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赦在黑暗和疼痛之中,不知道怅惘了多久,终于,在某一个时间点,他遍布全身的疼痛消失了。
那种疼痛消失得太过突然,突然得像是在一瞬间夺去了你全身的重量,一股让人感觉的心神不宁的轻盈和舒适,弥漫他的全身。这种令他感觉不适的舒适让他缓缓地睁开眼,他发现自己仍躺倒在那个墙上挂着各种各样符号的暗室之中,而姜小幺和云陟明站在一旁,看着躺在地上的他。
庄赦感觉有些异样,微微皱起眉看着他们两个,坐起身,他突然发现,自己身上好像覆盖着一层白色的纸一样的东西,他轻轻地想要把那层东西剥下来,却发现它像是油酥一样一碰就碎。从他的手掌到胳膊,再到敞着的胸口,都布满了这种让人感到有些不适的白色物体。
“小幺,这是,什么?”
“恭喜你,完成了蜕皮,你现在是一名真正的眷属了,”姜小幺直接凑到他身边,将他身上的那些白色油酥一样的东西悉数撕掉,而庄赦发现,被撕去那一层之后,他的皮肤上泛起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光泽,而近看,竟隐约间能看到他皮肤上那些如同鳞片一般的细密纹路。
云陟明也凑到了庄赦的身前,看着他身上剥下来的那些油酥状的“皮”,微微皱眉“要不你洗洗?看着挺脏的。”
庄赦此时也感觉到下半身的确有点不是那么舒服,随后点点头“这样,我们先把这里墙上的东西抄下来,然后我借着这的酒清理下身体,然后我们就走。”
他从旁边的架子上拿了个空着的卷轴,在上面把墙上挂着的那些符号悉数抄在了上面,随后云陟明和姜小幺两人通过暗门离开了暗室。庄赦简单地把身上清理了一遍,也离开了这个黑暗的小房间。
他们顺着通道继续朝外走着,不知走了多久,隐约间已经能够看到远处外面传来的自然光。三人加紧脚步,他们这一趟还算收获颇丰,庄赦得到了“青米”,现在手里还拿着清安心心念念的龙嗣仙书。
而对于庄赦来说,更为重要的是,他现在已经和海中的那位君主,“取得了联系”。他能够感受到一个隐约间影响着他情绪的存在,那个存在此刻心中仿佛满溢着喜悦一般,而这种喜悦也同样影响着他。
就像是双胞胎之间的那种莫名其妙的联系一般,他此刻能够感受到自己和另一个存在之间情绪的连结。这种连结让他全身上下充满了不知何处来的力量,隐约间他感觉到自己仿佛没什么做不到的,而那个使命,那个复兴大胤,救国救民的使命,似乎又在他心中和充盈着的力量一同躁动起来。
就在他们即将抵达门口的时候,他看到了一个挡在他们面前的身影。
关越。
他还没死。
这个如同跗骨之蛆一般的西陵卫,此刻缓缓转身,看着庄赦还有庄赦身边的两人,那只浑浊的独眼中已经没有任何情绪,而他的身体也呈现出一种已死的僵直和灰白。但是他手中不断转着的飞索和雪亮的刀刃,似乎没有半分僵死的样子。
“你到底他妈想干毛啊,”云陟明看到关越,口中连连爆粗“不卸了你的手脚你就不懂什么叫死心是吧!”
庄赦此刻不知为何隐约间从关越身上感觉到了些什么,当他嗅到那股浓重的焚烧草药的气味的时候,他大概明白发生了什么,于是开口道“他吃了虫卵,关越已经死了,现在他只是一个凭借着最后的执念追杀你的机器。”
关越径直朝着庄赦一众人杀了过来,而庄赦不知为何,几乎不受控制地屏住了呼吸。深潜,开始了。
周围的一切都慢了下来,但是庄赦却发现,在这个空间中,他所能做的不仅仅是思考,他可以移动了,关越看着他们的独眼中满是恐惧,他像是一个漂浮在水中的人一般,艰难地蹬地想要朝前移动,但是却发现自己步履维艰。
庄赦惊异于深潜这个能力所发生的改变,他看着周围粼粼的波光,旁边的云陟明对他投以惊异的眼神,而姜小幺脸上则露出了一种虔敬的恬淡。
庄赦恢复正常的呼吸,周围的一切也都变回正常,而关越则因为失衡而直接跌坐在地上,他看清发生什么之后,似乎想要再度攻向庄赦,而庄赦则在这时开始了第二次屏息。
周围又一次覆上了那层波光,众人如同潜入水底一般,站立不动的庄赦三人自然没有影响,但是尝试着攻向他们的关越,每一步都显得那么的艰难。
庄赦走到他的面前俯视着关越,他还在尝试着在这仿佛幽深海底般的空间中扑腾着,但是这扑腾什么都没有改变。
“你是蒙眷的圣人,”姜小幺突然开口,吓了庄赦一跳,但是随即他又恢复到正常的屏息之中“你是君主的义子,你有着他的权能,便能在这大地上召唤并降临君上的国土!”说着,姜小幺双手伸向身前“在他的国土上挑战他的人,必将归于灭亡。”
庄赦看着面前的关越,他从姜小幺的话语中明白了“深潜”的新效用,深潜,能够让他在身边变出这样如同深海一般的空间。而正如在谢丫村时姜小幺所说的,大海之于人类,正如陆地之于鱼类,鱼搁浅在地上,会被陆上的野兽捕杀,而人溺在海中,则会被海中的野兽猎走。
他因为拥有了真血,自然就是海中的族类的一员,这种权能让他足以在大海一般的地方自如地行走。
他看着关越,隐约间感受到了他的意识仿佛正在主导那些四处流转的暗流,他将意识集中起来,将这无穷的暗流归于一处,将手朝上一挥,来自所有方向的暗流卷着关越的身体,粗暴地在这无穷的碧波间拧动着他的关节,拆毁着他的骨头,像是一个孩子破坏着布娃娃一般,将他卷在无穷的乱流中。
终于,不知何时,庄赦恢复了正常的呼吸,关越从空中落下,摔倒在地上,筋脉寸断骨骼破碎,此刻就连挣扎一下都做不到。
云陟明凑了过来,看着这刚刚被无穷乱波几乎将全身拧碎的关越,冷笑两声“我看你这伤,估计这辈子是别想好了,在这躺着,等哪的野狼把你叼了去得了。”说着,她望向远处“庄赦,那边我看见炊烟了,应该是个村子,我们去那边应该能找到官道。”
“好,那过去看看吧。”
说着,庄赦带着另外两人离开了,留下关越躺在这里,躺在老钦天监这个隐秘的入口前,一只独眼仰望着天空。他的身体的确已经被所侵占,但是就算如此,也不能驱动一个骨骼到筋肉都已经毁坏,物理上不可能动弹的躯体。
而关越残存的意识,让他就这样仰望着叶隙之上的蓝色天空。
“我的人生,或许就是个笑话吧。”
年轻时因为魔女导致的祸患而毁容,失去了一切。这样的他,在战争中挣得了阴影中的荣耀,然而,到了这个年龄,仍没有人能给他一个归宿,这样流浪着的他,再次遭遇到了当年导致他不幸的元凶,他想要复仇。
但是他失败了,他无力地躺在这里,就是这个失败的证明,他望着天空,疼痛此刻已经无法进入到他的脑中,但是这种无力,只能躺在这里的这种无力,已经主宰了他的意识。
不知何时,他放弃了思考,仅仅是躺在这里,或许何时,他就会死亡,腐烂,那又和关越有什么关系呢?关越,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