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晚膳,便是晚宴,众人最期待的拜寿环节。
文信侯府上下,除去老侯爷外,都要来给老夫人磕头拜寿,送上寿礼。
与寿宴厅相连的花厅布置地十分喜庆,大红的寿字贴在正中,下面是红木雕花的宝座,宝座前,是铺设好的缎面软垫。
老夫人被扶着坐上宝座,来观礼的宾客们则分居两侧,或坐或站,都等着看安家的小辈们给老夫人送寿礼。
先是本家的,由安世霆夫妻带头,两两磕头后献上准备好的寿礼,等五兄弟都磕了头,再是老夫人的嫡生女儿女婿,庶出的女儿女婿磕头,到了最后,就是孙子辈的了。
也是从嫡到庶,从长到幼,一溜兄弟姐妹上前磕头,并献上自己的礼物,安若澜一行人的礼物是一起的,是以磕头时就没有拿礼物出来,只实话说大家的礼物是一起的,并点了所有人的名字出来,还道要等大家都磕完头再拿出来,这神神秘秘的架势,倒是引得不少宾客好奇。
十二人里,有十一人是这样说的,唯有一人在磕头时拿出了礼物,那就是安若丹。
安若丹献上了一副空谷幽兰图,并道:“祖母清贵高雅,孙女以为唯有这出尘高洁的兰草才配得上祖母的气韵,是以孙女便画了这兰草图,斗胆献给祖母,祝祖母长寿安康。”
听得这番话,一起作画的十一人都变了脸色。
这马屁拍的好!
她送了这幅兰草图,又夸了这么一番,那等到他们的小猫扑蝶图出来,岂不就显得庸俗了?
更甚者,会让人误以为他们不了解祖母,认为祖母贪慕富贵。
他们画中的可是锦绣牡丹!
牡丹确实不如兰草有气质有气韵。
安若丹这明显是要踩着他们出风头讨祖母欢心。
安文齐的脸色是最难看的,他想起那日他还替安若丹说话,训斥了自己的亲妹妹,顿时悔得肠子都青了。
安若澜绷着一张小脸,为自己的失算懊恼。
她还是算漏了,她只想到杜绝旁人利用小猫扑蝶的寓意,却没有料到会有人直接将他们当踏脚石,安若丹竟然不声不响就谋划了这么一出,可见心计之深。
不过万幸的是,他们的画并非是以牡丹为主题,加上那精妙的寓意,倒是不必担心会被比下去。
尽管如此,被人算计的滋味还是很不好受。
安若瑾也知道不会输给安若丹,但她还是忍不住攥紧了拳头,暗自咬牙,安若妍也不免有些着急,红了眼眶。
参与作画的另外十一人都很愤怒,然而大家却无计可施,只能眼睁睁看着安若丹受到宾客们的称赞。
在这么多宾客面前,他们不能失礼失态。
安若丹的画技并不出众,画的兰草图也是平平,但胜在她会说话,安家本就是清贵之家,老夫人也是出身书香世家,这样的人家,说不喜欢被夸高洁优雅?可以说,安若丹的话是投了巧,但这并不妨碍想借机拍马屁的人附和称赞。
不少宾客就说安若丹蕙质兰心,极为孝顺。
安若丹谦虚温婉地浅笑,十足大家闺秀派头。
老夫人这个当事人却没有说半句话,只含笑望着那副兰草图,似是在欣赏,又似在深思。
良久,老夫人将兰草图卷起来收进长匣子里,这才微笑着开口道:“方才不是听说你与几位哥哥妹妹一起合作准备寿礼的么?”
兴许是老夫人的语气太过温和,收起画卷的动作也太过珍惜,是以安若丹被迷住了眼,以为自己的目的得逞了。
她没有察觉到老夫人眼底的寒意,她压抑着心底的激动与兴奋,娇羞而又矜持地道:“孙女是想着大家兄弟姐妹一场,应互帮互助才是,是以才应邀答应了帮助晟哥哥等人作画,其实从构图到作画,孙女并没能发表任何意见,只是在旁帮着洗笔换笔罢了,方才哥哥妹妹们的话,实在是折煞孙女了。”
话里话外,都透着她对姐妹兄弟的友爱之情,而同时,又含蓄透露出其余人的专制霸道。
一个“没能发表任何意见”,一个“没有发表任何意见”,一字之差,含义却差之千万里,任是谁听了,都容易误解。
说是一起准备寿礼,但是把人叫过去后,却只让人洗笔换笔,甚至不让人发表任何意见想法,这算什么帮忙合作?这根本就是把人叫去奴役差遣!
