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其愚在羊肠坝悄无声息地收拾了杨明凯的两千人,立即在营中插上了只有安邦彦才看得出意思的黑旗帜。
水西的雪夜,陈其愚冒着严寒,身边只带了一个亲信,徒步来到了十来里外位于鸡场边上的啄头山。
这个彝家首领自然看不见来自几百年后的两个道士跟随着他。
从啄头山渡过六归河就是织金范围。
安邦彦在陈其愚到达前已经到了啄头山上。
两个男人紧紧相拥了好一会。
“要让王三善答应招安的努力落空,看来只有寄希望于下一任巡抚了。”陈其愚说。
“都知道了,”安邦彦沉默了一会说,“现在只有彻底消灭了王三善和他带到水西的全部人马,保证朝廷在短期内调拨不出很强大的人力和物力,给水西一定的喘息时间。”
“同知的想法很对,但不知这与王三善的最后的一仗要怎么个打法。”
“这个----”安邦彦停了一下,“我倒想听听总管的意见。”
陈其愚把头伸向了安邦彦的耳朵,悄悄地说话。
安邦彦是面带微笑地听着,最后只说了一句:“真是英雄所见!”
“这样把,”安邦彦掐着手指,“腊月二十八吧,我们叫王三善过一个好年!”
无极道人用手指掐掉了一段日子,腊月二十八日一下子就到。
那天一早,水西之地被一场大雪覆盖,天上的雪花纷纷扬扬。
驻扎在水西城的何炯如释重负了。他知道雪后的日子一定是晴天,看来连续一个多月的冰封终于要解冻。
何炯不知道什么原因,王三善这十多天没派人到水西城来背运粮食。
其实水西城内仓库里的粮食也就够二万兵食用五六日了,要是慕俄格来运粮,早在四五天之前自己的部下就要饿肚子。
何炯在暗自庆幸的同时,心里头却在担心慕俄格那边会出现了什么变故。因为整个官军的粮草都由他调度,怎么样算王三善他们那五万来人都应该在六七天前就已经断粮。
“虽然还是旧年,但是已经立春,也就是说万历四年的春天已经来到。”何炯想,“这一场大雪过后,最多明后两天就会天晴,杨速中那边有可以运来粮食,自己的两万人马也就结束了挨冻受饿的日子了。”
老实说,水西城地势偏低,官军又都驻扎在城中,气温要比慕俄格高得多。整个冬天没有过冬的衣服,他的部下都冻得够呛。听说慕俄格地势太高了,几面受风,士兵门要守住外围的关口才能保障整个城池的安全。真不敢想象那里的士兵究竟怎么过。
何炯这样想着,副将胡耀威来报:“慕俄格有两千干人来了,他们拿着王巡抚所开的文书,说是慕俄格的人已经饿了几天了,要我们无论如何分出十来石粮食,让防守官军吃一顿饱饭,才有力气在天气转暖时撤回贵阳。”
“这话有些怪了,好像我什么时候克扣过那边的粮食似的。”何炯说,“既然天气晴了要撤军,我们留下多余的粮食也无用,就将库中的粮食分一半给干人们运去好了。顺便告诉你弟弟胡耀武,叫他手下都做好接应王巡抚他们撤出的准备,到时我们也要快速地撤出,要不然安邦彦一旦侦查到官军撤军的动向,一定会派兵追赶着掩杀的。在水西,人家可是占据着天时、地利与人和啊!”
“是!”胡耀威应了一声走出。
胡耀威开了城门,领了两千干人走进了粮库,在看过王三善的文书时他忽然有了些警觉:“你们说,王巡抚他们已经饿了几天了?”
“是!”
“可是你们好像并未挨过饿。”胡耀威突然正色说,“怎么你们这些干人一个个精气十足的样子?”
“因为我们本来就是安邦彦手下的兵!”对方的回答叫胡耀威大惊失色。
他还未完全反应过来,后面就有人一拐耙子打碎了他的脑袋。
打死胡耀威的是彝将阿伦。他立即吩咐手下,将背箩里的所谓“吃米”从棕口袋里面抖出,原来是一包又一包黑色火药粉末。阿伦叫人把两包火药点燃了,扔向站在粮仓外面守卫的官军,然后挥舞着拐耙从粮仓中打出,一路往西门而去,还叫人边跑边把燃着的火药往吓懵了的巡营官军扔。
他们很快就占领了西门上的城楼,打开了城门。
在城西的树林里埋伏着的安若山听得城里爆炸声起,就领了一万彝家的骑兵呼啦拉地往城下冲锋,。
安若山冲到了城下时,城门却好打开了。他就势领兵杀入了城内。
城上的守军早就慌了手脚,现在见那些彝军见彝人的骑兵蜂拥而入,扭头只顾逃命。
阿伦抢了一把刀在手,领手下人一路砍杀。
原来这些假扮干人的士兵都是十里挑一的好手,他们个个都是下山的猛虎,普通的人那里会拦得住?
