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的下人很快便请了郎中来给何冰柔医治,但她的身子已因为这次小产破败不堪。
若是普通的小产倒也没什么,但她是被莫测的真气震伤的,又怎能不受重创?
她看着空无一人的屋子,微蹙眉宇,只觉得今日的事情像做了一场梦,而现在梦醒了,屋子里便又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只是,当腹部的阵阵疼痛袭来之时,她才清醒过来。
原来,一切都不是梦,都是真的……
可是,莫千秋呢?为何不杀她?
是萧白逸护下了她吗?那萧白逸呢?
“绿儿。”何冰柔对着门外虚弱地唤了声,见半晌没有人搭理,便又提高声音唤了几声,“绿儿……绿儿……”
“叫什么叫,你叫魂呢?”绿儿骂骂咧咧地从室外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碗药。
何冰柔一时间被她的态度惊住,她一向知道绿儿是个恶奴,但她以为她们相处了这么久,之前处处为她着想的绿儿待她会是真心的。
她怎知,原来这世上,根本没有任何人对她是真心的。
绿儿的爹爹是一个离皇城很远的小城里开包子铺的。
何冰柔十岁那年,因为出任务受了伤,无法去找食物,而奄奄一息地躺在破庙中。
后来,就在她以为她一定会死的时候,一个小女孩出现了。
她手里拿着一个被咬过一口的包子,递给何冰柔:“才吃了一口,给你吃吧!”
这个小女孩就是绿儿,何冰柔也就是因为这个包子而活了下来。
只是,她哪里知道,这个包子之所以被咬了一口,不是被绿儿吃的,而是被绿儿喂了一条小狗一口后,看到破庙中有个人,才拿着剩下的包子走了进来,心生歹意,想要戏弄何冰柔。
何冰柔永远不知道,那一日,绿儿出了破庙,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
自此,何冰柔对绿儿一直心存感激。
但是,她是白焰教的人,不能和外人来往太亲密,便只能暗地里帮帮绿儿的忙。
直到她入了震威王府,绿儿的爹爹过世,绿儿孤苦无依,她才让萧白逸将绿儿接进了王府。
后来,薛彩凝抓了绿儿,混入王府,何冰柔一直不敢声张,便是怕她伤了绿儿。
好在薛彩凝无非想在王府中玩乐玩乐,并不想伤人,被萧白逸揭穿后,还是将绿儿放了回来。
绿儿在王府这几年虽然只是个下人,但是有何冰柔给她撑腰,她的风光可是快比得上主子了。她本以为,她会一辈子跟着何冰柔吃香的喝辣的,却不想何冰柔居然也有没落的一天。
今日,萧白逸走后,已经派了重兵把守这里,限制了何冰柔的自由。
而绿儿是何冰柔的贴身丫鬟,她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其实何冰柔并未与萧白逸同房过?
那这孩子是谁的?绿儿想了又想,始终不明白。
她真是想不到,何冰柔偷情会偷得这么隐蔽,连她都隐瞒了。
绿儿知道她怀了别的男人的孩子后,自然认为她不可能翻身了。
若不是她暂时不想离开王府,又怎么会伺候何冰柔,给她煎药。
当然,这煎药一事,也是萧白逸吩咐的。
何冰柔看着这样的绿儿,心彻底凉了的同时,嘴角溢出一抹狠戾的笑。
为何所有人都只会背叛她?她到底有什么错?