在注意到其余十一人大多是嫡子嫡女后,不少宾客都不由得想像出了娇弱卑微的庶女被蛮横霸道的嫡子嫡女欺压的画面,大多数人都以为,安文晟几人之所以叫上庶女一起准备寿礼,是为了投老夫人所好,也是为了博一个好名声。
一时间,宾客们的神色都变得很是意味深长起来。
更有站得后面一些的女宾们,开始七嘴八舌地嚼起了舌根。
旁人的议论,几位爷与夫人自然听得到,他们的脸色也都变得难看,就连安二爷也一样。
安二爷虽然疼安若丹,但他很有度,尽管以往在对待两个女儿的事上有些偏颇,但他不会做出将庶女抬到嫡女前头的事儿。
眼前安若丹的言行,让安二爷皱起了眉,他觉得以前他对这个庶女太好了,好到这丫头忘了什么是嫡庶尊卑,什么是安分守己,好到这丫头将自身的利益放在了侯府的脸面之前。
言语间陷侯府的嫡子嫡女们于不义,最后损的还不是侯府的面子?
不管何时,代表侯府脸面的都是嫡子嫡女们,庶女只要规矩老实就行。
安二爷心中有了决定。
再说孟氏,她也着急担心,但她与安二爷的心思却是完全相反的,她认为就是安若澜一行人的错。
孟氏忍不住低声向安世延抱怨:“都劝澜儿别胡闹了,她偏不听,偏要投机取巧,想这么些歪主意,这下好了,在拜寿时闹出这样的笑话,简直是把侯府的脸面都给丢光了,这可怎么好啊?!”
安世延并没有将孟氏的话往心里去,也没有开口回应。
他与安二爷的想法是一样的,都觉得是安若丹的错。加之先前与安文彦的一番谈话,他察觉到了自己对女儿的疏忽,是以眼下心中只有愧疚,哪里还会去责备已经陷入不利境地的女儿?
然而他的沉默却被孟氏误以为是默认,于是孟氏又道:“五爷,不若妾身出面求求情?兴许母亲就不会怪罪了。”
闻言,安世延皱起眉来,他带着不解与惊疑,转头望向身边的妻子,沉声道:“我似乎有些明白彦哥先前的那番话了,你为何总是先入为主地认为澜儿有错?在我看来,澜儿一点错也没有!”
说到后面,他语气严厉起来,几乎是控制不住地低喝:“我相信澜儿,也相信晟哥彦哥,还有瑾姐儿!”
孟氏被他一番话冲得脸色发白,翦水秋眸瞬间又浮起水雾来。
安若娴立即如护雏的母鸡般,快速挡在孟氏身前,冷冷地瞪着安世延。
见状,安世延有些尴尬,也有些不忍,但他这次没有妥协让步,而是偏过头道:“这事儿你不必担心,母亲自有定论。”
周围还有宾客在,他不想再闹出什么丑闻来。
被一想体贴自己的丈夫如此喝骂,孟氏难过得说不出话来,她掩住唇默默颔首。
安若娴又狠狠瞪了安世延一眼,随即便转头安稳孟氏。
好在花厅里议论声不断,很是嘈杂,是以并没有人发现夫妻二人起了争执,所有人还在等着老夫人表态。
老夫人的神色是依旧淡淡的,她道:“老婆子不过是一介凡人,自认没有兰草的气节,兰草幽居空谷,不食人间烟火,老婆子这俗人可不敢与之想比。”
此话一出,花厅里出现了瞬间的安静,众人很清楚,老夫人这是拐着弯儿表达自己对兰草图的看法。
安若丹瞬间从云端跌落地狱。
老夫人又接着道:“不过丹姐儿的心意难得,老婆子虽不敢与兰草想比,却是喜欢这幅画的,丹姐儿有心了。”
带着褒奖安抚意味的话,让安若丹心里好受了些。
安若丹想着,虽然寿礼没能讨得祖母的欢心,但能趁机抹黑几个嫡女一把,她也是赚了的。
这般一想,她很快又振作起来,等着看安若澜几人的笑话。
她不信自己的空谷幽兰会比不上儿戏的小猫扑蝶!
正如安若丹所想,虽然她的马屁拍在了马腿上,但这并不妨碍宾客们非议府上的嫡子嫡女们。
拜寿继续,很快就轮到了安若娴。
在孟氏鼓励的眼神下,安若娴规矩地上前给老夫人磕头,而后脆生生道:“孙女近日学了一首曲子,想以此献给祖母,祝祖母福如东海,寿比南上!”
她话说完,就有丫鬟端上来琴架与绣墩,最后摆上一尾金丝楠木古琴。
不少人与孟氏相熟的人都认出来,那是孟氏惯用的凤尾琴,是孟国府只传给嫡女的家传宝贝,一时,又是议论纷纷。
孟老夫人沉下脸来,孟家其余人的脸色也都难看至极。(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