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于仲通手下将领和四十九个士兵跟着那个无头的骨架向城东走去。
那骨架战战巍巍,仿佛再往前就要散架成一堆白骨。
跟着骨架走的人内心也在忐忑着,走得小心翼翼,做出随时都能转身逃跑的样子,仿佛那个骨架随时都会回头,用那双只有枯骨没有半点肉的手,一下子掐住他们的咽喉一般。
人人都在拿眼睛看看骨架,又看看他们的主将鲜于仲通。手里的灯笼抖抖索索,里面跳跃着蓝色的火焰。
没头的骨架仿佛被一个什么力量指引,人们仔细看时,才看清骨架的顶端飞着一朵萤火虫似的蓝光,是这朵蓝光引导着骨架一直在向东走。
没头的骨头架子走过,周围却有一圈阴冷的风在旋转着。
风呼呼嚯嚯,沙沙飒飒。地上的枯叶一路被冷风卷起,仿佛许多被惊飞的蝙蝠。
等到骨架走远,枯叶才又一片片落地,落在地上的叶片要翻滚几下才会静止,在黑暗中就像一只只跳跃的蛤蟆。
从安宁南门绕向东门不过是四五里路,这支人与鬼的组合走了半个时辰。
无极道人和李恒方跟在这队人与鬼的组合上面踏空而行。远远地,他们看见东门边的那片旷野在月光下黑越越地铺开。
远处的山黑乎乎,就像一幅剪影。
骨架吱吱扭扭地离开了大路,往旷野里摇摇晃晃地前行。
鲜于仲通叫人紧跟着骨架,继续往旷野里走。
走着,走着,盯着这里的星星在眨着眼睛,有的大约是看得呆了,不小心一下子就从天庭滑落。
终于,那骨架直僵僵地一下子跪下了,没有了肉的手做着要往泥土里刨的姿势。
它并不能往下刨,而是一下子扑倒在地,把身子伸直,然后一动不动,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它老早就扑倒在这里的样子。
骨架上方那一朵萤火虫似的光点一下子就熄灭。
士兵们手里,那灯笼里的火焰跳跃了几下,由蓝光变成了一团杏黄。
“派几个人去城里,抬一口上号的棺材来,其余人在这儿,就往王越将军手指的地方往下挖!”鲜于仲通命令。
“去哪里抬上好的棺材呀?”有人问。
“城里的百姓不是都跑光了吗?你们不会各家各户都搜搜看!”
“是!”腿快的十来个人高兴地往回跑。
留下的士兵有些丧气,不过他们不敢怠慢,都分开来,一些人算照亮,一些人就挥动起了锄头。
果然,这个地方真是不几天前才被挖开,然后回填的泥土;果然,士兵们挖了不久,就挖出了一个方形的木匣子。
木匣子被打开了,里面是一颗头颅。鲜于仲通伸长脖子看了看,还真的就是进入他屋子里的那一颗:没有了半点肉,额头上一个破洞。
“王越将军,投生去吧,走好了!”鲜于仲通恭恭敬敬地叫喊。
谁也没有注意到,那颗头颅里有一朵淡淡的蓝光飞出,在尸体上绕了一圈后就成了一缕烟,消散在了风中。
无极道人看到这里,扭头对自己的徒弟李恒方说:“鲜于仲通是在用这个方法树立威信,原来这家伙不傻哟!而且胆识过人!”
“是的,”李恒方回答了师父,接着说,“只不知郭振南和郭振北在追逐杨干,他们的战况如何了?”
李恒方的话让无极道人掐起来指诀,口里喃喃地念咒。
他们眼前的时间一下子变成了旭日东升的早晨,他们立身的地方却是一个临时的军营旁边。
太阳才露脸,军营里的士兵在收起他们的营帐。
“看来这只队伍就要出发!”李恒方想。
果然,军营里很快就有出发的号角吹响。
这只人马不过五千人的样子,领头的果然是郭振南和郭振北。
兄弟俩骑在马上,马并着马,他们肩靠着肩,边走边说话。
“听士兵回报说节度使大人把阁罗凤的书信撕了,”郭振北在问他的哥哥郭振南,“这是不是表明,即使南诏要投降,朝廷也不会接受了?”
“是的,”郭振南说,“为了对付吐蕃,朝廷支持南诏统一了其他五诏,却没想到彝裸啰的势力发展太快,竟然已经把执政的地方从巍山搬迁到了洱海和苍山之间来,彰显了他们进一步向北扩张的野心哟!”
“向北扩张?”
“是的,”郭振南说,“彝人的故国就是古蜀国,古蜀国被秦攻破,他们才来到了这个远离故国的鬼方,虽说在西南鬼地住了千年,他们真正成了裸鬼,可复国的愿望却不曾间断哟!”
