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这原本是一个宁静的夜。
一轮银盘也似的圆月,清清冷冷的悬在蓝黑色的天幕上,放着明亮温柔的光。在夜空里,这光是那样的亮,竟将周围的重重叠叠的云,映得一片清明。
就在这厚厚的云层中间,最靠近明月的那一朵云台上,聆薇用双手托着腮,静静的向云层的下方望去,脸上挂着微微的笑意。她望了好久好久,眼睛好像眨也不眨一下,就那样默然的望着,像一尊塑像。月光的清辉,便柔洒在聆薇的脸上,身上,远远望去,像是笼着一层柔纱。
修满远远的望着聆薇出神的样子,心里又是怜爱,又有几分得意。聆薇是那样的美,她洁白的瓜子脸庞没有一丝瑕疵,眼睛又大又圆,可是长长的,低垂的睫毛却将大眼睛遮去了几乎一半。在挺直的鼻子下,樱红的嘴唇嘴角上扬,荡漾出温暖的笑意来。
“我造出来的人儿实在美丽极了!”修满每次看见聆薇的样子,都忍不住要赞叹,尽管他已经这样赞叹了差不多一百年。“可是,她的耳朵却有些不够完美,”修满想,“还好,她的长发够漂亮,足以遮住了这个小瑕疵。”修满的担心其实是多余的,因为聆薇的耳朵也足够美了,只是你若见到聆薇,却也不会去注意她的耳朵。因为,她那头淡淡紫色的微微卷曲的长发,足够夺去你所有的注意力。
这一夜,聆薇将她的美丽长发轻挽着,从左肩处垂下,再在胸口处披散开,不经意间掩去了她的曲线。她身着一身素白长裙,雪白的赤足,将将从裙底露出,凭空在云台上悬着。
此时,这样一个美丽人儿,静静坐在云台上,默默的看着下方。在皎洁月光的笼照下,像全身散发着圣洁的光。她身后的云台中央,种着一株有着紫色的修长叶子的草。云层中并没有风,可是这株紫色的草,却在无风的环境下轻轻摆动,带着奇异的节奏,就像是人的脉动。
修满满意的看着他在百年前的得意作品,意念微动间,身体浮上半空,向托着腮的美丽女孩飞去。他飞到聆薇的身后,柔声问道:“薇儿,今夜你听到了什么?”
“啊,是你啊,老师。”银玲一样的声音,清脆的在云间回响,“听到的声音可多了。北方的九晋城里,婴儿在嘤嘤的哭,妈妈在低声的哼着摇篮曲;东南角寺幽国的海边,有女孩们在窃窃私语,都在说着邻家的男孩们;西南的楚沧国,有猎人们在篝火边大声唱着歌;西边的唐夏国,我听见他们的国君在赞扬臣子写的文章;大陆中央的古华国里,法师们仍是在争论着魔法问题。至于东边的岛国独桑,和这段时间来一样,还是一点声音也没有。”
“还是听不到声音吗?”修满的眉头皱起,目光也朝云层下方的东边望去。与大陆其他的地方闪着星星点点的光不同,东边那里一片漆黑。
修满沉吟了片刻,又问道:“那么,古华国南边的铁竺国呢?你好像只漏掉了这一个国家。”
聆薇格格的笑着,道:“不,老师,我正在听着呢。真有趣,铁竺国里,有一个小男孩,正在和小羊们说着话呢。我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可以和动物说话呢!”
不知怎么了,修满的身子一震,迅速的落下身子,俯身向下望去。修满凝聚目力,果然看见在脚下这片大陆中间偏南的一片大草原上,一个小男孩,怀中抱着一只小羊慢慢的在草原上走着,身后还跟着一群羊。
“他在说什么?”修满问,语气透着异样。
聆薇微笑着答道:“他在责怪那只小羊。小羊先前走丢了,小男孩好不容易找到了它,便怪它倒处乱跑。又怪其他的大羊们没有看好小羊。可是羊们不服气,说是因为今天所去的地方草不好吃。男孩问哪里的草好吃,羊们说了一个地方,可是男孩很生气,说那里是月狼的地盘,不能去吃草,于是羊们都在抗议呢!呵呵,真是有趣。”
“薇儿,你听得清楚,他们可真是在对话吗?还是那男孩只是在自顾自的说?”
