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也是在我十几岁时才知道周齐的存在,懊悔不已却已然无力挽回。老爷子临终前将一切告诉了我,并告诉我老苏家亏欠他们母子的,现在连我的父亲也走了,只能靠我来偿还了。
彼时的我,深深知道父母之间根本没有爱,而那时的我也正陷在单恋中苦苦无法抽身,是以对那周齐母子没有太深的成见。爷爷说的对,一切不过是命运弄人,我们都不过是老天操控下的侩子手,重复做着一件又一件让自己后悔莫及的残忍。
不久后,苏家落败,我不得不步入了这浮华的圈子,本是波澜不惊的日子,却在某一天,因为一个背着吉他,带着些许忧郁的年轻男子突然地出现而改变。
周齐的脸色惨白,他根本没办法接受这个突如其来的事实。
可不论如何,那一年,初见他的时候,我心里的百转千回现在想来却依旧如此清晰。那些年,我也曾迷惑过要如何面对他,甚至没有想过他会成为我带的艺人,要和我朝夕相处。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本就是一件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情,也许老天爷都不愿让我就这么一辈子默默地关注着他们母子俩,所以,才让他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所以我知道,我要信守对他母亲最后的承诺,即便周齐有多么热爱唱歌,多么想弹起手中的吉他,我都不能让他站上舞台。
虽然他母亲所说的也许很可笑,每个人都将有自己的人生轨迹要走,当年她所经历的一切,并不等于会在她儿子身上重新经历。可我却能懂,那一种忌惮,一种深切的后悔。
人生若只如初见,想来周齐的母亲是不会再愿意遇见我的父亲的,一场没有结果的开始,注定了悲剧的结束。
“为什么这些年,你不告诉我?”周齐忽然抬头,双目射出仇恨的光芒,他的表情变得冷陌,冷陌到我都要认不出这个从来只是淡淡忧伤却最让我省心放心的孩子。
“爷爷说,不能让你再背着这些过一辈子……是我们老苏家欠你的,上一辈的恩怨,就让它这么湮没下去。”我沉沉说,语调平和却欣慰“这些年,我看着你,虽然一个人生活,却依然过的很好,其实很骄傲。你的粉丝对你的每一分支持,你每一次进步,我都很欣慰。虽然我没办法让你唱歌,但你依旧做的很好。”
“你明知道这一切都不是我想要的。”周齐说,他向后倒退,脸上浮现一片苍凉,步伐踉跄,他说“我周齐这辈子只想要两件事,一个是能放声自由的唱歌,一个……是和我爱的女人在一起。苏莫染,现在,你亲手将我两个梦想一并摧毁了……我恨你!再也不要见到你!我没有家人,早没有家人!我只有一个妈妈,她早在几年前就死了!那个从来没有露过面的父亲我不会承认,我和你们苏家没有半点关系,也轮不到你苏莫染来同情可怜我!”
“周齐!我有没有同情可怜你,你自己心里最清楚!这些年,甚至我对你的要求是这些艺人中最严格的。我是真心想让你出头,想你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子,为什么你却不懂呢?”我不禁叹息道,周齐这样的反应早在了我的预料之内。
他若是就能平静地接受这一切,我想自己也许还会忐忑不安。
爷爷当初用心良苦的安排,今时今日我只有辜负违背了。想想觉得我才是老苏家最大的不肖子孙,苏老爷子临终前的两个心愿,我愣是一个没遵循下来。
我不但将真相告知了周齐,也拒绝不了司南的温暖。
“我懂了!我就知道!一定是你看我要跟着别人走了,所以故意编出这个假故事要骗我。一定是这样的,一定是……”周齐囔囔道,转身就要向外冲去。
我几步冲上去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周齐,你要去哪里?你冷静一点,我说的全部是事实,我知道现在你没办法接受,我可以给你时间冷静,但不要做任何伤害自己冲动的事。你说过的,你已经不是大男孩了,你要做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周齐猛地扭过头来,眼睛里充满戾气,他忽然笑了起来,看了一眼我抓住他手臂的手,用我从未见过的神情问道“苏莫染,两年前,当我出现在英国敲开你的门对你说我喜欢你,我爱你,要放弃在这里的全部所有和你在一起的时候,你是不是在心底狠狠地嘲笑过我的不自量力?!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在英国,明明你有很多次机会把这些所谓的真相告诉我的,为什么你不说,为什么还要让我留在你身边,让我越陷越深!让我以为自己还有机会,还有机会和你在一起,哪怕你一次又一次地拒绝,在我看来都是再一次的机会。”
