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赦记得那东西,他隐约间记得那东西曾几何时出现在他闲暇无事时阅读的书籍之中。
林魑。它们的来历有很多种说法,最常见的莫过于所谓山神的陪侍、怨气结做恶灵之类的故事。但是这种东西他一次也没见过,仅仅是在一些志怪小说里看到过它们的存在。
那怪物缓缓地朝着小屋走来,一丈半高的身体穿越茂密的树林不知为何居然没有半点阻碍,仿佛所有粗壮的树枝都在为它让路一般。可能当初的确是有猎户之类的人见到了树木为它让路的场景,才会称他为山神的陪侍。
林魑很快就到了院子门口,它似乎察觉到了庄赦的存在,但是不知道在畏惧着什么,它仅仅是站在大门口,一双枣子般的眼睛周围死死地盯着庄赦,却一步也不敢近前。
庄赦也和他对峙着,书上说林魑有常人的智识,不是一般的妖怪,如果他能够靠深潜来让林魑不敢近前,那想必有机会能和林魑进行些交流林魑是这山里的神怪,没有什么能比他更了解这座山的了。
他微微站起身,屏息朝着那林魑缓缓走去,而那林魑也呆立在那里。庄赦此时也打量起那林魑的样子。
周围的林间并没有哪怕一丝光线,但是庄赦深潜所造就身边两丈有余如同水底般的空间中,则隐约间向外放着一种难以察觉的微光,借着这微光,庄赦看清了林魑那朽蚀腐烂的干瘪躯体上有着扭动的虫子正在安眠,而他那巨大的雄鹿头颅左边的巨大鹿角则断掉了大半截。
庄赦屏息,站在林魑面前,而林魑缓缓地朝后退了两步,身体朝前微屈,看上去如同行礼一般。
“你能听懂我说的话么?”庄赦开口说了这样一句话。但是林魑却毫无反应,他仍然微微屈身面对着庄赦,似乎并不能听懂庄赦的意思。
庄赦看着林魑那一双枣子大小的眼珠,上面显然并没有任何一丝一毫的生机,他想了想,脑子里突然闪过一段话语,而口中居然以一种很奇特的方式说出了些什么东西。
非要说的话,那种方式就像吐泡泡。
或张嘴,或闭嘴,不断地发出“哇啦哇啦”的声音佐以弹舌音,这声音就像是谢丫村里面那些怪人们发出的声音一般。而林魑听到这声音,又往后退了两步,身体朝前屈得更深了。
庄赦刚刚脑中突然出现的话语是“这座山的主人是谁”,但是他口中却发出了谢丫村鳞皮人的声音,这让他很是惊恐,因为说出这话并不出于他的意志,而是出于掌控他身体的一个存在,真血的主人螭的意志。
就在这时,就在他似乎能够得出答案的时候,忽地,一声尖啸,一声让人胆寒的婴儿般的尖啸从村子的方向传来。那林魑一愣,随后直起身子,缓缓地转身,慢慢地想着密林深处走了回去。
庄赦看这次八成也是一无所获,便回到了屋子门前,他出奇地发现,刚刚怎么拉都拉不开的门,此时此刻就像欢迎他回来一般敞开着,他急忙走回屋内,关好门,挂上门闩,躺到木板上,脑子里又一次出现了刚刚在外面听到的那个骇人的婴儿般的声音。
他似乎在某本书中看到过对这种声音的描述,但是他突然想不起来了,而那本书毫无疑问也和龙子关系巨大。声音传来的方向是村落那边,按理说,狙应该是在山里面,但是突然出现的这个声音则是完全相反的方向。
难道这附近还有另外一个龙子?