“不,老师,他们是在真的对话。真有趣,我还以为,这天地间,只有我一个可以听得懂万灵们的对话呢。原来这个小男孩也可以,可是,他既然在下界,便是个普通的人类,对吗?”
修满叹了一口气,身子重新浮上半空,道:“是的,他只是个普通人。他现在大概还只能和动物们说话罢了。不过,他并不是第一个可以和万灵们对话的普通人。”
这下子聆薇吃惊了,她抬起美丽的脸庞,大眼睛扑闪着:“哦,老师,还有什么人可以和万灵对话吗?为什么我从来没有见过呢?”
修满脸上浮现出悲哀的神色,缓缓的道:“你没有见过他,那是因为他在千年之前,就死去了。他是我的第一个弟子,也就是你的师兄啊!”
聆薇听了老师的话,腾的从云台上跳下,像老师的样子一样浮上半空,她身后隐隐显出一双白翅的样子,在空中微微扇动。她的眼睛瞪着滚圆:“你是说,犹天师兄!”
修满默然点头,却将身形飞得更高,他对聆薇道:“好了,看着这个小男孩吧,薇儿,有什么事过后再告诉我。”说着转身向着星空深处飞去了。
一滴泪,却悄悄从空中滑落。修满悲伤的喃喃自语:“犹天,犹天,是你吗?一千年过去了,你留在天地间的力量,还能剩下多少呢?”那滴泪正落在聆薇身后的那株紫色的草上。草顿时摆动得更欢快了,而埋着草的土里,却突然冒出一股柔和的光来。
只是,在这清亮的月光下,聆薇并没有注意到草下的光。她好像还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哦,犹天师兄也可以和万灵沟通哦,一个凡人,拥有这么强大的灵力,可还是会死啊!”
那个抱着羊的男孩在月光下慢慢的走着,浑然不知有一道温柔目光,从厚厚的云层后面,默默的看向他。
七国,在这片广袤的大陆上,总有月光无法照到的地方。就在聆薇和修满对话的同时,在大陆东边,那个聆薇听不到声音,修满也看不到有光亮传来的地方,有一处金碧辉煌的宫殿。
和修满看到的不同,这高大巍峨的宫殿里,处处点满了烛火,将宫殿里映得一片通明。在中央的大殿里,数十名宫娥在明晃晃的灯光下,载歌载舞,喧闹非凡。这本来就是一番歌舞升平的繁华景像,不是吗?
不,不是的,至少那十数个看着歌舞的将军大臣们并不这样觉得。在这座光亮堂皇的宫殿里,他们只觉得阴冷。一股黑暗腐败的气息,弥漫在这华美的朝堂之上。这让观赏歌舞的文臣武将们一个个噤如寒蝉,如坐针砧。他们的目光,还不时的望向华堂中央的那个位置上。
那是独桑国国君的龙椅。那上面本来应该坐着独桑国的国君桑田三八郎,可是,现在却空着。在半个时辰前,一阵黑雾莫名其妙的从三八郎的身后涌起,黑雾散后,三八郎不见了,明亮的华堂里,只回响着他的诏令:“诸卿勿散,在此等我回来。”
他去了哪里?
他不在人间,他去了泉界。
在九泉之下,一国之君三八郎谦卑的站在一个暗黑潮湿的房间里,躬身着面前的一团黑雾说话:“禀暗尊大人,诸事顺利。独桑国现有法师三百七十二名,骑士一千二百四十名,士兵二十万众,各种兵械已打造了三十万具,粮草齐备,死士已招摹了六千名……”
一个阴沉沉的声音从那团黑雾里传来,打断了三八郎的汇报:“六千名?六千名死士你就想和六国开战?三八郎,你不是作梦吧?”
