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屋里,孟灵曦在杨辰风的对面坐下。
杨辰风倒了杯茶,递给她。
“他还在外边?”杨辰风站起身,走到窗边,向外望去。
“他这人向来没有什么耐性,等等便会走了。”孟灵曦的声音低低的,看着桌面发愣。
杨辰风转身,深深地凝视她一眼,走回桌边坐下,语气轻快地道:“陪杨大哥下盘棋吧。”
“好。”孟灵曦微颔首,轻声应道。
只是,这样的方法好似并没有什么用,即便眼睛盯着眼前的棋子,脑子里仍旧是那个男人的面孔。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那张冷寒的脸在面对她的时候,不再那么冷了?
还有,他要与她解释什么?
那日,他为何会休弃她?离开青鸾山后,他为何会突然改变?
这些问题萦绕在她心间,久久不能散去。
她一直就想要个答案,哪怕这个答案残忍至极,她也不甘心一辈子糊涂。
只是,大夫人的一句话,便将她心间所有的期盼都打碎了。
不管结果是好的,还是坏的,都不是她该期待的。
轰隆——
天边惊雷炸响,孟灵曦的手指跟着一颤,指间的棋子“啪嗒”落在棋盘上。
“累了就去休息吧。”杨辰风放下手中的棋子,劝道。
“我不累,再下会儿。”孟灵曦连忙出声挽留他,她不想剩下自己一个人胡思乱想。
杨辰风打量她一眼,点点头:“嗯。”
她捡起掉落在棋盘上的棋子,努力让自己聚精会神。
只是,就算她再努力,还是会不自觉地分神。
倾盆大雨在雷声过后,急促地落下,丝毫没有给人任何准备,便带着一股寒意袭来。
孟灵曦猛地打了一个寒战,不自觉地望向开着的窗子。
“天冷了,我去关窗子。”孟灵曦站起身,走向窗边,急促的动作好似怕动作慢了一点,就会被人抢先一般。
她的手扶上窗子的一瞬间,顿了一下,脸上的急切僵住。
那个男人竟然还站在原地,视线紧紧地锁住她的方向,高大的身躯站在大雨中,一动不动。
他这是在干什么?
如果是想求得她的原谅,他不是该冲进来,拼尽全力地跟她解释吗?
像现在这般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算什么?想等到她心软,自投罗网吗?
想到这里,孟灵曦哐当关上窗子,不想再看。
只是,关起的窗子能阻隔的只是视线,却阻隔不了人心。
她盯着紧闭的窗棂良久,没能移开视线。
她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其实什么都看不见了,不是吗?
“能告诉杨大哥原因吗?”杨辰风定定地看着她矗立在窗前的背影,面色平静,心中却早已是惊涛骇浪。
没错,他什么都知道,关于孟灵曦的身世,他早就有所怀疑了,后来又在羽翎嫁衣中发现了一张字条,那上边除了记载了紫幽草的培育方法,还有孟灵曦的身世之谜。
这几日在谷中,他看着她强颜欢笑,终于明白,即便他愿意为她放弃一切,但只要他不是她心里的那个人,她一样永远无法快乐。
他可以等,也愿意等,从用玉玺去换她的那一刻起,他便做好了一辈子守候她的决心。
只是,他怕她等不了,也等不起。
这些日子,她一日比一日寡言、清瘦和憔悴……
他看在眼中,疼在心上。
他带她离开,就是为了给她幸福。
可是,现在的她,还哪里有幸福而言?
这一次,他是真的没有办法坚定信心,留她一辈子了。
“杨大哥……”孟灵曦缓缓转过身,面有难色。
“还是不想告诉杨大哥吗?”杨辰风知道,她心里有一个不愿说的秘密。
“杨大哥……”孟灵曦走回桌边坐下,声音微哽,被心里的石头压得喘不过气。
“说吧。丫头。”杨辰风甚是了解她,见她此时就快崩溃的表情,便知她再也无法承受。
说吧,这样也好,就让他亲手送他的丫头离开。
他忘记了身上的责任,隐瞒了她的身世,与她来了这里,做了一场不该做的梦。
孟灵曦睫毛颤了颤,犹豫半晌,才将那日在大夫人那里发生的事情娓娓道来。
杨辰风震惊不已,未想到让孟灵曦坚持离开的原因竟是这般。
“你为何这么肯定你们是兄妹?”