周齐质问我为何不早点将一切告诉他,我却无言以对。
我不会告诉他我的私心,是不希望他继续在这个娱乐圈内生存的,所以我成全了他的梦想,留他下来让他在英国的学校里进修声乐。我不想用太剧烈地方式伤害他,所以我只能一次又一次义正言辞地拒绝,哪怕让他恨我,也不想他因为浪费蹉跎岁月。
这世间的事啊,本没有两全,更没有如你所愿的那么刚刚好。我错估了他的心,也错估了他的毅力,在英国这一呆就是两年。两年里,我开始习惯每个周末,他来家里为我煮一餐可口的中国菜,习惯和这个和我血脉相连的弟弟一起吃饭,聊天,无关工作,无关圈内的陈杂喧闹,习惯和他一起在公寓外的椅子上坐着,听他安静地唱歌。
我以为,他终会找到真正的爱情,放下对我的那份执念。那时候,我还可以留下他在我身边,以亲人的名义照顾他,补偿他。
可现在,终究什么都成了一场空。
“对不起……”所有的答案最终只能化成一句无可奈何地对不起。
是的,对不起,是我的自以为是毁了一切。韩东阳说的对,那一年,我就应该下狠心将他送回来的,那么现在,也许一切都将不同。
他依旧还会是圈内炙手可热的电视剧小生,不多不少地广告代言,不咸不淡地在圈内起伏。他可能会在某一个场合发现了周沛沛这个姑娘的直爽坚韧,好奇不服输,像极了当年的我。
他也可能和别的姑娘看对了眼,因为怎样的一段缘分而渐渐走在了一起。
那么今天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周齐哭了,眼泪簌簌而下,他泛红的眼眶看着我的时候,我竟觉得伤他颇深。
“周齐,对不起,对不起瞒了你这么久。你可以怪我,可以恨我……”
“恨你?”周齐带着泪,仰天大笑起来“苏莫染,我为什么要恨你,我根本不会相信你所说的一切!如果这是你想好要拒绝我的手段,我必须承认,你赢了!苏莫染,你够狠!所以你赢了,什么晨光,什么东阳娱乐,我都不需要了!我只求你放手,请放手,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周齐说话的时候眼睛甚至连看都不愿看上我一眼,我的心也随之沉到了谷底。
我的手牢牢抓住了他的手臂,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想法,一旦放手了,也许这个大男孩就要就此离开我的世界。所以,我不能放开,说什么也不能就这么放开。
司南是在这个时候,从震惊的沉默中回神过来,他三两步走到我身侧,修长的手轻轻搭在了我牢牢不放的手腕上。
他的掌心厚实,源源不断的热流传来,“苏莫染,别这样……放开手吧,他需要时间接受这一切,你也需要时间冷静一下。”
我的手被司南轻轻带着离开了周齐的手臂,不曾想周齐还未等我的手彻底地放开,就用力将我向后一甩,不顾一切疯了一般冲了出去。
我的心徒然一沉,顾不上跄踉几步将将要跌倒的身体,就跟着周齐的脚步朝外冲去。心里只有一个念想:这样的周齐太危险,我不能让他出事,不能,一定不能!
爷爷在临终前仍惦念着对不起他们母子,我苏莫染可以不做什么金牌经纪人,但一定要顾好老苏家的血脉,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
会场门外近邻着街道,车来车往,鸣笛声此起彼伏,声声刺耳,刚冲出来就眼见着周齐横冲直撞地过马路,想要冲向对面的那一幕,我觉得心都快要停止下来。
“周齐,你在做什么!给我回来!”我竭力喊道,声音堙没在了尘嚣中,路中央的周齐,反而加快了脚步。
我大步快跑了过去,甚至不顾脚下踩着高跟鞋,电光火石地一刹那,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把拉住了他,想冲口而出的满腔的惊恐和愤怒,想训斥他为何这么不珍惜自己的生命,人世间用命来赌气是最可笑也最卑微的事情,今天能站在这里,能呼吸,能笑能哭,能跑能跳,能恨能爱,都是父母恩赐的,你大可以恨你的父亲不负责任,懦弱,也可以恨你的母亲遇人不淑,错信了爱情,在错的时间里遇见了对的人,甚至,你可以恨我,恨我什么都不说就操纵着你的命运。可你却不能用愤怒来赌命!
可这些话什么都来不及说,扭头不经意的一瞥,一辆火红色的车正飞速朝我俩驶来,驾驶位上,那从模糊到逐渐清晰的身影正是之前忽然消失不见的林梓茕。
那一刻,心骤然停止跳动,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我全身僵硬起来,无法动弹。第一次,我发现原来死亡离我却如此的近。
跟前的周齐仍在耍脾气,他一把挣脱开我的手,用力就想将我推开,可谁想现在的我,全身被抽走力气的我,竟被这其实不算用力的一推就推倒在了地上,狼狈之至。(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