枇杷见有阿鲁那在前面带路,便停下脚步,待抬伤兵的几个人过来,问问大家的情况。玉家军的规矩是只要想跟着大家走的伤兵就一定带着,是以刚刚除了阵亡的一个军士外,剩下的七八个受伤的都与大家一同上山了。
这七八个人中只有两个伤势很重,不能行走,正由几个人轮流抬着,见枇杷慰问他们,便都笑着说“无事”,从枇杷身边走了过去。
接着就是女眷们了,枇杷看到母亲正由周姐姐扶着,走得还算稳当。一眼又瞄到了她们身后的梅姨娘,她一向是个不劳心亦不劳力的人,平时最喜欢东游西逛,身子又好,现在走得也很轻松。因为守礼一向是娘带大的,她亦不大关切,瞧也不瞧那正笑着小人儿一眼,却向枇杷抱怨低声道:“我们还不如就留在玉真观了。”
梅姨娘从没到过营州,对营州没有一点感情,她是最不愿意去营州的。可是既然嫁到玉家,她也只能跟着大家,但时不时地抱怨几句总少不了。只不过从没有人把她的话当一回事儿。
现在她自然也知道玉家几人和带着的兵卒都热切地盼着北上营州,所以抱怨的声音也不敢太大。
枇杷没心思理她,上前要将周姐姐换下,又向娘笑道:“娘走得不错,看来这几个月在山里多走动还是有好处的。”
娘却摆手不让她过来,反嘱咐她,“我没事的,你去看看老夫人。”
整个队伍里最难的确实是老夫人,她自去年十六娘成亲后身子就十分不好,再也没能调养过来,走平路都要人扶着才行。这一次出行,又是爬山又是进岩洞,她一定倍受折磨,但是又没有什么好办法。
枇杷一直惦记着老夫人,但一路上她负责领着大家,有时便顾不过来。现在她看到王淳小心地护着老夫人的软兜,只怕她震得不舒服,便上前问:“怎么样,还受得住?”
老夫人一直闭目不动,听了枇杷的声音,睁开眼睛笑道:“我没事,你们都受累了!”
虽然老夫人不抱怨,但枇杷却也知道她一定会非常难受的,却只能笑着安慰她,“老夫人,我们这样走虽然会多吃些苦,但是如果直接穿过这片山地,要比走山下的大路要快很多。”
“我知道的,你们两个决定的事一定很对,老大人相信你们,我也相信你们。”
“老夫人,我和王公子一定把大家带出京城!”枇杷坚决地道:“我们不要在京城当人质,被人欺负!”
“好,我最喜欢枇杷这样的志气!”
枇杷与老夫人说着话,便将王淳在老夫人身边的位置替了下去。王淳落后一步就到了王夫人身边,见她扶着一个侍女跟在一旁默不作声地走着,便道:“娘,你累了吧?”说着上前扶住了王夫人。
王夫人瞧瞧前面的枇杷,低声向儿子道:“要是多扎两三个软兜就好了,我们都不必走了。”
王淳也赶紧看向枇杷,见她正与老夫人说话,似乎没有听到娘的抱怨,赶紧低声说:“娘,那样速度就要慢多了,你只看那几个受了伤的军士,说什么也不肯让人抬着,都带着伤自己走呢。”
“我们能和他们一样吗?”
王淳觉得已经有人在注意他们母子间的对话了,脸上觉得火辣辣的,但现在又不是讲道理的时候,只将声音压得更低了,“伯母身子还不如娘呢,一直在自己走。不过娘要是走不动了,我背着娘。”说着将王夫人背在了身上。
杨夫人也是出身世家,身子一向娇弱,可是今天她先是抱着儿子走了很久的山路,然后又坚持不坐软兜,一定自己走。与她相比,王夫人确实也不好再说什么。现在被儿子背了起来,又心疼极了,“淳儿,你昨晚就没合眼,一定累坏了吧。”
“娘,我一点也不累。”
可是王夫人自然是不信的,只过了小小的一会儿,她便舍不得了,说什么也要下来,“淳儿,快把我放下,我能自己走。”
枇杷其实什么都听到了,但她见老夫人没听到,便只做不知,反故意和老夫人说话掩盖王夫人的话语。说了半晌,又怕老夫人倦了,便劝道:“看看能不能睡一会儿,醒来我们就到了。”
见老夫人依言闭目,她便紧紧扶住老夫人的软兜,默默地走着。又想,不管怎么样,王夫人还是要比梅姨娘强,她总归还知道关心自己的儿子,怕王淳太累了不肯让他背,而梅姨娘除了自己,似乎谁也想不到,包括她自己生的守礼。
也可能因为梅姨娘是妾,她既然在家里没有一点地位,大家包括自己并不把她当成一个平常的人,所以不用操心任何人任何事也是应该的吧。
黑暗的山洞,默默的前行,枇杷竟不由得顺着这个思路,又想到了王泽要自己当他的妾才逼得大家走到了这一步,心里愈发恨了起来。
接着她又想到了要与王泽联姻的青河郡主,可怜的青河,她明知道自己被人利用了却一点也不反抗,是因为她知道只有永平公主和王泽通过联姻结成同盟,才会有田令攸被诛之事。
先前枇杷一直不大懂得,但田令攸一死,她却完全明了了,永平公主没有王泽恐怕对付不了田令攸,而王泽也正要借着永平公主的势力才能高居庙堂,原来这才是所谓的联姻。
那么等到将来,永平公主和王泽不再互相需要时,这门亲又会怎么样呢?是王泽被永平公主杀掉,还是青河会像郭圣通一样被人送回娘呢?当然也许他们也会一直合作下去,谁也离不开谁。
甚至她又想到了太夫人和梅氏,当年她们的纠葛中谁是对的?而太夫人明明因为妾室一辈子不快乐,但又为什么一定要自己做王泽的妾,当自己不同意时又想毒死自己呢?
