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是白月娟打来的,她告诉徐明扬,她怀孕了。
这个消息,成为了最后的一根稻草,把他彻底压垮了。回到重山市,他和可沁再次见面的时候,心里充斥着债务的烦恼,以及所长夫人怀了他们私生子的焦虑。他无地自容,连正眼看一眼可沁都不好意思;另外,他听说了他和林家婚约已经解散的传言,感到木已成舟,不如将错就错。
可沁看着他面无表情的样子,伤透了心,她的一片真心,换来的竟是如此的冷漠和无动于衷。她觉得徐明扬已经变了,从穿着、打扮、性格、理念各方面,都变得和当时那位白马王子完全不一样了;而且他行踪诡异、说谎成性,她也搞不清他在做什么、想什么。再加父母的阻挠、谣言的压力,她无可奈何,和他解除了婚约。
徐明扬为了结婚准备的房子,他已经负担不起租金,现在既然不需要了,他就搬回了单位分配的那套不进日光、又黑又暗的小公寓。
他问所长夫人,根据他们的约定,索要他“应得的东西”。所长夫人说,她给所长施压了,但前一阵子徐明扬经常旷工,表现不好,领导们很不满意,他得在研究科再呆一阵子,就能调回所长助理的位置。徐明扬原本就很喜欢经济研究,做起来很拿手,于是潜下心来,开始认真地做工作,写出的研究报告,署名发表在交易所的网站上。
有一次,汪所长有幸去京城参加一个证监会主办的工作会议,丁处长点名引用了徐明扬报告上的内容,与会的一些其他领导也很赞同,会后丁处长问汪所长关于徐明扬的近况,汪所长连连点头称赞,说小徐就是他的助理,一等的人才,专业特别过硬。
回到重山市,汪所长赶紧来到交易所一楼的办公大厅,找到了坐在角落的徐明扬,笑着明知故问:“小徐呀,最近一阵子身体可好?”
徐明扬面对所长突如其来的关心,说道:“还不错。”
“你听得都清楚?”所长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听力完全恢复两个月了,一切正常!”
“好,好!我看,这也是时候了,你搬回楼上吧!”所长假仁假义地大声宣布。
交易所二楼是领导楼层,这意味着,徐明扬复职了!
旁边的同事们听所长这么一说,连忙都簇拥过来恭喜徐明扬,有几个人二话没说,就开始帮着徐明扬“搬家”,有的背着他的文件柜,有的扛着他的电脑,市场科的小孙抬着他的显示器打着头镇,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楼上走去。
徐明扬和他们一起,重新回到了他以前的办公室,但他并不知道其中原委,还以为是所长夫人的功劳。他走到那个豪华的真皮座椅前,看着面前宽大的办公桌,心里终于出了一口气。他刚想坐下,小孙突然上前喊道:“领导且慢!”
徐明扬惊异地看着他。
小孙说,“徐总,这椅子好久不坐,您看上面都积灰了。”刚说着,小孙就跪在地上,用自己穿着衬衫的手肘擦拭这办公椅的座位,时而还用手指挑去细微的灰尘。过了半响,把这皮革擦得光亮,起身做了个毕恭毕敬的手势,对徐明扬说:“可以了!领导请坐!”
在场的其他同事看到这幅情景,都唯恐自己落后,开始争着擦办公桌、电脑和墙上挂的画……
变回所长助理的徐明扬,又开始了他以前的工作常规:周而复始“工作小结”和接待工作。那些应酬,重新占据了他大量的时间,而且不分昼夜,周末也须随叫随到。他无法再静下心来,不得不停止了研究,网上也就再也没有了他发表的报告。
所长夫人对他其实是有帮助的,她教他变得老练、世故,指导他在单位处理好上下级关系,全力排挤事业上的任何竞争对手,于是徐明扬即使不产出任何实际成果,事业上却开始左右逢源。正巧单位的一位副所长调到外省了,留出了空缺,大家都觉得,升任副所长的人选,非徐明扬莫属,要是这样,他以后在所里将有人事升降之权。
从此,徐明扬觉得楼下的职员们,无论哪个部门,都对他格外谦卑。很多人有事没事就会找他请教一些问题,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一些显而易见的流程,他解答完了,下属就趁机表达无限佩服。徐明扬对这种伎俩心知肚明,因为他自己就是这么对待汪所长的。
一天中午,徐明扬在三楼交易所和卫生检疫局共用的食堂里和下属们一起吃饭。
“徐总,我想给您介绍女朋友,很靠谱、很不错的姑娘,您愿意考虑吗?”其中一位小心翼翼地问。
徐明扬礼貌地回答:“谢谢,不过我最近不打算谈恋爱。”
“哦,徐总还在为情所伤啊。不过我多言一句,您和那位女孩分开,传言说并不是您的问题,您还这么困扰吗?您如此的青年才俊,咱这里的姑娘们听说您又单身了,无不欢欣雀跃,觉得和‘哈佛大神’又有机会了呢!”
徐明扬想了一下,问道:“关于我婚事取消的事,传言都说些什么?”
“还真是铺天盖地,什么版本都有,传的最多的是……”
徐明扬等着他说,可是下属很犹豫,支支吾吾就是不说。
“说那个女孩子其实是在夜总会上班的,你发现了就和她拜拜啦!”旁边一桌是卫生检疫局的人,他们等得都不耐烦了,有人干脆说了出来。
徐明扬勃然大怒,严厉地对下属说:“这件事上次不是已经辟谣了吗?为什么又传!”
