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二
申钥儿突然抬头望向殿前中央的人,就撞进了秦邵臻冷漠无波的瞳仁里。en8.他的眼睛似黑曜石一般闪着森冷的光,盯着她一眨不眨。
她微微扭头,眸中闪过沧凉和无奈,闭了闭眼,又扯出一个笑容,俯下身在六月耳畔,低声说:“六月,以后换我照顾你好不好?”
“不……”六月喉咙却似被什么堵住了,余下的话再也说不出,他想哭,眼眶里干干的没有泪水——
此生他做梦都想和她在一起,但此时不同,他已经没办法再给她任何幸福……
他心里是多么酸楚,她当然知道,他净了身,失去的不仅仅是身体的一部份,更多的是尊严。
他从未分享到她的荣耀,却一直分担她的痛苦!
这样的男人,她愿嫁!值得她一生和他相守——
除了申皓儿,所有的人都看着堂下这一对男女。
申皓儿的眸光从秦邵臻的脸上移开,嘴角闪过隐晦的笑,其实不必盘问,方才的一番深情对话就是最佳的供词。既然她当着皇上的面承认与六月有情,那这事便好办了。
“真是感人至深的感情,让我这个做姨娘的都为你们的痴情感动!”顾宝嵌轻轻用袖口揭了一下眼角,暗中却递了个眼神给申皓儿,申皓儿会意,便举身到帝王身边,盈盈一拜道,“皇上,臣妾倒有一个主意。”
“哦?”秦邵臻回过神,敛下暗秽不明的情绪,换上一副兴味盎然模样地瞧着申皓儿,眸光不再冷漠,反而带着丝丝的慵懒魅惑,“朕倒要听听,德妃娘娘有何高见?”
申皓儿被秦邵臻口中的“德妃娘娘”蜇了一下,心里却有一种说不清的滋味泛上心头,她轻轻地咳了一声,扫去内心的一丝填郁之情,笑道:“按理,后宫妃嫔就算是被废黜也不许与任何男子有私情,巧就巧在申钥儿的身份上。若说申钥儿是皇上的妃子么?却不曾真正入宫受封,若说不是,当初皇上也是三媒六聘,按大魏国的风俗,也算是皇家的半个儿媳。所以,这个身份可圈可点,若论不是,那这私情就无关大雅,若论是,那就是死罪。皇上,臣妾这般分析可有理?”
“接着说!”秦邵臻的眼睛却死死盯住申钥儿,他心里频频地闪过冷笑:申钥儿,你也想幸福?休想!朕只要活着一日,你就乖乖得呆在地狱祈祷!
“遵旨!”秦皓儿浅浅一笑,裙裾摆动,缓缓行至申钥儿身旁,慢条斯理道,“这事可严办亦可酌情处理,就看申钥儿是否承过皇恩,若有,那申钥儿就是皇上的女人,这私情就不能轻易饶恕。”
她——恨!她申皓儿可以与天下所有女子共侍一夫,独独申钥儿不可以!
秦邵臻眸中闪过一丝难解地的冷笑,近乎狰狞,“可是——朕记得,曾经与她有过一夜的鱼水之欢!不知申钥儿姑娘尚有印象否?”
“是!”申钥儿惨然一笑,笑容飘忽而繁复,她感觉心里一直被封存地幸福,在这一刻,被强行泼上灌上丑陋!
申皓儿眸浅笑盈盈,轻描淡写地道了句:“按例,帝王承宠过的后妃若有私情,这罪可诛九族。en8.”
申钥儿嗤笑,九族?倒也不错,第一个削的就是你申皓儿的脑袋!
申皓儿似是故意般,话毕,娇躯缓缓行至帝王身边,嗔道,“这莫说是九族,就是一族,这臣妾都吃不消!”
秦邵臻却没有去感受德妃的幽默感,挑了眉,“可惜,她没有资格做朕的女人!”那眸光犹如刀刃般锋利在她身上久久徘徊,那诡谲眸芒满满呈的全是厌恶。
德妃狂喜,看来今日的戏可以肆无忌惮地唱!她刚想献言,赐申钥儿乱棍打死。申钥儿一日不死,她守着这个秘密就得提着一日的胆。
刚想下跪求旨,秦邵臻却起了身,缓缓地向她走近,那能迸出炽人火光的双眸至始至终没有从申钥儿身上移开过,他勾着笑痕的唇角无声扬起,“依朕看来,这死罪可免,但活罪——申钥儿你可愿受?”