他想着这些,睡意缓缓地包裹了他的身体,让他难得的有了一个无梦的睡眠,而似乎是因为太过疲惫的缘故,他甚至没发现大床上的云陟明,已经不见踪影。
云陟明此时换上了一套和她往常穿着完全不同的服装,以往她的服装还是以灵便为主,只是普通的白色男装而已,但是现在,她身上穿着一套宽袍大袖的白色袍子,这袍子就算不是那么懂礼制的人,也知道是绝对的僭越,整个袍子上极为繁复的云、日月、星辰等图案,袖口的金线流苏,说是皇帝出席秋祭的礼服也不奇怪。
而这样一套服装,却带着许多奇奇怪怪的装饰,比如上面几乎无处不在的小金铃铛。这些铃铛,让她几乎每走一步就全身发出密集的响声。
她双手捧着一本大过人头的厚重大书,脸上如同打了一层蜡一般毫无波澜,就这样站在森林的边缘。她知道,她要找的东西就在这里。
云陟明翻开书,口中吐出无数复杂的卷舌音,周围顿时金光大盛,雾气全无,而远远地,她已然看到那伏在官道上和她对峙着的怪物。
红黑色如内脏般色彩的怪物。
那怪物缓缓地挪动起身体,朝云陟明的方向爬了过来。它看起来就像是一个过大的红色骨架一般,但是除此以外,身上还有数不清的骇人之处,让人看了之后甚至无法想到尘世间居然还有如此丑陋之物。
如果非要说的话,它看起来的确是人形的。
下肢,肋骨,双臂,头部,它的身体看上去就像是一副略显粗大的黑红色人类骨架,但是除此之外,所有的一切都在告诉着看到它的人,它和人类没有哪怕一分一毫的关系。
肩部上延伸出的,是两双手臂,除了那常规大小,末端生着利爪的一双以外,就是另外一双只有常人胳膊大小的手臂,那手臂的手却比常人的手大上许多,黑红色的皮肤上生着一簇簇眼球。而它身后拖着的巨大尾巴那远远长过他身体的巨大尾巴则支撑着他巨大却又空洞的躯体,缓缓地站起来,那怪物的脸,一个空洞,仿佛射出无比灼热的视线一般,盯着云陟明。
它扑了上去,就像是所有怪物扑向它们的猎物时一般,但是这至少有两丈高的怪物,冲到云陟明身边,却仿佛撞到了什么墙壁一般,朝后连续翻了几个身。
那黑红色的兽看着云陟明,它立起身子,像是所有野兽遭遇到敌人时做得那样,让自己显得庞大而魁梧,但是显然这并不能吓退云陟明。
周围弥漫起了那股令人作呕的兽臭味,那味道就像是被一群一个月没洗澡的狗包围了一般,让人恶心得想要吐出来。而云陟明右手一挥,手中多出一个形状极其特殊的祭铃,上面的浮雕立体而又生动,柄的部分是无数凡人的形象似乎正在朝四周逃离一般,而上面缀着铃铛的部分,则像是一群鬼怪妖魔从上往下射箭一般。
她左手捧着那本厚重的大书,而右手拿着那个祭铃,口中念念有词的同时,右手轻轻地一下下挥着,周围道边的草木肉眼可见地变得枯黄起来,她手中的铜铃则光芒大盛。她口中每响起一个音节,似乎都有无数个声音在周围齐颂着一般。
黑红色的兽不知为何仿佛是被定在了原地,根本无法移动,而那双手上的眼球,他拼命地想要移动自己的双爪,护在身前,而就在一人一兽之间只有两丈距离的时候,云陟明右手铜铃高举,如挥剑一般向下一劈。
金色的光芒从铜铃中满溢而出,径直涌向那黑红色的兽,两人被巨量的光芒所吞没,然而那光芒也只有一瞬,下一秒,云陟明便看到了那黑红色的兽被轰没了一半的躯体借着有力的尾巴和还算完整的后肢窜进了森林之中。
她看着那怪物窜进了林中,直接跌坐在了地上,而黑猫则不知何时凑了过来。
“还是没能抓住它啊。”云陟明的语气中带着些许不甘和无奈。
那黑猫幽幽道“你现在打不过他,就算到了这种死人多得不行的地方,你也打不过他,他是神。”
“我知道,”云陟明艰难地想要站起身,但是却发现双腿瘫软完全站不起来,对旁边的黑猫责难道“你就不能扶我一把?”
“我一只猫怎么扶你。”
“帮我拿根趁手的棍子来也行啊。”
那黑猫听了,迈着小步走到旁边的树丛,很快便用尾巴将一根看起来刚好用来做拐棍的棍子带了回来,云陟明拄着那根棍子,慢慢地站起身“钊戕。。。钊戕。。。得尽早把它抓起来。”
“之前费了那么多人手才抓住它,你想一个人就抓住,这不现实,”黑猫小声道“不过,你的目的不是复仇么?那个林得万和武辰。。。”
“他们两个怎么了?”
“我稍微查了查,”黑猫在云陟明的脚边不断地转着“林得胜之前是官府通缉的反贼,武辰有心要亡了大胤,我觉得你可以。。。”
“你的意思是,让我加入他们?”云陟明声音虚弱到仿佛随风而逝一般“万一他们被剿了怎么办?”
“被剿了你就走呗,你又不是肉体凡胎走脱不得的,”黑猫打了个哈欠“你如果找个机会加入他们的话,至少有一群人能帮帮你的忙,你一个人,能做什么?”
“好吧,我考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