两兄弟一路说着,一路向前走。
五尺道刚好够两匹马骈行。骈行的马一边往前走,一边也会转过头来相互嗅嗅,也像是一对兄弟一般。
前方有马蹄声响。
两兄弟抬头看时,见两个骑兵从前面往这边打马,马蹄得得得得地敲响着石板路。
他们勒住马,前面的骑兵已经来到了面前,老远就滚鞍而下。
“报----”那两个兵喊了一声就并排着单膝跪下,双手抱拳,“报告两位将军,杨干那小子领着他那群喽啰兵穿过前方的峡谷往曲州走了!”
“前方有峡谷,会不会有埋伏呢?”
“峡谷不长,不过就是三四里路的样子,昨晚我们分开来沿着两边的山脊往前摸了一个遍,到处都是一遍死寂!”
“杨干那小子已经丧胆,他只顾得了逃跑,哪里还能有设伏的想法啊!”郭振北说,“即使有,跟着他的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而已,我们用不着小心提防,错过了追击时间!”
“毕竟小心不坏事!”郭振南回答了他的弟弟,继续问前面半跪着的两个士兵,“还有其他发现没有?”
“有!”那两个士兵说,“前方一路上都有彝人留下的一些歪歪扭扭的汉字!”
“写的什么内容?”
“别把南诏推向吐蕃怀里!”
“什么?”郭振北在一旁高声地问。
“我.....我是说,”那个答话的士兵作了慌,“彝人写的是‘别把南诏推向吐蕃怀里!’”
“这南诏的裸鬼也太把自己当做一根葱了!”郭振北笑了起来,“他们到吐蕃怀里,还能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不,这事还得有人去汇报节度使大人,”郭振南说完,就对后面跟着的亲兵附耳低言,叫他如此如此,接着对地下的半跪着的两个官军喊了一声,“起!”
亲信打马往后面的安宁方向去了,那两个前来报信的官军闪在了路边。
郭振南依然和郭振北骈马向前。
前方就是谷口,谷口的岩石上果然写着几个大字:“别把南诏往吐蕃的怀里推!”
郭振北看了看两边的山头,就与自己的兄弟领兵往山谷中走。
五尺道在谷中蛇行,路的旁边,一条小溪呜呜咽咽地唱着歌。
他们到了那边谷口时,路边却出现了两具尸体。
两具死尸都是官军。
郭振南认得那是他派出的两个探子。
两个人都是脖颈被一刀割破死亡的,伤口还在流血,看来是刚刚死亡,不会太久。
“这他妈的是谁干的呀?”郭振北一声大叫。
叫声被山谷拖长,在山里回荡着,。
“是我!”
这时开阔了的谷口一边跑出了一匹马,马上的人彝族人打扮,手中一把鬼头大刀。
“我说我是汉人,但他们不信!”来人说,“还要以多欺少,说要砍下我的头颅!”
“你是汉人?”郭振北有些诧异,“汉人为什么会穿上彝族的衣服?”
“有家归不得了,好在有彝人肯收留。”
“你究竟是谁?”郭振南厉声问。
“刘易爻,人们都叫我刘一刀,”刘一刀突然话锋一转,“张虔陀那家伙不是人,是他逼反了南诏的,南诏并不是真正要反呀!”
“原来是刘一刀啊,那个姚州兵马教头?”
“正是!”
“我还会到了杨三枪了呢!”郭振北气得脸都绿了,破口大骂了起来,“你两个该死的畜生端着大唐的碗,却他妈吃里扒外,还有脸说自己是汉人!”
郭振北说完,两腿一夹马肚就到了刘一刀面前,手中的宣花斧一挥,往刘一刀头上就砍。
“杨三枪不过就能接我三枪,你他妈会有多大的能耐呀!”
刘一刀看到郭振北的斧子来得猛,也像杨三枪一样不敢直接挥刀去迎,而是提马偏向一旁,自己一扭身躲过,就势怀中抱月,还了对方一刀。
郭振北也还真的有些本事,砍空了一斧的他那斧从地上转过身,从下斜着向上,秋风落叶,直奔刘一刀下巴。
当的一声,两般兵器碰在了一起,一团火星闪烁。
两人一来一往战了十余合,双方都没能要了对方的命。山崖间回荡着叮当。
士兵们有的在呼喊着,有的伸长了脖子,眼睛都不愿意一眨。
郭振南站在一旁看着,哦,他的兄弟还是在气势上占优。
这位唐朝先锋官不懂声色,手却偷偷地取下了弓箭,趁刘一刀的马刚刚与郭振北交过,嗖的一声一箭射向了从前姚州兵马教头的后心。
刘一刀听到后面的风声响,使了一个镫里藏身躲过,却也不敢回头再战了,直接往南方就跑。
“杨三枪说那个郭振北的斧法如何厉害,我还不相信呢,今日算是领教了,”刘一刀发觉郭振北的马跟在了后边,喘着气说,“不过南诏的确不愿造反,你们一定要逼反南诏,那等于是自废武功,到时会动摇大唐根基哟!”
“哼!小小的南诏就能撼动大唐根基了?”郭振北咬牙切齿,在刘一刀的身后把斧头舞得风响。
“你们真的要把南诏推向吐蕃怀里!”刘一刀一边逃跑一边喊叫,偶尔也会慌慌张张地回头,接了一招就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