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渐落下,但天起峰下依旧人头攒动。
“人呢?魁首大人她人呢?”
距离山鬼宣布高阶大典魁首诞生已经过了快一天了,在山下焦急等待的人们却一直未曾见到新魁首下山。
不仅如此,再那之后山上再无任何消息传下来。
山下的后辽官员们渐渐都坐不住了,纷纷聚集到慕容飞澜身边。
“你们分一半人先回宫向我父王禀报吧,”慕容飞澜向属官吩咐道,“既然魁首已经选出了,朝廷也该准备册封礼了。”
后辽一半的官员和兵士离开了,山下一些想看热闹的修行者也耐不住性子渐渐散去,只剩下一些想亲眼看见魁首下山的人还在等待。
当然,还有另外一群人,无论如何都不会离开。
“公主殿下到底在山上做什么?”
陈子楚皱紧眉头,“就算有再多的话现在也该说完了吧?”
“比起抱月,现在更应该担心我二哥好么?”
赵光愁眉苦脸道,“不是说二哥最终没能登上山顶么,怎么他到现在也没下来?”
姬嘉树也有些忧心,他们这些中途脱落的人除了李稷之外都已经返回到了山下,可天色渐暗,起点处却依旧不见李稷的身影。
“啊,昭华君的话刚刚我已经找到了。”
这时一直在地上打坐的陈子寒睁开双眼,“昭华他掉到了山下,刚刚我通过风法和他说上话了,他说他摔断了三根肋骨和一条腿,暂时无法行走,所以才耽搁了下山。”
“三根肋骨一条腿?”赵光吓得面色如土,“那他还好吗?我们要不要上山接人啊?”
“你傻了么?”陈子楚无语地白了他一眼,“就算要去接,那地方谁还能进得去?”
少年们顿时一阵沉默。
面前的重重雪山已经给他们留下了深重的心理阴影。
“别担心,昭华说他不用人去接,”好在这时陈子寒适时地开口,“昭华说他身上的伤口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了,就是骨头长得慢了一点,估计明天早上就能走了。”
众人顿时松了一口气。
“天阶果然还是厉害啊,”宋谦感叹道,“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天阶修行者居然一天一夜就能长好。”
如果不是不幸摔断了骨头,李稷恐怕都已经走回山下了。
这时姬嘉树看向陈子寒问道,“抱月那里还没有消息吗?”
陈子寒摇了摇头,“山顶处的结界太厚,我根本不能靠近一分一毫。”
除非山鬼主动向山下发出消息,否则无人能知道山顶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姬嘉树心头一缩,攥紧了拳头。一边的姬清远看了他一眼,宽慰道,“你不用太担心,这位后辽国师……”
姬清远知道姬嘉树在担心什么,他苦笑一声道,“那位毕竟不是我们的父亲。”
姬嘉树愣了愣,脸上神情顿时有些微妙。
“我知道。”
他不禁神情复杂,也不怪姬清远将他们父亲当成了反面例子,毕竟之前初阶大典结束时,他父亲姬墨坚持要他杀了嬴抱月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姬嘉树至今想起来还感到害怕。
但这位后辽国师,应该不会想要嬴抱月的性命。
“我虽不认识这位山鬼阁下,但他是我母亲选中的夫君,”姬清远道,“所以无论如何,他都不会伤害抱月的。”
姬嘉树一怔,他其实不太明白姬清远的这个推论到底从何而来。但既然兄长如此笃定,想必自有他的理由。
“好,我明白了。”
姬嘉树点头,放松了全身。
姬清远笑了笑,他知道弟弟没听明白,因为姬嘉树不知道嬴抱月的真实身份是林抱月。
只要知道,就能理解。
山鬼是他母亲的未婚夫,大司命林书白选择丈夫时有一个很重要的标准,就是那个人绝不会伤害林抱月。
姬清远当初曾逼季大告诉他母亲和他父亲分道扬镳的原因,季大不堪其扰,最后终于松口告诉了他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那就他父亲对年幼的林抱月展现出了杀意。
他母亲一辈子不愿意嫁给他父亲,却愿意嫁给山鬼。
所以不管那个山鬼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既然能让他母亲决定嫁给他,此人大概是个宅心仁厚之人,至少不会对林抱月不利。
姬清远猜测山鬼大半是已经知晓了嬴抱月的身份,二人估计正在叙旧,所以才耽搁了这么长时间。
不过他不明白,到底是叙什么样的旧会让嬴抱月天黑了还不下山。
西岭雪山环境恶劣,日落后再下山危险重重,此时还没离开山顶,就证明嬴抱月天亮前都不会下山了。
她今晚……难道准备住在云首峰峰顶么?
……
……
太阳落下地平线,天起峰脚下亮起一堆堆篝火。
远在千里之外的丹阳城内,南楚国师府也开始点灯。
一盏盏大红的灯笼被点燃挂上屋檐,让整个国师府显得气派恢弘。
今日因为老爷在家,国师府内格外紧张,厨房内外无数仆妇手忙脚乱,小厮管事们也匆忙地进进出出。
府里虽然热闹,但唯有一处格外安静,下人们远远经过都蹑手蹑脚,生怕惊了此处的宁静。
这个地方,就是姬墨的书房。
书房外的青砖扫得纤尘不染,一位中年男仆提着一盏灯笼轻声轻脚地踏上台阶,走到书房门前。
他轻轻敲响了书房的门,恭敬道,“老爷,小人来给书房点灯。”
门内传来姬墨冷淡威严的声音。
“进来吧。”
男仆推开房门,南楚国师并没有坐在书案前,而是坐在窗边的竹椅上,正借助窗外透入的微光,专心翻着手中的书。
男仆低眉顺目地跨入屋中,弯着腰走到书案边,从手边灯笼内取出火来,去点摆在书案上的桌灯。
书房内光线黯淡,桌灯一点亮,顿时照亮他的侧脸。
屋内静极了,只能听见国师翻过书页的唰啦声。
唰啦,国师又翻过一页,似乎注意力完全都集中在手中的书上。
男仆忍不住偷眼去看他手上拿的书,却发现那本书不是任何一本修行典籍,书上每个字都写得极大,像是给小儿识字用的一般。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望着那书上的大字,男仆眼中浮现出一丝愕然。
南楚国师手上拿着的,居然是一本千字文。
如此浅显的启蒙读物,南楚国师却仔细地一页页翻阅着,每一页都看得很久,仿佛能从那些简单的文字中看出花来一般。
男仆怔怔看着这一幕,下一刻忽然发现,姬墨手中的这本千字文极为破旧,书页上带着口水渍,封面处甚至还有个脏兮兮的小手掌印。
看见那个小手印,男仆心头一跳,眼中忽然流露出极为复杂的情绪。
“怎么了?”
这时坐在窗边的男人忽然淡淡开口,“你有什么事么?”
“没有,老爷,是小人走神了,”男仆猛地低下头,伸手去点桌案另一侧的一盏灯。
姬墨没再说什么,低下头去,继续翻手上的书。
男仆松了口气,麻利地点好了书房内所有的灯。
然而就在他低头告退准备退出书房之时,背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许久不见,你点灯的手艺倒是一点没忘啊。”
男仆浑身一僵,缓缓回过头去。
坐在窗边的姬墨抬起头,望向他的脸。
“上一次你为我点灯,还是我十六岁的时候吧?”
望着提着灯笼站在门槛处的老仆,姬墨淡淡道。
“我记得对吗?季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