守城的另一位副将胡耀武正在南门城楼巡城,却突然听到粮仓那边传来爆炸声,说了一声“不好”就急忙忙下了城墙,骑马往粮仓就跑----负责粮仓的可是他的亲哥哥啊!
爆炸一声声往西门响去,胡耀武没跑到粮仓又打马转奔西门,却好碰上了从城外涌了进来的安若山。
交马一合,胡耀武见安若山身后彝军源源不断地往城中涌,知道自己抵敌不住,回马就逃。
安若山张弓搭箭,一下子射进了胡耀武的后颈之中,他的身子往前一扑,被那匹马驮着向前窜了好远才倒下,噗的一声倒在积雪当中。
后面跟来的千万只马蹄溅着雪一次又一次地踏着了他的身体。
雪漂白的街道是一张画布,很快就被画上了许多死尸,上面开出了一朵一朵的血红。
主将何炯安排走了胡耀威不久,就听到了仓库那边传来了爆炸声。
等着他披挂好了上马时,敌人已经涌进了城里,西门那边是一阵惊呼,接着喊杀声震天动地。
何炯知道守不住了,打马从东门逃出,只有几个人跟在他的后边。
无极道人和李恒方跟在何炯的头顶踏空而行。
水西城的明军守军没有了将领,就都成了没头的苍蝇,四处乱转。
城里的住户多为彝人,他们不分男女老幼,纷纷拿起了镰刀、斧头、钉耙、锄头甚至于木棒,往官兵的身上招呼。
东门外雪深尺余,何炯他们那一队逃命的马蹄溅起一阵一阵的雪花。
才走了二十来里,所有的马都在呼呼的喘气。
何炯知道在雪中奔跑,他的马很是吃力,于是放慢了脚步,一步一步向前走。
雪不再下,太阳还真的从云层中钻了出来,把整个世界镀得亮亮。
何炯的眼睛有些迷离。
这时前方一片低洼横恒,何炯仔细看了低洼的两端,一边向南,较为开阔;一面向北,是一段谷地。
哦,渭河!何炯心里一惊。六月里三路大军十二万人向水西进攻,自己与总兵钱补衮就是从这里过的河。自己所领的二万人安全到达了水西城,钱补衮的后军一万人马就在这里死于非命。
眼前的渭河被雪覆盖着。
何炯知道雪被下面是厚厚的冰块,到底冰块有多厚,能不能承载我们这些人过河?
何炯正在犹豫,身后的一个士兵似乎是在舍身探路的样子,立即打马往对岸狂奔,才跑了不到两丈远,只听咔嚓一声,那匹马一下子陷进了破碎的冰块里。
士兵从马背上翻落进了河中。
河水不是很深,那匹马后退站立,前蹄高高的扬起,努力地击打着前面的冰块想爬出。
马扑腾了一会儿就没了力气,四周破碎的冰块静止了下来,把他的头和前蹄定格成了一道凄清的风景。
士兵摔下马后就昏了头,身子胡乱扑腾钻进了冰盖下面。开始时何炯他们还可以看到离破洞不远的冰盖一下又一下往上面颤动,一会儿就什么也看不出来。
何炯同他的几个士兵立着渭河的西岸,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呼出的热气像极了一条条的狗尾巴。
最终他们还是沿着渭河的北岸走,踩着冰雪下面淙淙铮铮的流水,踩着一曲缠缠绵绵的悲歌。
何炯想:“渭河总体上由西向东,最终归于六广河。六广河在深涧中间穿行,应该不会结冰,还可以用竹筏或者找到船只渡过对岸去。”
渭河在山谷里弯弯曲曲。路顺着河岸曲曲弯弯。
越往前走,山崖越逼了近。何炯他们眼前的路,越走越窄。
转过山嘴,何炯突然看清一个大个子的彝人骑一匹黑马,立在前面。
那个彝人斑白的胡须飘飘,一把大刀在太阳光底下发亮。
“那是安帮彦!”何炯的士兵们身子一个个筛起了糠。
看着安帮彦和他身后跟着的一队彝家骑兵,何炯浑身也在发颤。
他回马要走,却与自己的手下撞到了一块,一下子转不开身。
安邦彦却赶马过来了。他雷吼了一声,远近的山崖震动;接着刀光一闪,何炯嗷嗷的怪叫没了,人也连头带肩,成了两截。
后面的士兵还不知是怎么回事,就被安帮彦身后的那些彝人一个个要了命。
安邦彦见杀尽了何炯的手下,领兵就往水西城方向走。
到了水西城时,安若山,阿伦他们已经解决了所有官兵,正在打扫战场。
南门和北门外的伏兵也来到了城里。他们报告说:“从雪迹上可以看出:没有一个官军逃脱,何炯手下二万军马悉数被歼!”
“好!”安邦彦说,“我们安排好,就专等那个王三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