孰是孰非,实难分辩。
“叮”的一声,一滴大水珠落到了枇杷的头上,让她蓦地打了个冷战,然后她甩了甩头,不再想这些没用的事,只要自己行得正坐得端,不做亏心之事,俯仰对得起天地父母就可以了!
一行人歇了几回,终于用了两三个时辰到了枇杷先前所提到了能出岩洞之处。算起来外面应该正是午后,阳光从深深的石隙间洒了进来,照在下面洞中,枇杷早已经急切地先跑在最前面,然后她的心里一凉,那条绳子不见了!
王淳紧跟着过来,只看一眼枇杷的神色便明白过来了,“绳子不在了?”
“是,”枇杷犹有不信,“难道真是魏国公?他什么时候到玉华山的?又怎么来了这里?”
这其实没有什么可怀疑的,王泽既然能在守孝期间与永平公主一同斩杀田令攸,他其实未必没有想过将枇杷从玉真观带走,所以他来过玉华山是很平常的事。
也许因为玉家防范得紧,也许因为他怕产生不好的影响,总之王泽并没有露面,但他上了玉华山,去了枇杷曾经提到过的岩洞,发现了那根绳子,并且将那根绳子砍断了。
也许他当时就想到了枇杷有可能会借着这条秘道离开京城?
再想到他先前的种种布局,王淳一点也不奇怪他的谋算,他的这位堂兄自小在太夫人的用心教导下,最长于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应该是他了。”
枇杷虽然满怀希望第一个冲过来查看,但其实她在路上早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现在脸上一丝的怒火也没有,只是冷静地让大家先在洞里休息,又派人在来路上最窄的一处再设障碍并守住,然后才围着石隙下面不断地打量着。
王淳知道她在算计如何能爬上去,便问:“我们有多少时间?”
“估计应该有半天左右。”
王泽既然已经知岩洞的秘密,所以才没有派人急急追进来,因为他早知道岩洞随便一处狭窄的通道都是易守难攻,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所以早分兵上了玉华山另一面的出口。
但是枇杷领着大家在岩洞里走的是穿过山腹的直线,王泽的人马爬到山顶再到山的另一侧是弯路,肯定要慢一些,所以这期间的时间差就是他们可以想办法爬出那道裂隙的时间。
这些枇杷在路上已经筹划过了,现在到了实地,又仔细想了一回便立即准备搭人梯上去,“大家先将能移动的石头堆在一起,然后叠罗汉送一个人上去,再垂下绳子将大家都拉上去!”
所有人都明白眼下的局势,没有人浪费时间,便赶紧挪动石头,很快便搭起了一个一丈见方的石台,然后向上堆了起来,很快就有了两丈多高。
“大家试一下,看看能不能托着我上去。”枇杷先站到了石台上,然后踩到大家肩上,下面的人再踩到再下面的人肩上,一点点地向上升了起来。很快她抱住了最粗最大的一根钟乳石,用匕首在上面用力地刻出一个凹槽,准备借力跃到岩洞顶上。
岩洞内下面有溪流,特别潮湿,所有垂下的钟乳石上面都在不停地滴水,又是上粗下细,如果没有凹槽根本无从借力,也没法攀上去。只有攀到钟乳石上面的山岩,之后才能爬出石隙走出岩洞。
不料,钟乳石历经千年才形成,上面非常坚固,加之表面湿润并不容易留下痕迹。
枇杷一下子力气用大了,身子就是一闪,从下面人的肩上掉了下去。力量相牵,下面的人也纷纷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