“绿儿,我曾经那么维护你,你今日这般对我,就不会良心不安吗?”何冰柔费力地支起身子,看着眼前这个曾经与自己亲如姐妹的丫鬟,嘴角的笑意冷了起来。
“我怎么你了?我为何要良心不安?我告诉你何冰柔,我这个时候还能给你熬药,已经算是对得起你了。”绿儿把手里的药碗往矮榻上重重一放,还有些烫的药汁顿时溅到了她的手上。
绿儿大怒,还没有离开药碗边沿的手随即一扬,药碗顿时飞起,泼了何冰柔一脸、一前襟的黑色药汁。
当的一声,药碗磕在何冰柔的额头上,将她失了血色的额头磕出一条血痕,瓷碗随即滚落在矮榻上。
黑色的药汁、鲜红的血水蜿蜒而下,昔日仙子一般的女人此时已经狼狈不堪。
伤口的疼和被烫得火辣辣的皮肤,让何冰柔眼中寒意乍现。
就算当初绿儿对她有一饭之恩,她这么多年对她的纵容也已经都还清了。
放在被子里的双拳渐渐紧攥,何冰柔眼中已经涌上杀意。
只是,到了真正要动手的时候,她又犹豫了。
这么多年来,她已经把绿儿当成唯一的亲人,又岂是说下手,就下得去的。
而绿儿为了她跑前跑后,也算是尽心尽力。
何冰柔想,一定是她失势了,绿儿被欺负,才会心中郁结,如此对她。
她不信,也不愿意信,这么多年亲如姐妹的人会说变就变。
她身边已经有太多残忍的事实,她已经没有了孩子,不想再添一件不幸。
对,她不能杀绿儿,就当是她让着不懂事的妹妹一回。
“绿儿,我念在当年你在破庙中,对我有一饭之恩,今日不与你计较。”何冰柔抬起衣袖,慢慢擦掉脸上的药汁和血水,眼中的杀意渐渐退去。
“一饭之恩?”绿儿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得意地笑了半晌,才道,“我告诉你,那个包子不过是我家小狗咬过一口,不想吃了,我才用来戏弄你的。”
“你说什么?”何冰柔的呼吸开始急促,眼中全是难以置信的光芒。
“你以为,破庙里要死的小乞丐,配吃我吃过的东西吗?”绿儿看着她痛苦的样子,心里越发痛快。从来伺候她那日开始,她心里便不痛快。一个当年吃她家小狗吃剩下的包子的乞丐,居然成了她的主子。
再者,这些日子何冰柔失势了,她也跟着倒霉,府里的丫鬟婆子通通找她的麻烦,一个个都欺负到了她的头上。
这下可好了,都报复给了何冰柔,她心里才痛快了。
何冰柔惊恐的眼眸渐渐眯起,慌乱的心也渐渐平静。
这是命中注定的,不是吗?
她这一生中,已经注定了得不到真心相待的人。
她不该奢望,像她这种从小便是一颗棋子的人,还会有什么亲人,还有什么妹妹。
绿儿是她这辈子唯一将其当作亲人的人。
即便她爱莫测,她却也知道,那个男人永远不会给她接近的机会。
即便萧白逸对她百般宠爱,她也曾动过心,但她也知道,她不能对萧白逸动心,她的任务是监视萧白逸,待萧白逸有任何异动的时候,随时报告给主子。
只有绿儿与她的身份没冲突,还时时刻刻护着她。
那样被保护的感觉让她眷恋,让她平生第一次觉得原来也有人愿意保护她。
可是,绿儿今日的突然变脸,彻底打碎了她仅有的梦。
原来,她一直珍惜的人,当初不过是仰仗着她的得宠,而对她趋炎附势。
“看什么看?我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才会伺候你这么个水性杨花的女人。你真是不要脸,王爷对你那么好,你却偷汉子。”绿儿双手叉腰,骂得相当起劲。
在她看来,像何冰柔这种不贞的女人,就是人人都可以骂的贱人。
就算是她,一个身份低下的丫鬟,也比一个背叛了相公的女人强上很多。
何冰柔冷冷一笑,一直紧攥的手慢慢地松开,蓦地抬手,几支银针飞出,扎入绿儿的胸口。
她虽然没有了内力,但是从小练就的准度还是在的。
“啊——”
绿儿痛得尖叫一声,手迅速捂上胸口。
不碰还好,一碰,绿儿更是疼得哇哇叫。
“你对我做了什么?”绿儿怒得举起巴掌,毫不留情地对着何冰柔扇了下去。
何冰柔一把攥住她的手腕,甩开她的手臂,眯起眼,看着怒气冲冲的她,淡定地冷笑。
