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赦看着那远去的小舟,冷笑一声,挥了挥手,低声道“不必了。”
几条朝着那小舟冲去的鲨鱼停了下来,转头又潜了下去。庄赦看着一片沉寂的海面,冷哼一声“还不出来?”
刚刚那条黑白斑纹的巨鲸从海面上露出了脑袋,它张开嘴,里面躺着一颗血肉模糊的脑袋。
庄赦走过去,将脑袋拎出来,在水中洗了洗,两个巴掌甩在上面。那脑袋微微睁开眼,一双血红色的眸子中只有愤恨。
“值么?不值吧,”他将脑袋放到船板上,盘腿坐了下来。而万顷碧波推动着他的小船,以一种令人惊异的速度朝着南方行驶过去。
“庄赦。。。”那脑袋的喉咙似乎只是能够隐约间发出些人声“你。。。不明白。。。”
“我的确不明白,你既然已经变成了海中的生命,却还要反抗自己的身体,最后剩下这一颗脑袋,”庄赦冷笑着,露出犬牙“我知道得罪我的是西陵卫,但是说实话,厂卫我也有些看不过眼就是了。”
“你。。。”
庄赦敏锐地捕捉到了鱼母眼中的那种不甘和懊悔,他拎着鱼母的脑袋,在她的耳边低声说道“你想不想回孟新身边?”
那脑袋没说话,只是眼中露出了极度祈求般的眼神,泪水疯了般从眼中涌出。
庄赦看着那脑袋,此时此刻,他心中突然出现了一种畸形且扭曲的欲望,凑到脑袋耳边,低声说道“好像不太行,你既然会背叛君上一次,那么自然会有第二次,我不能冒这个险。”
没等那脑袋做出反应,庄赦把她丢在空中,一脚踢开,那脑袋飞出数十丈远。鱼母原本因为庄赦的那番话,几乎绝望。但是她惊喜地发现,自己的身体正在再生,脖子下面虽然没有生出颈肩,但是却正在缓缓生出尾鳍一样的东西。
她能回去,她可以回到孟新的身边。
“咔嚓”。
清脆的碎裂声从耳边传来,她的视野,又一次变得一片漆黑。
那只黑白斑纹的巨鲸又一次跃出了水面,张开它的巨口,将那个脑袋,像是山猪咬碎苹果一样一口咬成了碎片,而她的意识,也在这之后,随之消散。
庄赦盘腿坐在船板上,长发霞衣女从身后走来“你确定要去泓州?”
“对,不然呢?”
长发霞衣女叹了口气,坐在他旁边“我能感觉到,泓州那边,有些不太好的东西。”
“不太好的东西?无所谓,”他看着远处的海面“无论如何,都要去一趟泓州,鱼母在被抓之前,指的方向就是南方,就算不是泓州,我也要到泓州办些事情。等到了泓州,情况不对,君上还会给我下一步的指示的。”
“嗯。。。”长发霞衣女点点头,坐在庄赦身边,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和他一同看着面前这片宁静的海面。
向南航行了不过两天,他们便看到了江水的入海口,船冲上沙滩,三人下了船,庄赦远远地便看见江南郡郡城上,竖着一根“义”字大旗。
他不问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儿,竖义字旗毫无疑问是已经被义军之类的人控制了。而如果是这样的话,他的身份可能反而比较方便。因为他现在并不是朝廷钦天监灵台郎庄赦,而是被通缉的要犯庄赦。
庄赦和两位霞衣女走到郡城,他身上有些从西陵卫还有厂卫身上搜刮来的碎银。虽说是碎银,但是这群公家人出门钱是真的没少带,单单是碎银,都足够他们买上两匹马了。
三人先是找了家还算不错的客栈住下,庄赦准备在城里先待些时日,了解一下最近泓州是什么情况,再前往原山。在显禛二年的那件事之后,义军的高层们很难不对原山重视起来,里面不仅有地脉,还有霭蕈巨树和栖息在霭蕈巨树边上的犾狙。他需要了解现在叛军对原山是什么态度,这样才能尽快做好准备,进入原山之中。