“愿意……”淡淡一笑,眼中露出了一片荒凉。
秦邵臻一笑,朗声道:“既是此,朕就将你打入奴籍,从此后,你就是这皇宫的一名贱奴。”
德妃落空了这么多年的心瞬时被填满,脸上得意之色一闪而过,想不到这秦邵臻出手比她还狠!
顾宝嵌眸光一亮,转身便对宫人下令,“还不去拿盆碳火过来,皇上的意思难道你们没听明白?”
依例,帝王后妃就算是因犯淫luan后宫之罪,作为皇帝的女人最重责罚不过赐三尺白绫,但若打入奴籍,脸上需要烙上“奴”字,今生今世永不能翻身。这罪责极重,受罪的女子终其一生带着羞辱不能翻身。
“不——”一旁的六月惨叫一声,竟一挺而坐起,嘶声喊,“皇上,你不能这样对她,她是——”
“六月——”申钥儿猛地掩住他的嘴,喊道:“不过是个皮囊,我都不在意,难道你会嫌弃我?”
“不……我不是……钥儿,”他气喘嘘嘘,又急又痛,“你明明知道的,你为什么要这样说……我……”
申钥儿低垂着眼眸,着四肢伏地,深深叩了一个响头,心道:秦邵臻,你我缘尽于此!
缓缓抬首,平静地看着秦邵臻,眸中无波无澜,“皇上,今日德妃娘娘质疑申钥儿的身份,钥儿厚颜想向皇上讨要一个恩典。”
“说!”秦邵臻淡淡笑,神情中透露出嗜血的味道。
“当日皇上尚是安王时,曾向申家求娶过钥儿,三媒六聘一应齐全,虽然没有大婚,但按民间的风俗,申钥儿若要改嫁,需还要向皇上讨要一份合离书,请皇上给钥儿这个恩典,钥儿想再嫁人。”
“朕……准了!”秦邵臻没有多看她一眼,坐回了大殿的中央。
当宫人将一盆烧得“霹霹”作响的碳火搬上来时,六月一把捉住申钥儿的手,“不……要,求你了……只要一句话……一切就会好了!”他的声音如丝丝的颤抖,他脑袋里仿佛被塞满了尖锥,只要一动,就左右上下冲撞着扎着——
是的,只要一句话,告诉秦邵臻,我就是申苏锦,那个申家六公子,在苍月国陪了你整整五年的申苏锦。
那所有的磨难、所有的误会、所有的折磨、和痛苦都会结束!
可她知道不行,既使是大悲大痛亦会损及秦邵臻的心脉,如果她说出口,让他知道了一切真相,那他必死无疑!
“六月……别说好么?当是成全我最后的心愿……”申钥儿平静得象一淌死水,她见不得秦邵臻死,只好她自已去身受一切凌迟,她知道,走到了这一步,她和秦邵臻都没有回路可走,她只能带着这个秘密进坟墓!
申钥儿看着秦邵臻从宫人手上接过烧红的铁烙,脸上带着鬼魅般地笑,朝着自已一步一步地走来,他的神情无比冷酷、残忍、还有浓浓的厌恶。
此时此刻,她觉得那已经不单单是一种痛苦了,也不仅仅是一种深沉的,冰冷的,刻在骨子里永世不得翻身的绝望,到此时,无关对错,无关爱嗔,这样的伤害,没有谁能够再回到原处!
她笑,带着一种割裂的畅快,她终于可以,将他从自已的心中,一点一点的挖出来!
上天啊……她只唯愿,她只祈求秦邵臻这一生,永远也不会知道她的委屈——
“不要——”六月挣出所有的力气,连滚带爬地来到秦邵臻的脚下,他拽住了他衣袍的下摆,那力气大得惊人,迫得秦邵臻不得不半俯下身,“别伤害她,我求求你,不要伤害她,否则,你终有一天会后悔的,别伤害她……”他身上的伤伴着胸口内的撕痛,让他全身痉挛,终是不抵身体的脆弱,昏死了过去。
她的双腿已经麻木得,踉踉跄跄地爬过去,抱住那具还在微微抽搐的身体,低低地唤,“六月,六月……”可怀中的人毫无转醒的迹象,她呆滞地抬起头,竟朝着秦邵臻展颜一笑,“皇上,可否快点行刑,六月他受了伤,我得赶紧找人给他治治!”