绿儿抬手便又想打她,心口却猛地一阵抽痛,全身一点力气都没有地瘫软在地上。
随即,麻痒的感觉从伤口处开始蔓延,绿儿只觉得全身都奇痒难耐。
绿儿不停地抓,却是越抓越痒,只得倒在地上,用身体去蹭地面。
“你个贱人……你对我做了什么……”绿儿一边抓痒,一边还不忘记骂何冰柔。
“骂吧!你尽管骂,我看你还能骂多久,哈哈哈……”何冰柔看着她在地上痛苦滚动的身子,不由得放声大笑。
绿儿手上一刻没有闲着地抓着自己的身体,此时已经将衣襟抓得大敞,尖尖的指甲已经抓下了皮肉。
她连滚带爬地起身,跪在何冰柔面前:“侧妃,绿儿知错了,求你看在绿儿当年对你有一饭之恩的分儿上,放过绿儿吧。”
“一饭之恩?放过你?”何冰柔只觉得可笑,对眼前鬓发蓬乱、衣衫不整的绿儿已经没有任何怜惜之情。
她已经给了绿儿机会,是绿儿自己不珍惜,反过来践踏她的心,她无论如何不会放过她。
“刚才……刚才绿儿是跟侧妃玩笑呢!那包子……包子确实是绿儿吃了一口……让给侧妃的……”绿儿一句话说得磕磕巴巴,艰难异常。
“哈哈……”何冰柔放肆地大笑,尽管声音还有些虚弱,却让人毛骨悚然。
“求侧妃……放过……放过绿儿……”绿儿越发痛苦,身上已经被抓得血肉模糊。
“你觉得我会傻到还相信你的话吗?”何冰柔额头上的伤口仍旧流着血,蜿蜒而下,血珠挂在她的睫毛上,将她的视线彻底染红,让她心中剩下的全是肃杀。
“何冰柔……你这该死的女人……”绿儿不再求,她知道何冰柔是定然不会放过她的。
别人不了解何冰柔是什么人,她会不知道吗?
她虽然没有何冰柔做坏事的证据,但是何冰柔没少指派她去萧白逸那里又哭又叫的。
绿儿虽然是个刁蛮之人,却因为从小跟着在小市场卖包子的爹,多少学会了怎么看人。
在她看来,何冰柔就是那种表面柔弱,内心阴险的人。
“你个心肠……心肠歹毒的女人……我死了……你也活不了……活不了多久了……”绿儿还在骂,只有这样骂着,心里才会舒服一点。
何冰柔死死地盯着绿儿,满是恨意的眼中渐渐多了一分悲凉。
同一天,她的孩子死在了自己爹爹手上,她曾经唯一的亲人也在自己面前痛苦地挣扎着。她心里再也没有了最初的快感,有的只有撕心裂肺的痛。
为何要背叛她?为何所有人都要背叛她?
何冰柔的嘴角渐渐向上,弯起一抹傻傻的笑。那些好的坏的,在她眼前一幕一幕地浮现……
那一日,一个小女孩救了她,她有了第一个想要报答的人……
那一日,她身陷敌阵,主子救了她,准她与自己同骑一匹马,她悄悄地摸下主子马上的铃铛,一直挂在床顶,每日看着,每日想着那一天。
那一日,她为了完成他的命令,情愿牺牲清白……
她以为,至此,他们之间便再无可能,她也不敢再奢望……
怎知,那一夜,他酒后还是要了她,让她有了他的孩子。
她欢天喜地地以为,这个孩子可以给她的爱情带来一丝希望,怎知孩子的父亲竟那般残忍。
她不懂,为何她为了莫测和绿儿都做了那么多,他们还是对她残忍如斯。
难道,她天生就应该被伤害吗?
不,她不甘心,她不能就这样一直被伤害,她不能……
何冰柔的瞳孔渐渐放大,再到眼里的神志涣散,她已经分不清该爱,还是该恨。
两个她一生最在乎的人,却伤害她至深,能不能活着,于她而言,已经不再重要。
“呵……哈哈哈……”何冰柔发狂地大笑,却笑得泪流满面。
她拼命地抓自己的发,想让自己发疼的头好受一些,想让那些幻影消失。
只是,幻影不断,她仿佛看见了绿儿与莫测在她眼前发狂地大笑……
“哈哈哈……”
“哈哈哈……”
何冰柔只觉得耳边全是两人嘲讽的笑声,让她喘不过气来,让她只能捂着胸口,不停地喘息。
她的呼吸越发急促,头越发疼痛,她无措地抓着蓬乱的发。
绿儿则躺在地上,不停地抓着自己身体的每一处。
有谁会想到,一对曾经在王府中作威作福的主仆,会落得今日这番光景。
而那个曾经对何冰柔呵护有加的男人,此时早已经出了王府,看不到曾经如仙子一般的女人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