枇杷知道阿鲁那天生神力,角斗非常厉害,也特别喜欢与人角斗,便点头笑道:“你们只管下去玩吧。”
虽然说是玩,但其实既是角斗,焉能没有比试之心?
阿鲁那一下场,很快就将五六个突厥勇士摔倒在地,然后站在空地中间,轻轻地晃着肩膀,示意大家过来挑战。胸前和胳膊上凸起的肌肉流出了汗水,在篝火的映照下,发出油润的光泽,更显得他孔武有力。可是他连胜几场的战绩,以及超乎寻常的力量和角斗的高超技巧,一时让很多人不敢上前。
可汗突然站了起来,解开皮袍扔在座位上,亦赤着上身走了上去,“来!营州的勇士,我们比一比!”
“好!”阿鲁那答应着,与可汗对面站定,弯下腰相互用双手搭在对方的肩膀上,听着一声号令,两人同时开始用力。
枇杷对于阿鲁那的武力非常了解,她还没有看到过比阿鲁那更擅长角斗的人呢,但是她并不敢轻视突厥的大可汗。
可汗亦是身高体健之人,几乎与阿鲁那同高,肩还要宽上一些,脱掉上衣后身上的肌肉亦显出清晰的轮廓,坚若金铁,与阿鲁那正棋逢对手。阿鲁那刚过二十,而且可汗正在三十岁上下,适值男子最强壮的时候,也是人生各种经验相当丰富的时候,枇杷已经为阿鲁那提起了心。
看着两人一开始用力,就陷入了胶着状态,枇杷越发紧张,跟着自己的伙伴们一起大喊着,“阿鲁那!用力!”
“阿鲁那,必胜!”
突然听有人坐到自己身边笑道:“玉小将军,你应该为大可汗助威。”
枇杷正目不转睛地看着面前的场地,闻言并不舍得转过目光,知道来者正是第一次到王帐时见过的阏氏。自从到了大漠与她结识后,她一直主动向自己示好,不是派人送东西就是亲自过来聊天,又告诉自己很多大漠上的风俗习惯,倒不好不理她,便随口道:“你们人多,都给可汗助威,我们只有这么几个人,我自然给阿鲁那助威的。”
“可是,可汗对你那么好,还要迎娶你做大可敦,你给别人助威,会让他伤心的。”
比起让可汗伤心,枇杷更关心阿鲁那会不会赢,所以不以为然地说:“我早说了只要我未婚夫不解除婚约,我就不会当什么大可敦。”
“还没有人舍得让可汗这样伤心呢……”
场中阿鲁那与可汗扭在一起,各自须发皆张,枇杷知是最紧要的时候,再顾不上理在自己耳边唠叨的阏氏,从地上站了起来,挥起双手大声喊道:“必胜!阿鲁那!必胜!”
就在这时,阿鲁那和可汗一同倒在了地上——竟然是和局。
两人都有些不甘心地站了起来,虎目相对,似乎要撞出火花。
但其实枇杷看出他们浑身是汗,都已经力竭,便拍案叫好,站起身来,倒了两杯酒送过去,“两位英雄,我敬你们一杯!”
阿鲁那赶紧上前接住仰头喝下,而大可汗也笑着接过将小玉将军送来的酒,倒入口中,举着酒杯戏道:“谢小玉将军赏酒。”
突厥人极尚武力,可汗虽然贵为大漠之主,却从没有文弱之辈,现听到枇杷赞他英雄,并不以为忤,反颇得意,
这个时候的可汗其实是很可爱的,象一个大孩子,一点也没有平日的强势和暴怒,枇杷时常便会忘记他是突厥的大可汗,玉家的仇人,而是真正开心笑了起来。
见阿鲁那仍然站在一旁,正要向他使个眼色让他下去,不料阿鲁那却另拿了一杯酒杯向可汗躬身道:“可汗威猛!”
可汗接过酒与阿鲁那把臂大笑,道:“真勇士!我也赐你一杯酒!”说着让人送上一杯,阿鲁那上前接了,亦一饮而尽。
先前虽然有枇杷压着,但是阿鲁那对可汗一向颇不以为然,他性子又强,是以就没有人看不出他根本看不起可汗,可汗却一直对他颇为容忍。今天阿鲁那竟然主动向他行礼,说明他是真心佩服可汗了,是以可汗亦真正开怀大笑。
宾主尽欢,各自归席,阿鲁那接过木朵送来的袍子披在身上,坐到了枇杷的后面,而为可汗穿好袍子的阏氏又回到了枇杷身边,笑道:“也无怪我们大可汗一定要迎娶小玉将军做大可敦呢,我见过这么多人,唯有小玉将军能左右我们大可汗烈火般的脾气呢。”
枇杷早已经打听了阏氏的故事,她本是突厥一个大部落首领的最珍爱的女儿,从小被当成掌上明珠一般地长大。她骑术出众,刀弓亦熟,亦会汉话、回纥、土蕃等族的语言,是大漠中最有名的一朵鲜花。
在可汗还只是当年右贤王众多儿子中不起眼的一个时,阏氏就慧眼看中了他,不顾父母的反对,在两个部落共同宿营分开之时悄悄地带着成群的牛马羊跟着他跑了。
从此后,她就一直在可汗身边,给生了好几个儿子和女儿,一向妥帖地管理着可汗的家事,可汗继承汗位后,虽然没有封她做大可敦,但是她依旧是阏氏中的第一人,大家都习惯叫她大阏氏。
对于大阏氏如此的称赞,枇杷急忙反对,“你们可汗也想过要杀死我,我的弓就是被他毁了。”
大阏氏突然明白了,“怪不得我们大可汗的宝弓也毁了,我还想这一次他出征并没有真正打仗,怎么弓弦都断裂了?只是一直没有敢问。”语气中似乎还埋怨枇杷不应该毁掉可汗的弓。
枇杷实在忍不住,便低声问:“你对大可汗这么好,他本应该立你为大可敦的,现在却只让你当一个阏氏,你不生气吗?”
