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可沁万万没想到,两个星期后,她和闺密的对话,不是他和徐明扬的进展,而是这样:
“反正他们穿的情侣装!要么是她先喜欢这个品牌,他跟着买的;要么就是他喜欢;或者就是一起买的!”她撅起嘴。
“人家以前在国外是男女朋友嘛!”闺密安慰道,“不就是博柏利大衣,你让你的‘小明’给你也买一件啊。”
“我们还没结婚,我不想花他的钱给我买衣服……还有,你起的‘小明’这个名字,听上去也太路人了。”
“哈哈,你还在叫他‘大神’吗,可是‘小明’多亲切呀。”
“大神说过,纽约人冬天都这么穿,即使不穿风衣的,也会穿那种既保暖、又很修身的羽绒服,不像是这里,天气一冷,大家穿着羽绒服都像一个个轮胎。”
“你要是不甘心,你就自己买一件吧。”
“一件这样的风衣,全羊绒的,近十万块呢……我怎么买得起。”
“你可以买,”闺密眨了眨眼,“a货呀,高仿的那种。”
“不行不行。他时尚感那么强,要是发现了,该多么看不起我呀……”
“不过那风衣是挺好看的,穿在小明身上,特别显气质!”
“穿在那女生身上,也很显气质……而且她那身材……”林可沁醋意满满。
“要说收腰和身材高挑,我不信有人能比过我们的市花!”
“不是啦,我是说,她的身材主要是,脱下大衣后,穿着毛衣,还特别有料,不像我……”林可沁低头看了一眼自己。
“据说美国人是喝牛奶长大的,是不是那边的女生都这样?”闺密比划了一下。
“他们还约着一起去打网球。”
“你要一起去吗?”
“我应该连球都碰不到,就不去丢脸了……上次一起吃饭,感觉他们有好多共同语言,而且时不时地夹一些英文,我又听不懂。”林可沁一副委屈的样子,“你说,他是不是因为嫌我英文差,不愿意带我出国呀!”
是的,朱丽娅来了。她在纽约工作的医院和郑州医院有个合作项目,当地从美国引进最新的医疗器械,纽约那边就派了一个小团队过来短期访问,指导安装和使用。她知道徐明扬在h省,就报名过来了,还是访问团里唯一会说中文的成员。
朱丽娅不知道徐明扬早已下调在重山市的交易所。虽然已经半年多了,他一直瞒着父亲;他知道朱丽娅平时和父亲也有交流,加上他为了面子,就和她说自己在省里的金管局上班。可他为何不住在郑州,而住在相邻的重山市?这点她有所不解,但也没多问。
有一天,他们一起吃饭,朱丽娅向他吐槽自己当天的奇葩经历:
“我要从x机关办一个医疗器械的许可证,就先上了对方单位的网站,想查找办理流程和需要的文件。没想到……”
“让我猜猜,”徐明扬微笑一下,“在他们网站上找不到,对不对?”
“对啊!网站上什么有用的信息都没有,于是我就打电话,接电话那个人给我讲了一套东西,让我准备。我看中文字已经很累了,写字打字就更难,还有医疗专业术语,要一个个查字典翻译,好不容易都弄好了。
然后我带着去了他们的办事处。先是要排队,排了好久啊,排到后拿了一个数字,再继续等。我等的时候,看到墙上贴着一张海报,上面写着办事流程,居然和电话上那个人说的不一样!很多文件都要重写,我不知道应该跟着哪个,想到前面工作台问,被冷冷地甩了一句,排到号才能问问题。为了保险起见,我就回去按照海报上的又补充了那些文件。今天我又回去,还是先排队拿数字……”
她讲得都累了,喘了口气,喝了一大口水,继续说:
“反正就是排队,又等了两个小时,终于到了窗口,那接待的工作人员看了我的材料,竟然说有些材料不对!我之前电话上都确认过的,而且这里墙上明明挂着海报。我和他争起来,你知道他竟然说什么?”
“我大概能猜到,你先说。”
“他竟然说,那个海报上的是前年的旧版本,他们只是一直懒得换,电话上告诉的也不算,一切以窗口当面说的为准!我又得回去改!弄了三天了,一个证都没弄下来,耽误这么长时间,那些医疗器械,我的天呐,可以救多少病人的命啊!”
她说完,瘫在椅子上。他同情地看着她。
“这简直,”她还是沉浸在恼怒中,“已经超越了‘官僚主义’(这个词她说的是英文),那个词叫什么?”
“‘红色胶带’?”徐明扬也用了英文。
“不,更过分!我都找不出词汇可以形容了!”
“呵呵,我们就叫它‘中国特色’吧。”他宽慰她说,“别生气了,来来,我们吃,这些菜也是中国特色啊,你要入乡随俗嘛!”
