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宗龙以蔡复一的身份拟写公函,还盖了蔡复一打印,”李恒方说,“可见蔡复一也太看重他了,对他够信任的!”
“是啊!”无极道人说,“傅宗龙全权代行巡抚的事,巡抚却亲自去了平远。表面看是蔡复一看重傅宗龙,其实也可以看出这个蔡复一一定不简单!”
“不简单?”李恒方不解。
“这个蔡巡抚不是去了平远吗?我们何不去看看。”
这次无极道人没有作法。他一拉李恒方,师徒俩就穿出了新添傅宗龙的办公地,接着踏空而行。
原来傅宗龙叫人送出公函的时候,平远衙门里的总督蔡复一正与平远知府张云鹏商议被劫掠后的事宜。
这时左右来报:“外面来人说有要事面见总督大人。”
蔡复一口里叫引进来,心里却有些蹊跷:“是什么人?又会是什么事到这平远来找我?”
“见过总督大人。”来人看了看蔡复一和张云鹏的官服,径直与蔡复一行礼,打了招呼,却只对张云鹏略一拱手。
“你是--”蔡复一盯着来人看了看。
来人五旬左右年龄,瘦削的脸上是一双很有精神的眼睛。
“水西宣慰使安位手下周世儒。”
蔡复一吃了一惊,不过他很快镇静了下来。
看着他的手下一个个手按刀柄,如临大敌的样子,蔡巡抚笑了笑,然后正色说:“水西安位还是宣慰使?自己封的吧!快说,来平远有什么事?”
“朝廷总想剿灭水西,水西宣慰使却从未想过要背叛朝廷。”周世儒说话了,吐字清晰,目光毫无畏惧。
他说,“万历时朝廷的政令让水西无法生存,我们主母奢社辉一介女流,少主人又年幼无知,以至大权旁落,让同知安邦彦等打出了“四裔长老”旗帜而无法阻止;前任巡抚王三善不给水西一个表白自己的机会,甚至于在总督杨速中同意招安水西后依然一意孤行,一心要剿灭水西彝人而后快。水西不得不奋起拼死一搏。现今阁下新任总督兼贵州巡抚,水西人以为有了一线生机,却不想总督大人仍然不弄清是非曲直,一意清缴,让傅巡按于水外用兵,叫鲁总兵在水内荼毒。若水西人只知道引颈受戮,天理何在?现鲁钦所领二万余兵马,已入重围之中,取其性命,如同探囊取物。安邦彦欲让他早寻旧主,是我少主人不忍新抚心寒,极力阻止着安邦彦对那二万多人发起进攻。少主人安位要我急急告知巡抚:苍天有好生之德,水西人希望大明复明,泽被苍生。”
张云鹏在一边呆若木鸡。
蔡复一心里吃惊也不小:这家伙,先替奢社辉和安位把责任推给了安邦彦,接着又帮安邦彦把责任推给了王三善,后来直接骂起朝廷昏庸,骂起我们这些官员残忍无情来了。这其中包含的两个信息却不能不叫人咋舌。
蔡复一有些慌张地问:“你.....你说的事是真的?”
“什么是真的,鲁钦被围还是水西不想反?”
“都......都是。”
“王三善十二万大军深入水西腹地,尚且是这样的结局,你说鲁钦区区两万五千军马,结果会怎样?至于水西之诚,日月可鉴。”
“这.....”蔡复一苦思良久,说:“我现在就回贵阳与傅巡按商量,后天贵阳北门楼上响箭为号,你就来城中相商。”
当晚,周世儒回水西城报告了陈其愚。
无极道人和李恒方跟着周世儒身后,也到了水西城中。
陈其愚说:“蔡复一见到傅宗龙,一定不会真正招安水西,而会用假招安拖延时日,然后联络周边各省加紧进攻,为鲁钦解套。”
“如此时我们何必大费周章,让长老直接把鲁钦的军队咔嚓算了。”陈方典说。
“我们也要趁这个机会把水西的心态向朝廷表明。朝廷的既定政策虽然是要在南方强化统治,改土归流。但随局势的改变他的政策也会改变,现在明朝已经派不出兵来了,一旦他了解我们有接受招安的意图,明智的大臣会无奈地选择这个他们不很满意的选项。”
“那么您怎么知道蔡复一不会真正招安,而会用假招安对付我们呢?”陈方礼问到。
“你们有所不知。”陈其愚说,“这蔡复一为官以来,一直秉承的是‘报国以忠心,担国事以实心,持国论以平心’的誓言。做刑部主事之初,就敢上疏弹劾当朝宰辅石显冒杀平民、邀功朝廷之罪,这足见蔡复一的胆识。也因为石显被处死,蔡复一得以扬名朝野。现在朝廷对西南土司的策略未变,一旦对我们招安,将来对待其他土司就有例可援,也宣告了朝廷自万历以来就实施的‘改土归流’破产。蔡复一无论是为维护国威和自己的声誉,都不会真的对我们实行招安。”
“那么后天我要不要与他见面,与他见面又怎么办?”周世儒问道。
“要见面,以显我们诚信。”陈其愚说,“到时傅宗龙会提出要派人给包围圈里的人送给养,以便了解鲁钦被围于何地,地理情况如何,有什么办法可以转败为胜。我们的原则是可以送去给养,但准进不准出,送给养的路线只能是鲁钦的进攻路线。按照安邦彦的估计,官军进攻的全部兵力是二万五千人,减去攻击平头寨、平茶坡的伤亡,应该还有二万二千人不到。我们就按两万人,叫他按每人可以送进去半斤粮食计算,也就是说,每天可以按规定进去一万斤粮、五十个人和五十匹马,多余的我们一概拒绝。这样的话,每天他都有粮食消耗,每天都有五十人个人进入绝境。时间长了他耗不起呀。要不要真正招安,蔡复一就只有自己做出决断来。”
“我们还有没有其他的事要做?”最后陈方礼问。
“派人偷偷到贵州、四川、云南广为宣传,叫说蔡复一正在与水西谈判招安的事。千方百计叫这个事情朝野尽知。”
接下来的时间被无极道人掐去了两日。
两日后,周世儒进入贵阳,按照陈其愚的吩咐与蔡复一谈判。
蔡复一和傅宗龙都很无奈。他们答应了陈其愚的条件,说是会正飞马报与朝廷,请求准予对水西诏安。
临离开时傅宗龙问周世儒:“你们水西是谁的主意,这么恶毒呀?”