“大夫人的话,我不是没有怀疑过。我派了人去查,而得出的结果与大夫人所说的确实一致。”孟灵曦神情落寞,她也希望一切都不是真的。
杨辰风微迟疑,打量她良久,才道:“那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你并不是孟庆良的女儿……”
他神情认真,仿佛在告诉她,他并非在问,而在说着一个事实。
“杨大哥这话何意?”
杨辰风与她对视良久,才声音沉重地道:“你的亲爹是欧阳芮麒,并不是孟庆良。”
孟灵曦猛地站起身,手不小心拂到桌面上的棋子。
哗啦啦——棋子掉了一地。
“这不可能……”孟灵曦眼神慌乱无助地闪动。
她回想起母亲为了救欧阳芮麒而死的那一刻,对这个二十年都无法忘记的男人的深深眷恋、深深爱意。有这样深刻的爱萦绕在心头,又岂会与别的男人生下孩子?
只是,如果他们倾心相爱,那孟庆良算什么?大夫人算什么?萧白逸的娘亲又算什么?
娘亲和爹爹那一场没有爱情的婚姻,却让那么多人痛苦,而他们就真的快乐吗?
孟灵曦突然觉得,她曾经那十八年的快乐,不过就是一场笑话。
只是,人都已经去了,伤害却不能终结。
萧白逸若是知道,天牢中死去的孟庆良是自己的爹爹萧天正,他会如何?
为何老天要让这伤痛延续二十几年,还不散去。
“丫头,在为逸担心吗?”杨辰风看着她几经变化的表情,不用猜,也知道她在想什么。
他突然有些恨自己,他若是从不了解她,该有多好。
不了解,便不会明白她心中所想,也就不会像今日这般为难,不敢留她在身边了。
“他若是知道,死在狱中的是自己的父亲……”孟灵曦忧心忡忡,这时想得更多的是他,而非自己的痛苦。
杨辰风再次意识到,自己输了,确切地说,他从来没有过胜算。
“放心吧!萧天正绝不会那么容易死的。”
“你怎么知道?”孟灵曦震惊地问。
“如果狱中的人只是一介商人孟庆良,也许还会被人毒害。可是,如果换成了萧天正,便绝对没有可能。”杨辰风走到窗子边,将窗子推开,视线落在远处的萧白逸身上。
虽然他根本看不到萧白逸的表情,仍是能感觉到他的一身戾气。
不过,杨辰风不得不承认,萧白逸确实变了,不再像从前那般冲动,为了心中所爱之人,已经学会了忍让。
萧白逸这样站在雨中,不过就是想让孟灵曦出去见他,给他一次解释的机会。
若是换成以前的萧白逸,此刻定然已经冲进屋子,强迫孟灵曦跟他走。
可是,他这次没有这么做,只是静静地等待着。
“你的意思是,我爹……”孟灵曦的声音戛然而止,改口道,“你的意思是说他还活着?”
并不是因为没有了骨血相连,孟灵曦便想抹掉他们之间的父女之情。
只是,如果萧天正还活着,那她和娘亲便都只是他手上的一颗棋子了。
“对。”杨辰风收回看着萧白逸的视线,转身看向孟灵曦,“之前,我和逸便一直怀疑,有萧家的人在暗中操纵萧家的暗卫,只是,我们怎么都没有想到已经过世的萧天正身上。现在想来,也只有是他,一切才合情合理,才会让凌峰背着逸效忠于另一个人。”
“他一直在暗中操纵着一切?”孟灵曦越听越是心惊。他们现在所说的人,还是那个众人口中的大善人吗?