吃完饭,徐明扬很受启发,不仅他平时办事中也经常遇到类似情况,而且就在他所在的交易所,商品的交割流程也完全如此,有时客户会向他如此抱怨。
接下来的三天,他起草了一份更新交易所网站的计划,可以让交割流程和表格填写全部能在网站完成,不仅能给客户带来便利,还能大大减少单位的开支。他对这份计划非常满意,交给了技术科办理。
周五,他和朱丽娅约了晚饭,下午她办完事,正好路过金融管理局,就想去找他,给他一个惊喜,顺便看看他上班的地方。保安听到“徐明扬”的名字,带着嘲讽地哼了一声,告知她此人早已调到地方上,很久不来这里上班了。朱丽娅大为吃惊,就发短信给他,说她就在重山市,不如等他下班后,在他家碰头然后就近吃饭。
她找到徐明扬住的小区,发现里面都是破旧的矮房,墙面脏脏的,路边正好有人在收垃圾,大的垃圾桶全敞开着,一股让她反胃的气味袭来。她按照地址走进他住的那栋,走上楼梯,一路都很阴暗。
“你的项目都在郑州,今天怎么会在重山市办事?”她刚进门,他就问道。
她定睛看着他,反问道:“你的单位也在郑州,为什么住在重山市?”
“这里离郑州开车很近,房价便宜很多。”
她见他还在撒谎,气得鼓起了嘴。
“在美国不也是这样,很多在城里上班的人都住在郊区啊。”
他不补充也罢,越这样遮掩,她就越生气,大声说道:“明,我下午去了金融管理局找你!你还想骗我多久!”
“我……我是借调过来的。”他支支吾吾,“你不懂,这个国内很常见。我没有骗你,你看,我还有金管局的工作证。”
“那你什么时候回那里上班呀?”
他无言以对。他本来就不善说谎,尤其是当面,这就是为何他已经好久没有回杭州看父亲了。
拆穿了他的谎话,朱丽娅摇着头说,“你还记得哈德逊河吗?我认识的明,不是充满阳光的玻璃高楼,窗外没有河景的房子,你是绝对不考虑的。我不能相信,你住的这个房间,黑漆漆,阴森森的……简直就是一个‘小黑屋’!”
他们不约而同地往窗口看去,看到的只是对面房子的外墙,没有半点风景,不透一丝阳光。
她激动地说:“明,你有没有意识到自己沦陷到了什么一种境地?”
“我怎么就沦陷了?”
“在这个小破城市里!你还记得当年你在华尔街叱诧风云的样子吗?这次回来,我感觉你和当时我熟悉的精英,已经完全不是同一个人了!”
这番话刺到了她。
自从回国以来,他无论在哪儿都被尊称“大神”,尤其是在重山市,“哈佛才子华尔街精英、放弃国外高薪、回国工作”事迹,当地的报刊和电视一直到现在还在报导,市民们也津津乐道,他走在大街上都带着明星光环,虚荣心很是膨胀。工作中,汪所长逢人就夸他,同事也敬畏他;生活中,他的朋友,尤其是林可沁,都对他如偶像一般崇拜。唯一不是这样的,就是他渐渐疏远了的父亲。
平时耳边一片赞扬声,此刻一句批评就听着尤为刺耳。他辩解说,自己现在已经开始摸清国内办事套路和上下级处理的法则,一定很快能调回金管局,并且步步高升。
“明,你疯了!”这是她离开他家前的最后一句。
他们的晚饭自然是没吃成,第二天约的打网球也告吹了。徐明扬心情很差,知道林可沁回爸妈家了,也就没去找她,自己一个人闷闷地吃了饭。朱丽娅连饭都吃不下,她在当地又没有朋友,索性买了机票,飞去了杭州。
这是朱丽娅第二次见到徐父,上次还是和徐明扬一起的。徐父觉得她性格直爽,常青藤学校毕业,她们家二代都行医,在美国当医生是很体面的工作,因此他很喜欢她,暗暗希望儿子能和她复合,回到美国过以前的生活。
他们谈到徐明扬,朱丽娅一吐为快:
“明回国后变了太多。和他一起的时候,他会无意间流露出一些没素质的表现,比方随地吐痰;还有一次,他开车带我到了一个停车场的入口,一个老爷爷样子的保安给我们做了一个手势,说这里已经停满了,你猜明怎么样吗?他开车就往那个保安身上撞!强行开进去!还乐呵呵地教育我说,‘你知道吗,在国内,对这种贱人不能有礼貌,你对他们客气,他们就会骑到你头上;你要碾压这些下人,让他们知道谁是主子!’还有,最让我不能接受的,是明学会了撒谎,他以前一向以耿直诚信为荣,这也是高盛这样的投资银行那么重用他的原因,在华尔街天天和巨额金钱打交道,即使稍有不诚实的举动,都会被立即开除的!”
徐父听了,既感慨又无奈,好言劝解她,说徐明扬各方面都很优秀,就是性子太固执,听不进别人谏言,一根筋地要在国内发展。他俩准备联合起来一起再劝,让他能清醒认识自己的变化和处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