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船人都惊惶,岸上,远处的喊杀声却在逼近。
大家回头望时,南诏水军那个战船连接成的括弧却在战鼓的催逼里慢慢迫近着,就像一个巨大的漏勺,在滚沸的血水中搂着一颗颗人头的黑圆子。
战鼓声,喊杀声,箭矢插入头颅的噗嗤声,还有恐惧的告饶和哀嚎交织在了一起。
让何履光觉得蹊跷的是有些人并不是南诏军的箭靶----这些人赤身**,头发污龊不堪,上面是一点点的白,哦,那是因为长久不洗头,乱蓬蓬的头发里,已经长满了密密麻麻的虱子蛋----对了,全是那些在弄栋帮助田千顷造船的工匠,他们是被田千顷强迫来当摇船水手的。
那些水手一个个抢过死亡官军的刀,在水里往没有死亡的官军身上乱朔。
“完了!”何履光说了一句。
他似乎明白了:这一切全是南诏军师郑回的安排,便急忙翻身让自己的身子落入了水里。
往回逃的小船其实已经离东岸不远了,水不很深,只够淹没何履光的胸脯。
这个南诏军的副统帅、前部先锋于是在水中把宝剑扔掉,接着脱下了靴子,最后把脱下战袍后还留在身上的短褂也脱光不要,光着身赤着脚只穿着一条裤衩往岸上奔逃。
快要上岸时,何履光看见浅水中有几团被水泡胀了的牛屎,便随即弯腰捧了一捧,毫不犹豫就往自己的头上、脸上、身上到处乱涂。
士兵们全都成了没头苍蝇,只管挣扎着四散逃命,没有人注意到何履光做了什么。
现在那些士兵们即使回头看到他们的主帅,却都无法认出了,人人都以为这不过就是被抓来做随手的姚州人,哪里还会把他当着自己的将军,他就像一只刚从粪坑里爬出的狗。
何履光上了岸,从地上捡起一把腰刀,跟在一队官军的身后就跑。
里洱海东岸较远的地方,此时出现了好几面南诏的大旗。一面“段”字大旗最为耀眼,它飘飘扬扬,应该是段俭魏领兵杀到。
无极道人和李恒方站在高空,一切都尽收眼底。
江如之为左军,杨子芬为右军,他们与段俭魏自领的中军也连成了一个半圆,看着就要和水中的半圆合在了一起,合成一个逐渐勒紧了唐军的一个绳套。
南诏大军一路掩杀,而何履光所领的官军却无力反抗,一会儿就尸横遍野。
洱海中,战船连着战船,一路跟进,船上的人还在继续向已经上了岸的官军后面放箭。
箭雨来,血光飞,哀嚎涨潮。
田千倾那一边,他一路用宝剑当拐杖挣扎着上了岸。铠甲和衣褂吞饱了水,裹紧着身子,他走得很吃力,一路踉踉跄跄。
还有几百个士兵跟在他的身边,一个个急慌慌,气喘喘。
前面,杨子芬所领的南诏军迎面冲来。田千倾只得乘乱离开了大队人马,一下子扑倒在地,翻着身滚过了一个斜坡,希望能够远离人群。独自往那边的山坳里走。
滚过斜坡后却是洱海边上的一片芦苇荡,从洱海中爬上岸来的几个官军,正在往芦苇丛里东躲西藏。一个光着身子的水手,头发乱蓬蓬,却手握腰刀对着官军士兵一路猛砍猛杀。
官军全不抵抗,只是四散奔逃。
那个人看见田千倾穿着铠甲滚下来,不看清楚是谁也知道是一个军官,连忙拨开芦苇跳过了举刀就剁。
田千顷毕竟是武将,往旁边一滚,对方的刀就落了空。接着就势出手,一剑劈中了对方踝骨,然后一个鹞子翻身站起。
“遇到硬火的了!”那个水手只来得及说一句话就哎哟一声倒在了地上,被田千顷的剑尖指着裸露的胸膛。
“什么人?”田千顷的声音是凶狠,却压得很低。
“你就是那个田千顷吧?我是你在弄栋请的造船工匠,船造好后你们不但不按周小卜灵岳神的话去办,没有付给我们工钱,还要把我们抓来给官军出力,现在受到惩罚了吧!”