庄赦坐在客栈的一楼,有段时间没刮胡子的他此时此刻看上去活像是一个马夫之类的人物,但是他皮肤姑且还算白净,让人难以判断他到底是做什么的。他坐在一张长桌边上,点了碗面,小口地吃着,没过一会儿,只见七八个甲胄在身的兵丁将一个钱袋丢到柜台上,为首的喊了声“老魏,老规矩。”随后,七八个人便都坐到了庄赦所坐的长桌边上。
“兄弟,方便吧,”那为首的人虽然看起来五大三粗,但是却意外地不那么霸道“哥几个坐你边上喝酒,不介意吧。”
“没事,没事,”庄赦笑着摆摆手。他大概明白,这种兵头子嘴不严,而且义军的组织通常比较扁平,下层很容易直接得到上层的指令,这几个人毫无疑问是最好的了解现在义军的方式。
老板给那几个兵丁上了两小坛子黄酒,几人倒在碗里,小口小口地喝着,没一会儿,又端上来了鱼干和咸豆干,他们一边吃着鱼干豆干,一边喝酒聊天。
庄赦听了半天,无外乎谁家母猪下了一窝崽子亦或是城西头的寡妇和北边的老头幽会之类的家长里短。过了一会,那兵头突然压低声音,庄赦才意识到,他们要聊要紧的事情了。
“你知道么?武仙师这段时间,要做法事了!”
“啊?法事?给谁做啊?咋了?我咋没听说呢?”
“你消息肯定不灵通呗,武仙师要给昌江县的怨鬼冤魂都引到原山中安葬,举牌子烧香的童男童女都找了一大堆了。”
“那我是真不清楚,”其中一个兵丁一口将一碗酒饮尽“说起来,最近进到山寨里的那个小姑娘咋样了?”
“啊,你说那个云姑娘啊。。。也不知道咋回事儿,仙师好像很依着她似的。”
听到云姑娘三个字,庄赦那被增强过数倍的五感变得更加敏锐起来。
“那姑娘,说起来比仙师还要神神叨叨的,不过她好像常年住在原山里头,也不出来。偶尔出来一次,也是跟仙师聊聊天,跟林将军聊聊天,然后就回去了。。。也不知道她到底想干什么。”
庄赦皱起眉,凭他对云陟明那个咋咋呼呼的性子的了解,一直在原山里面蹲着,根本不现实。如果她之前那个咋咋呼呼的感觉,不是装出来的的话,那她在原山里面一直待着,毫无疑问是有些什么要紧的事情要做。
他把面汤喝完,站起身,把碗端到后厨门前的案子上,随后回到屋中,两个霞衣女无所事事地坐在那里,看到庄赦回来了,长发霞衣女先开口道“大概知道什么情况了么?”
“嗯,云陟明在原山里面不知在做什么,说是已经在里面住了有段时间了,”庄赦皱起眉头“她。。。会不会是正在跟犾狙。。。”
“不会,”长发霞衣女大概意料到了庄赦的担忧“她的血脉,她的力量,远超我们绝大多数人所见。她是处于众神与眷属之间的高度,她根本不需要跟其他龙子做出什么血脉上的交易。”
“那么就是另外一个问题,她选择原山的原因是什么?”
庄赦说出这个问题之后,闭眼思考了起来,两个霞衣女一个许久没回过原山,一个干脆就没来过,这个问题的答案也只能由他自己找。
原山,原山的特殊性在哪里?
霭蕈、犾狙、或是,原山本身。
如果和霭蕈有关,那么需要她长期待在原山中的,估计也就只有复活霭蕈了,但是这事连身为霭蕈眷属的霞衣女都不着急,她为什么着急?
那么此外就是犾狙,根据他的回忆,云陟明似乎对犾狙没什么热情。只有她在和犾狙交流些什么,一交流交流许多个月的可能性,她必不可能是想要领受犾狙的恩赐。
此外,就是原山本身了。
他几乎想破了头,都没想出一个结果,想到午夜,躺在床上,沉沉地睡了过去。却没意识到,头顶的瓦片之上,响起了窸窣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