。
这人到底细心到了何等程度。
即便到了这个时候,还想着不让嬴抱月难过。
嬴抱月怔怔望着指尖的湿润,忽然笑了。
“嗯。”
她继续头也不回地向崖上爬去,但在爬的过程中,她低头笑了笑。
“我知道了。”
“你也太操心了。”
她也不能一直让别人为她操心。
指尖的湿润和温暖还残留在心里,嬴抱月一只手掌攀上崖顶,猛地一个翻身,爬出了山裂。
眼前一片狼藉,那条上山的小路却还依旧清晰。
只是这条路上,再也没有人和她并肩。
嬴抱月心头一缩,情不自禁地唤道,“子寒?”
“嗯,我在呢,我听得见。”
“殿下,别担心,我会一直跟着你的。”
风在她的身边打着旋,嬴抱月听见松了口气。
她定了定心神向前走去,越过之前被淳于夜破境冲得七零八落的白色巨石,越过她破境造成的一道道山间裂痕,她一步步向山顶走去。
……
……
“这女娃,心志倒是够坚强。”
峰顶冰湖边,注视着虚空中朝着峰顶一步步走来的嬴抱月,银发少年眯了眯眼睛道。
刚刚经历了这么激烈的破境,又进行了一场恶战,身边重要的人一个不剩,她还能维持道心的稳定,没有自暴自弃擦干泪水重新上路,这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不对,这丫头根本就没哭。
银发少年转身看了一眼身后的白衣人,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这人会选择她。
果然,很像啊。
白衣人定定站在湖水中,看着一步步靠近的嬴抱月,双手攥在胸口处紧了紧。
她要来了。
白衣人视线有些恍惚,仿佛看见很多年前,那个身材高挑的女子像个没事人一般越过重重困难登上峰顶,穿过裂谷,身上毫无大秦国师的架子,一脸欣喜地向自己挥手。
“我来了,在等我吗?”
白衣人抬起头看向银发少年,“对了,你要不要回避一下?”
银发少年眼角抽搐了一下,重重吸了口气。
他觉得自己的地位真是岌岌可危。
这时,他忽然察觉到山下传来一阵波动。
少年银色的双眸微微眯起。
“回避谈不上,但我的确要下去一下了。”
两个祸害掉了下去,还有一个祸害在等他。
话音落下,银发少年的身影倏然消失在山顶,下一刻出现在一处悬崖下的河滩上。
他单膝跪地,缓缓抬头,看向河边一块溪石。
一只金红色的小肥鸟,正站在石块顶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