秦邵臻挑眉未置可否时,申钥儿竟倾身向前,握住火热的烙铁,将自已的脸狠狠地印了上去——
“嗤——”地一声,焦灼之味瞬间弥漫四周,申钥儿竟没有多少的痛感,笑着抬起满脸泪渍的小脸,“皇上,奴婢能不能带六月离开了!求皇上,给他找一个太医治一治……”她猛地磕了几个响头,一时间太用力,等抬起头时,额上已流下了一注鲜红的血。
秦邵臻的心倏地被抽离,仿若心脏一瞬间被五爪掏出,他无法知道他的痛从何而来,他只知道,他无法再看她这样子。
他迅速地后退一步,速度过快,近乎狼狈地才能稳住身形,飞快地说,“不必磕头,朕准了!”
浓稠的血从额上流下冲进了她的眼睛,模糊了视野,她用手痛胡乱地擦了一下,渗着眼泪,血红血红的两条线从眼中流下,伴着她唇边诡异的笑,秦邵臻一阵阵心悸,疼得几乎喊出声来!
“你们帮帮我,帮我抬他回去,皇上答应救他了,求你们去请个太医。”她已近崩溃,语无伦次地上前捉住一个太监的手,拼命摇着他,“你帮我……六月他是好人的……老天不能这样对他!我才是罪人,罚我就行了,都是我的错,我害了所有的人……”
秦邵臻急剧地喘息看着眼前的她,他不知道为什么他的情绪突然会受到这样的干扰,心不由自主地乱跳,全乱了……乱了,他纠着胸口,那里又开始撕裂般地疼痛,接着,他感到心脏冰冷而僵硬近乎停止跳动,全身血液也一点一点地在凝结。
他看着她跪求着每一个人,却没有一个人去回应,他突然暴喝一声,“你们没听到么?快去找太医!把他抬走!”
苍历111年,苍月国,太子东宫。
春末,今日下了一天的雨,到了月上柳梢方停,天空象被洗净般,露出银色的月亮。
贺锦年依然是被恶梦惊醒,她总是在梦中痛醒,而不是伴随着一声恐惧的尖叫醒过来,安静已经是她的习惯,既使在恐惧中。
每一回梦醒,她总是会不经意地抚上自已的右脸,虽然光滑细腻,但那疼痛感象是烙在了骨髓深处。
曾经,那里用烧得火红的烙铁,生生烙上了一个“奴”字,轻轻抚上时,她甚至能听到烙铁印上的那一瞬间“嗤”的地一声响。
是的,她就是申钥儿,在她脸上被烙了奴印后,她被大魏皇帝秦如臻赐给了六月,她被放出冷宫,与六月对食做了一对夫妻。
可顾宝嵌并没有因此放过她,她最终还是死在了苍历113年的深冬,那一年她仅仅十九岁。
如今,她在这个身体里已蟹居了半年之久,虽然换了一个身体,但前世那个恶梦还是萦绕不散,时不时地让她从睡梦中惊醒过来。
她现在的身份是苍月国太傅贺元奇之嫡子贺锦年,年仅十三岁。
也不知道坐了多久,直到一阵孩童的嬉闹声打破了这儿的宁静。她披衣下地,走到窗前,推开窗户。此时,东宫的后院里,十九个身着锦缎绸衫的孩童围成一个圈,开始玩博击游戏。
这些孩子与他一样,都是高门世家的嫡子,明日,他们将会进行一场较量,留下的人,将做为五岁太子的伴读。
这是每一个世家嫡子的心愿,他们都会为荣誉而战,而她,明知道,秋天过后,随着帝王顾城亦的驾崩,新帝顾城风会将胜出的五个太子伴读一起随着太子被赐死。
但她他还是要逼自已参加这个选拨,不为别的,只为了下个月,在申皓儿来接秦邵臻回大魏时,揭开一切的丑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