阏氏见场上已经上来一队年轻美貌的女孩,正在歌舞,转头看到可汗正与一个远道而来的大商人说着什么,并没有注意这边,便笑道:“小玉将军,你不明白我对大可汗的深情,只要大可汗喜欢的,我就一定要帮他。”
枇杷对大阏氏的示好一直非常礼貌的回应,因为她觉得大阏氏一定不愿自己当突厥的大可敦,将来在逃出大漠时有可能会借助她,现在听了如此贤良的话,差一点噎住,娘不是后来也承认了只要是女人都会妒的吗?自己从没有过嫉妒是因为自己没长大,大阏氏已经三十多了,怎么会没
有?她是不是没有说真话?
但试探的话总不宜说得太多,枇杷尽管不会全信,但也只得暂时放了下来,转头去看歌舞。
大阏氏却还在一旁继续笑问:“小玉将军看我们的歌舞怎么样?
现在场中的歌舞应该是来自中原的,只看穿着襦裙的女子们就能知道,枇杷是曾在京城里看过不少轻歌曼舞的,且她也喜欢,便才真正把目光投了过去,不料却一眼看到一个人,登时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到了一边,吃惊地叫了一声,“乐安公主?”
大阏氏见状,便一摆手令场上的歌舞停了下来,招手令乐安公主过来,向枇杷笑道:“我差点忘记了,乐安公主嫁到突厥时正是令尊送的嫁,想来你们原是故人呢。”
先前可汗南下掳了小皇帝,大家自是以为突厥反了,按以往的惯例,自然也会将公主先杀了祭旗。但当皇上都身陷危险时,根本没有人会问和亲的乐安公主怎么样了。
现在没想到乐安并没有被杀,只是她却成了可汗帐中的舞者,枇杷说不上是替她庆幸还是不幸,竟然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了。
大阏氏看出她的为难,就笑道:“先前我们可汗要南下,依例要杀掉和亲的公主祭旗的。但是这一次南下却不同以往,可汗并不愿流血,便发下慈悲心,留了乐安的性命。只是她不能再做我们大可汗的阏氏了。好在她很擅长歌舞,我便让她做了舞者。”
枇杷再次被绕糊涂了,乐安和亲嫁的明明是当时的突厥可汗,现在可汗的父亲啊!怎么现在成了大可汗的阏氏呢?
好在枇杷毕竟对突厥人有很多的了解,心思一转,便想到先前曾听人说过突厥人有一种特别的风俗,那就是父亲死了,儿子要娶他的诸位后母,哥哥死了,弟弟也要娶他的嫂子们,并认为这样才是承担起照顾她们的责任。
那么乐安就应该是再嫁给了现在的可汗,然后枇杷又想起了自己第一次到王帐时,见到有可汗有许多妻妾,其中不乏年纪大一些的,相貌老丑一些的。不由自主地便“噢”地一声。
这一声却令正在给枇杷行礼的乐安脸倏地白了,枇杷虽然是胡女出身,亦从心里觉得突厥人的这种风俗实在是令人不能接受,想来乐安公主来自京城勋贵之家,从小读过诗书,更觉耻辱。且眼下乐安连觉得耻辱的阏氏亦不能做,只能当个下贱的舞者,真不知她是什么心情。
枇杷想的并不错,但是她却忘记了乐安这个人的本性,她确实因为枇杷想到的种种而难过,但乐安最难过的却是她眼下要比枇杷落魄!
枇杷却看也没看她,原本因为乐安算计自己的事情已经与她割袍断义,不再往来,如今偶遇却也不想落井下石,便只与她淡淡地点了个头,向阏氏道:“我们继续吧。”
阏氏又殷切地笑道:“小玉将军若是喜欢她,我便让她到你的帐中侍候。”
“也不过有数面之缘,倒也不必。”枇杷虽然同情乐安,但是对于当年乐安算计自己一事,却永远不会忘记。她决不会将乐安这样的人招到身边,因为说不定什么时候她就会再次将自己出卖了。
更何况眼下她也是自身难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