周世儒笑了笑;“慕魁陈其愚。”
蔡复一和傅宗龙口里不说,心里恨得牙痒痒。
一切都如陈其愚所料,蔡复一、傅宗龙并不真正想招安。
日子在无极道人的胸腹上一篇篇翻过,这个道士和徒弟李恒方看见:傅宗龙十天以后辗转来到了四川永宁。
那时蔡复一要招安水西的事情已经在四川传遍了。
朱燮元当然也知道蔡复一要为水西招安是假,用缓兵之计给什么人解套是真。
“如果是这样,傅宗龙会来四川搬兵了!”总兵侯梁柱这样说。
朱燮元笑笑,对侯梁柱附耳低言:如此如此!
那天侯梁柱在永宁,听说贵州巡按傅宗龙到了,急忙出门迎入帐中。
原来朱燮元在朝廷中的关系盘根错节,傅宗龙上疏朝廷,叫朝廷召回朱燮元,由蔡复一兼督四川的事情,也已经被朱燮元知道。朱燮元虽然不是小气的人,但他认为傅宗龙是小人一个,就更加不愿意成就这个傅巡按的功劳了。
傅宗龙到了侯梁柱军营,侯梁柱好酒好肉的招待,两人边吃边聊。
“可惜王巡抚了。”侯梁柱突然说,“怎么就会中了人家奸计,深入水西腹地啊,听说他的尸体找到了,只是脑袋被水西彝人割去,被挂在慕俄格示众!”
“是啊,这水西裸儸实在可恨,贵州两任巡抚都死在了他们手里。王巡抚没了头颅,朝廷就用银子铸了一个一般大小的,给他下了葬!”
“为了攻打水西,贵州那边听说是死了十二万人,我们四川应王巡抚的请求,出兵三万,不料全线败北,我也是命大才逃得了性命。当时王巡抚答应我们的军饷一个子儿没给,我们先前向陕西所贷的银两无法还了。巡抚朱燮元是焦头烂额,贵州那边是人死帐了,可我们巡抚说,陕西那边是天天有公文催促着要。”
“这......”
“这还真是无法呀!”傅宗龙还未说出下文,侯梁柱又把话接了过去,“王三善他们不及时扫除逆党,害得我们境内的奢崇明有地方可逃,甚至于渐渐坐大。我们现在能调的兵不足一万,而奢崇明在克仲坝就又有了一万多彝兵。前久这个大梁国的所谓国主还派了他的儿子奢寅领了几千兵偷偷进了我们四川境内的聂色坎,直接就威胁着永宁和蔺州的安全。奢寅天天骚扰得让我们疲于奔命,就是‘改土归流’也可能进行不下去了。您想,谁会愿意到这里来为官啊。我们围攻了几次都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也想像他妈的有些人一样打不赢就招安。巡按您是著名的智多星,要教我一个对付彝人的方法,或者也上疏叫朝廷把我调到什么地方去?”
这一下傅宗龙可听出了侯梁柱话里的话了:一,你要我出兵也可以,你得先付给我的人马军饷,还得把王三善差我的也给还上;二,我们的被动是贵州方面造成的,你们得为此负责;三,你他妈就是小人一个,而且经常恶人告状乱叫舌头,有本事你可以到朝廷去参老子一本,最多就是这个破乌纱帽不戴。
还有一件事傅宗龙不了解,对方说的“有些人打不赢就招安”究竟是怎么回事。
傅宗龙苦笑不得,只有哼哼哈哈的应对。
他知道自己可能已经得罪了朱燮元。
侯梁柱所说,全是朱燮元所教。而在朝中,不论名望和地位、实力。自己都要比人家差得远。
傅宗龙知道,对于四川来说,不要说借兵,他什么也指望不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