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这边说着话,却有人进来报告,说是邱成云刚刚回到了成都。
吴广赶紧起身告辞。他知道邱成云来了,一定会叫人来传胡一口前去说话的。
果然,吴广才离开一会儿,邱成云的差使就到。
隐身在寓所里的师徒二人跟着胡一口就走。
原来邱成云到了四川,的确是“叫嚣乎东西,隳突乎南北”,弄得四川全境怨声载道。各处官员奈何他不得,这个万历身边的红人就愈发放肆。
这一天他问胡一口:“永宁之地大师游走了将近一年,不知有没有查清人家祖坟。”
“这地方穷山恶水,公公你毫无资源可采,至于奢家坟地嘛,”胡一口回答,“裸儸们世代是烧化后再葬的,没有多大灵气。最近一两代人似乎在学习中原、江浙葬法,却哪里会懂得易学之妙。就永宁来说,你不用管它,二十年后奢家不灭,公公你就割下胡一口的脑袋。”
“大师可一定要看好了!”
“公公只管放心,上次筑遵义城时,我不是说过要用小市民的血来祭奠城墙吗?‘小市民’者,‘萧世明’也,那个家伙听不懂我话里的玄机,合该遇祸!”
“大师既如此说,我们就把精力放到其他地方,该留心马千乘、冉御龙等土家土司了。”
“听从公公吩咐!”胡一口鞠躬说。
渝州府治范围内有一名山叫万寿山,它是秦岭的一条支脉所出。
这万寿山东出一脉,最为灵秀。按照胡一口的说法:“浑浑噩噩,神藏相貌之中;隐隐隆隆,气聚皮屑之内”。如草蛇灰线曲折起伏十余里,有一山叫梅山。梅山聚齐了万寿山分出的全部来脉,却遇龙河兜抱,使梅山分出若干小枝后回身南行,中出一脉左回右转,连接出了一座秀美的山峰,叫做回龙山。
龙河之水曲曲弯弯把回龙山围成了一个半岛。
马千乘家祖坟和宗祠都在这回龙山上。
胡一口站在马家宗祠后面的山顶观望:“哦,这太祖,少祖,父母山一路行来,竟落了个‘五马归槽吉祥地,八方朝拜将帅家’”。
原来胡一口随邱成云在石柱各地游走了三个月,马千乘对他们的态度不冷不热。
一年以后,梅山前后左右成了邱成云挖煤采矿冶炼硫磺的地方。
梅山以及它连接着回龙山的山脊上出现了无数人为的洞,洞里源源不断的煤炭或硫磺矿石被运出。冶炼硫磺的场所,刺鼻的浓烟滚滚,被强迫来的土家人就在这浓烟之中劳作。梅山上所有的树木渐渐枯死。雨一下,被毒烟熏黑的土壤以及硫磺的残渣就滚进了龙河之中。
马千乘知道这是邱成云在与自己过不去,却只能忍气吞声的憋在心里。
无极道人不过把时间往后翻了半年,石柱就开始流行一种肺痨:到处是面黄肌瘦的人群,到处是令人不安的咳嗽声。
这一天,秦良玉觉得身体软软的有些无力,一个劲儿地只想呕吐。马千乘急叫请来了本家名医马云鹤。马云鹤不但是中医,风水八字的也懂得不少。马云鹤与秦良玉把了脉,眼睛里却有了一种异样的色彩,颇有些神秘地说:“能不能单独跟主公,夫人说说话?”
马千乘袖子一挥,仆人、丫鬟们慌忙退出。“先生有话但讲不妨。”他说。
“夫人有喜了。”
“真的?”马千乘、秦良玉夫妇喜出望外。他们的一对儿女在剿灭播州时遇刺,已经一年多了,秦良玉的身体一直无动于衷,想不到年近四十了,还会怀上孩子,俩人真是高兴得了不得。
“不过......”马云鹤欲言又止。
“不过什么?”马千乘急着地问。
“之所以让主公叫退下人,是有更重要的话要说。”
“先生请讲。”
“夫人得到其他地方隐藏起来,有喜的事千万不能让人知道。”
“却是为何?”秦良玉问。
“姓邱的太监在梅山搞什么硫磺,表面是为朝廷炼制做火药的原料,还有另外一个目的,就是搞烂我们马家祖坟风水。这一年来马家坟山的来龙已成了病龙,若不想法阻止,危害的是我们的子孙后代。也不知主公如何就得罪了邱成云,或许上次刺杀家人的事就是这家伙所为也未知。这家伙总想置马家无后而后快,一旦知道夫人有孕,会千方百计加害的。而且现在石柱空气中到处是邱成云祸害出的刺鼻味道,对腹中小主人的身体发育不利啊!”马云鹤的一席话说得马千乘夫妻心里很不是滋味。
“看来我们俩得假装大闹一场,然后假意休了你,让你到忠州岳父家暂避了。”马千乘等马云鹤一走,就急急地对妻子说。
“那你呢?”
“我在家,设法把那个太监轰走。”
“可不许乱来,人家是朝廷命官啊,”
“我知道,从前我们一直都在忍气吞声,是因为反正都没有后了,就任其胡来。现在既然知道自己有了希望,我就是拼了命也要把那个祸害赶走的。”
“我昨晚梦到麒麟了,也不知是什么征兆,不知这马云鹤把脉准不?”秦良玉说。
“这就对啦,”马千乘心里又是一喜:“你怀的肯定是一个男孩,将来我们就给他起名叫‘马麒麟’好了。明天你就动身到忠州去,家里就是出了再大的事也不要回来。保住我们的儿子要紧。”
第二天,马家上上下下都知道马千乘的夫妇大吵了一架。接着又听说马千乘把他夫人休了,好像有些病恹恹的秦良玉回了石柱老家。名医马云鹤到处传说:“咱马家祖坟被坏了风水,秦良玉都染上了肺痨。”
马千乘听到亲信冲忠州传来的消息,心里高兴极了:在忠州,岳父秦葵又请人给他女儿把了一回脉,的确与马云鹤所说不差。
当晚马千乘便猛喝了一次酒,乘着酒兴来到了演武厅,把一口祖传的大刀舞得呼呼风响。
他手里舞着刀口里却对邱成云骂骂咧咧。
手下怎么劝马千乘也不肯回去睡觉。
马千乘的一阵乱骂被邱成云派驻石柱监管硫磺炼制的王威都听到了,他的驻处离这里不过一墙之隔。王威在被子里吓得瑟瑟发抖,生怕马千乘发酒疯冲了进来,一下子要了自己的命。
马千乘酒劲却上来,在冬夜中呕吐,翻肠倒肚却吐不尽满腹牢骚。
一阵又一阵带着刺鼻味道的寒风灌进了他的肺里,马千乘咳嗽了起来。
第二日又是一天的酒,晚上依旧是舞刀,狂骂,再就是一阵一阵的猛咳。
第三天夜里王威不见了。
有人报告马千乘,这两日土家汉子们都在自发地消极怠工。由于石柱土家兵不愿帮忙,重庆府里派来的衙狱和兵丁根本就镇压不住,只能放任他们自由散漫。王威无可奈何,只有到成都找他的主子禀报去了。
马千乘大笑起来,然后是一阵又一阵的咳嗽不止。当晚马千乘便开始发烧。马云鹤来把脉,“不换一个有清新空气的环境可能无法治好,”他说,“主公得的是肺病。”
十日之后,渝州府有两个公人来宣马千乘去与邱成云对簿公堂。
又过了十余日,马千乘死在了渝州狱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