“除了他,也没有人有这个能耐了。”杨辰风知道,这件事于孟灵曦而言是残忍的。但他相信,她情愿接受一个残忍的事实,也不愿意一辈子被蒙在鼓里。
“他好残忍啊!”
她为了给孟庆良报仇,倾尽所有,有好日子不过,进入王府受苦。
而她那位“好爹爹”居然还活着,在暗中操控着一切。
难道,曾经的疼爱都是假的?
如果,他真的将她当成亲生女儿,又怎么会这么残忍地对她?
她几次险些死在王府中,他可知道?
“恨我吧!”杨辰风轻叹,眼中的痛色更胜。
“为何要恨你?”孟灵曦不解。
“萧天正与先皇是莫逆之交,想必他藏在暗中不出现,也是为了帮我复国。”杨辰风虽然也不赞赏萧天正的做法,但是,自从猜到了萧天正没死之后,他便派了人去追查这个人。
曾经追随先皇的人皆说,萧天正定然不会背叛先皇。
而那一次,秦凤儿下葬,凌峰带人出现,想要杀了欧阳芮麒的场景,更看得出萧天正的心还是向着先皇的。
“所以呢?他为了帮助你复国,别人就都必须成为牺牲品吗?”孟灵曦踉跄地后退一步,痛心地反问。
“丫头……”杨辰风沉痛地唤了一声,平日里油腔滑调的男人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好了。
她即便恨,也是应该的。
她确实成了这场争斗中,最无辜的牺牲品。
“他之所以没有拦着我嫁入王府,是因为他知道欧阳芮麒想要利用我,他想要我们父女相残,是不是?”孟灵曦突然间看透了一切,曾经窝心的父爱,此时变成了剜着人心的利器。
如果,他还念着父女之情,又怎么会让她嫁入王府?
就算他不能出现,但如果有心阻止,自然有很多方法,不是吗?
“是。”杨辰风沉痛地点了点头,“以前,我一直想不通,孟庆良为何出尔反尔,不肯交出紫幽草,李强为何会听何冰柔的话,去毒死孟庆良。现在,知道萧天正还活着,一切便已经明了了。”
孟灵曦只觉得呼吸越发费力,她就快窒息而死了。
杨辰风口中的事情,她虽然知道得不是很详细,但是这个时候,再笨也能猜到一切一定与萧天正有关了。
或许,从一开始,这所有的事情,便是萧天正设计好的。
到底是欧阳芮麒算计了萧天正,还是萧天正这么多年都没有君子过,她已然分不清。
最残忍的事情,也不过如此。
杨辰风见她如此,已经不忍心再说下去。
只是,就算他今日不说,他日孟灵曦也一定会遇上萧天正。
想必,那一日,一定是萧天正与欧阳芮麒对战之时。
将萧天正做过的一切说出,无非不想孟灵曦他日为难。
今日虽残忍,但是他日,她便能站在自己亲爹的一方,不用两难,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杨辰风是真的将一切都替她思量好了,却独独忘记了,若是有一日,孟灵曦要与萧天正站在对立面,与他又何尝不是对立?
或许,他不是没有想到,只是不在乎吧!
不管将来情形如何,他都不会伤她。是以,即便他们的关系是对立的,又能如何?
“这一切,都是萧天正安排的,是不是?”孟灵曦大声嘶吼,被最亲的人背叛,她痛得难以言说。
“我们以前一直猜测,是欧阳芮麒放出消息,让我们以为紫幽草在孟家,好让震威王府就此与孟家结下大仇。”
他们这些人不过是萧天正手里的一颗颗棋子。曾经,他为了孟家因为他的一句话而家破人亡内疚不已,才百般维护孟灵曦。
现在看来,孟家的家破人亡,不过是孟庆良想要的结果。
只是,萧天正就算算准了一切,他是否算到,他们这些人,因为他所做的事情,全为情所困,难以自拔?(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