“不是我们传的!上次我们就没有对外人说过,这次事关重大,我们怎敢瞎说八道?”下属们连连摆手。
“那位姑娘那么引人注目,看到她的人应该不止我们吧……”
徐明扬觉得有道理,不能随便怪罪他们。
“哎,现在漂亮的女孩其实挺遭罪的,也不招谁惹谁,却总被人羡慕嫉妒恨。”他们又闲聊起来。
“可不是嘛,长得好看说都是整容的;拍个戏就说是潜规则上位的;做个生意,挣了钱吧,又说是睡了领导搞到的关系;就连好心做个慈善,还有人说捐款的钱没有到位,告人家‘诈捐’……”
徐明扬还沉浸在刚才关于可沁的诬蔑谣言里,心里凉了半截……
过了一段时间,不出所料,徐明扬被升职为副所长。
同时,交易所里市场科的副科长退休了。徐明扬新官上任,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市场科的职员中选拔一名新的副科长。小孙和另外一位同事都瞅着这个位置已经很久了。小孙抢先来到了徐明扬的办公室,向他表忠心。他的竞争对手才晚了一步,赶到楼上时,发现小孙已经捷足先登,他就在门口偷听里面说些什么。
小孙先是溜须拍马了一阵后,开始在背后捅对手一刀,他告诉徐明扬,上次捡苹果的时候,那位同事趁着徐明扬失聪,说了他很多坏话。
“大胆孙猴,给我住嘴!”那同事实在听不下去了,破门而入,气急败坏地喊道,“你怎么跟领导说话的?徐总,上次捡苹果,说您‘昔日华尔街,今日扫大街’的,就是这‘猴子’!我是清白的,徐总明鉴!”
“‘昔日华尔街,今日扫大街’,是吗?”徐明扬品味着这句话,冷笑了一声,看着小孙说,“对仗还挺工整的嘛。”
小孙惭愧地低下头,愤怒地斜视着同事。
过了一会儿,徐明扬捧着一个大纸箱,从外面走进了一楼的办公大厅,把箱子放在小孙的办公桌前。副所长大驾光临,引来很多同事围观。
徐明扬说:“刚才桔子交割,客户有一些桔子被压烂了,质量没有达到交割的标准,我又去‘扫大街’了……”听到这里,在场人人自危,他接着说:“分出了这么一箱。大家看看,这些桔子只是瘪了点,又没坏,我就拿了回来。”
大家凑近看后,纷纷发出了嫌弃的声音。
“其实是可以吃的。扔了多可惜啊!”徐明扬继续说道,故意看着小孙。
沉默两秒。
“我来吃!我吃!”小孙奋勇上前。
“那太好啦。”徐明扬笑着说,“你可不能浪费啊!”
“领导放心!”小孙拍着胸脯,“我一定吃完,一个不剩!”
接下去的一个星期,小孙天天的早饭和午饭就都是桔子,那么一大箱,他居然真的吃完了。大家笑话说,“孙猴子”这次吃桔子的数量,比当年孙悟空偷吃的蟠桃还多……
白月娟还提醒徐明扬在单位外拓展人际网络。
有一次,徐明扬结识了一位重山市矿业公司的高管。高管告诉他,重山矿业刚由国有企业改制为股份制企业,为了发展扩大规模,需要融资,但苦于不懂资本市场的运作。徐明扬通过证监会的丁主任,将重山矿业引荐到证监会证券发行部,又找了和他以前一起在高盛共事、现在国内一家投资银行任职的朋友,负责筹备上市的工作。
经过徐明扬的牵头和这些人的共同努力,重山矿业被批准在深圳证券交易所挂牌,一旦上市,将募集到很多资金。这在省里也算大事了,因此,徐明扬得到了市里颁发的一面“先进个人”的锦旗,还得到了省里领导们的关注,他觉得自己调回省金管局的日子也不远了。
一天,周东来到徐明扬的办公室,这胖子去美国呆了一阵,又添了十斤。徐明扬以为他是来催债的,没想到周东听说他帮助重山矿业上市,来请他帮周东家里的挖矿企业也搞上市,徐明扬问周东先要了相关的信息。
一星期后,周东又来,急切地问他进展。
徐明扬说:“我的朋友看了你的资料,你的公司矿地储备并不充足,年利润也很有限,根本达不到股票上市的要求,即使是去中小板,都不一定符合条件。”
周东嬉皮笑脸地说:“哎!这种储备啊、利润什么的,不就是数字嘛,都可以……”他做了个夸大的手势,“改得漂亮一些,不就能上市圈钱了?”
徐明扬一脸严肃地说:“这可不行!这就等于造假,到时候骗的都是中小股民,也就是老百姓辛辛苦苦攒下了的钱。”
“要是你肯帮忙,事成之后,你欠我那九百万的债,咱就一笔勾销,你看如何?”
“欠的债,我会慢慢还你的,但这事我帮不了。”
周东走向门口,徐明扬以为周东会气呼呼地夺门而出,没想到他把门关紧,又回到办公桌前,神情恳切地说:“大家都觉得我只会靠老爸……我其实……我很想……别人换一种眼光看我,说我自己有本事。你懂吗?”他说得语不成句,“这里没人懂怎么上市,只能靠你了。”
徐明扬第一次看到他流露真心,惊讶之余有些触动,但还是义正严辞地说:“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我绝对不能帮。”
“那你就快点还债,不然等着颜色看!”周东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