三八郎的脸色也沉了下来。无论如何,他也是一国之君,被人训斥的机会可是少之又少。可是,他并没有发作,只是皱着眉头,恭声解释道:“暗尊大人,独桑国一向国力强盛,百姓安居富足,少有人自愿来作死士,因此……”
他的话再一次被阴沉的声音打断:“自愿?你是以自愿为名招摹死士的吗?蠢材,实足的蠢材!真不懂尊主是看上你哪一点,选你来执行他的计划。五万名,我要五万名死士来训练。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威逼利诱,坑蒙拐骗。总之,一个月内凑够这个数,否则,你自己去做死士好了。现在,滚吧!”
听到这阴冷的话,三八郎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做一名死士是多么可怕的结果,别人不知,三八郎可是清楚的很。他只好装作对这么无礼的话无动于衷,仍然恭声道:“是,暗尊大人。”他沙哑的声音,将内心的恼怒掩饰得非常好。
“可是”,他小心翼翼的问道,唯恐激怒了眼前这一尊杀神,“尊敬的暗尊大人,七国大陆现今仍然是一片和平,尊主所说的动乱,何时才会到来?请暗尊大人示下,鄙国好作准备。”
那团黑雾一阵波动,显得很是有些生气,三八郎吓了一跳,连忙踉踉跄跄回退几步,躬下身去,正待说些什么话来挽回。
可是奇怪的事发生了。三八郎忽然发觉一股莫名的力量紧紧束住了自己,身子不能动了,口也发不出声音来。三八郎最初以为是暗尊搞的鬼,可很快发现不是——因为这股力量铺天盖地而来,好像一下子充斥了整个空间,就连暗尊身上的那层黑雾,也像是被风猛的吹散了一样,露出暗尊的本体来。
“呸,这个暗尊,原来是个又黑又矮的胖子!”三八郎恶毒的想着,在惊慌之余,竟然还有些幸灾乐祸,因为,三八郎在暗尊白多黑少死鱼一样的眼睛里,多少也看到了一丝惊惶。
三八郎没有时间多想其他的事情了,因为此时他突然听到了一个威严的声音,好像从自己的心底传来一样:“神王有诺,七国诸君听诏:即日起,七国中凡灭六国,一统大陆者,许入神殿,受百神祝福,赐其永生!”
在声音落下的一瞬间,三八郎忽然觉得身上的束缚消失了。可是他依然僵立着一动不动,满心的震憾:“这是谁的声音?果然是神许下的诺言吗?一统大陆,神赐永生?这,这,这是……神迹?!”
在黑雾重新笼罩起暗尊身子前的那一瞬,三八郎分明看到,暗尊脸上那惊疑不定的神色,便知道暗尊也听到了这声音,自己不是黑夜发梦。可他还是震惊的不能动弹。
又过了一会,暗尊阴枭的声音突然在阴暗中响起:“哈哈哈,哈哈哈,三八郎,你看,你要的动乱,很快不是就要来了吗?哈哈哈,哈哈哈……”
三八郎身躯一震,领悟了这句话的意思。他细小的眼睛里,顿时放出光来。
云间,当声音散去的时候,聆薇惊讶的看着重重叠叠的云层深处——声音,是从那里传出来的。“要封神吗?呵,这可是百年没见过的新鲜事呢!”
星空之上,盈满月光的月华殿里,修满握紧了拳头,不可置信的自言自语:“开始了吗?这些贪婪的家伙!一千年来,他们可从来没有忘记过啊!”
神诺,多么庄严的声音,多么神圣的诺言,却让多少人,在这个夜里无法再入眠,在心里滋生出多少恶毒的念头来。
只有那个抱着羊的小男孩,依旧在月夜下的草原上,自顾自的走着,说着,浑不知这天地风云的变化。
在他眼里,这个夜,依旧是个安静的夜呵。(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