“那船为什么在弄栋试验时好好的,到了这里才撑了不多久就散了架?”
“哼,你他妈还是将军呢,从你嘴里说出的话都会变卦,还要问我们这些小老百姓为什么!”那人好像豁出去了,一点也不惧怕死亡的样子,“你在弄栋试验过的不是只有五只船吗?我告诉你也无妨,反正你是逃不过去了的。周小卜岳岳神教了我们办法:包括那几只船后来也被我们弄松开了,和其他的船只一起,被锯断了榫头后用松香沾合上,那东西就是见不得水......”
对方讲述着,风踩着芦苇的波浪,飒飒地响。
“老子今天就是死也要拉一个垫底!”田千顷咬牙切齿,就要把剑尖送进别人的心口。
不过他的剑尖只是抖动了一下,没有杀着别人,自己却往后就倒。
无极道人和李恒方都看见了,好几支箭突然从斜坡顶端飞了下来,有一支箭不偏不倚,正好插进了田千顷的额头。
是杨子芬。他领着南诏的一支马军冲来时,正好看到一个身着铠甲的人从斜坡上滚下,就领着几个士兵奔了过来,一齐往田千顷放箭。
杨子芬也跟着放箭,射出的箭矢,就是插进田千顷额头的那一支。
天空中的师徒二人看见田千顷已死,就把眼睛转向了一边。自然,他们的身子也跟着往那边移动。
那一边,田千垄也上岸了,同样拖着笨重的衣甲,一步一滩水,一路水淋淋。
他正在解开带子,欲把拖累了他的铠甲脱掉,前面却有一队南诏骑兵冲了过来。
田千垄立即仰面朝天倒下,把手中的宝剑压在了自己的身子下边。看来他是想装死,等待对方的马过来时发起突然攻击,抢一匹马骑上逃走。
几匹马转眼就到了跟前,王大川和段和的马并排着跑在了前面。
“这里怎么躺着一个官军的将领呀?”王大川伸手就拉住了段和的马缰。
大家都停了下来。
“仰面朝天,一动不动,嘴巴微微张着,应该是死了!”段和一边说,一边又要继续往前面走。
王大川继续拉住段和的缰绳不放,把嘴靠近了段和的耳朵:“我是演戏的,而且演得最好的是变脸,今天有人要在我的面前演死人,可惜他的面色不对!”
他说着话,一边向身后的士兵们摆手,叫大家退远点儿。
“这是一个将军,让我下马去割下他的头颅,就说是我们合力杀掉的,这样我们大家都有一份功劳!”段和却在这时说话了。他看了一眼王大川,就真的跳下马来,向躺在地上的田千垄慢慢走去。
段和走向了田千垄,走着,眼睛却紧紧盯着那张脸。
“不会是假装的吧!”段和似乎在自言自语,接着弯腰拾起来一颗马粪蛋,远远地用力,一下子砸进了那张张开着的口中。
“啊咔!”田千垄被噎住了,从地上跳了起来,要向段和攻击,却又“啊咔”了一声,鼻涕眼泪一起往外流。看来那颗马粪蛋在他口里碎成了渣,有的碎渣被他一咳嗽,呛进了鼻腔里。
田千垄被那湿透了的衣甲裹着,动作就慢。这么一声一声地咳嗽,那就更慢。
段和抓住了机会,手中的腰刀一挥,先砍断了那只拿剑的手,再双手握刀,横向了田千垄的颈子。
一声咔嚓,脖颈断,血冲头,头颅落。
无极道人和李恒方看到田千垄已死,把目光继续关注中军那边的何履光。
何履光却已经不见。(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