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安若娴被接回了文信侯府,彼时正值安若澜及笄前夕。
女子笄礼虽不如男子冠礼隆重,但也是府里的大事,加上安若澜是太后极为喜爱的县主,慕容氏不敢有半点怠慢,早早就准备了起来,待到安若澜生日前三日,就开始发帖邀请宾客。
在选择主持礼仪的正宾时,慕容氏犹豫了许久,在与老夫人以及安世霆商量后,她决定请永宁侯老夫人。
文信侯府与永宁侯府本是世交,但因为安文晟与赵三的婚事,两家的关系疏远许多,后来又发生了赵三损害安若瑾的名声,被送去寺庙后的事,两家便愈发渐行渐远,这两年已是很少来往了。
一来,是因为永宁侯老夫人有愧于安老夫人,羞于见面,二来,是因为永宁侯夫人把赵三被送去寺庙的事怪在安若瑾身上,恨毒了文信侯府。
安世霆跟老夫人的意思,是想借此机会修复两家的关系,毕竟在繁华错综的盛京,任何一家都不可能只靠自己。
这事自然问过安若澜的意见。
起初安若澜很惊讶,她一直都以为会请孟国府的长辈来为她行礼。
慕容氏知道她对永宁侯府没有好感,好言劝道:“我知道你还记着当年瑾儿的事,但现在瑾儿过的幸福美满,赵三也得到了应有的惩罚,你就别再计较了,毕竟永宁侯老夫人是没有过错的。”
又压低声音道:“文信侯府在盛京众多世家贵族中,本就处于中游,若是还失去能互相扶持的朋友,就愈发危险了,还是说你宁愿文信侯府与威远侯府修复关系?”
一提到威远侯府,安若澜就想起恶心的谢五,她自然是不愿意的,抿了抿唇角,终究还是同意了。
见她点头,慕容氏松了口气,欣慰道:“澜儿最是懂事了,你放心,永宁侯老夫人绝对不会辱没你的。”
这点安若澜不怀疑,永宁侯老夫人确实是位德高望重的长辈。
然而事情并不如慕容氏想的简单。
这请宾客并不是一方能决定的,你请了,对方答不答应又是另一回事。
谁也没有想到,文信侯府送去邀请永宁老夫人为正宾的帖子,会被永宁侯夫人悄悄扣下。
永宁侯府只回了邀请观礼的帖子,正宾的帖子却一直没有音讯,既不说同意,也不说不同意,安老夫人与慕容氏着急了,到了行礼的前一天,又派了帖子恭请永宁侯老夫人。
然而帖子再次被永宁侯夫人扣下了。
晨霜县主的及笄礼,关注的不仅仅是与文信侯府交好的人家,因为安若澜名气太盛,盛京城中过半的世家贵族都在关注这件事。
眼见着明日就是行礼之日,正宾是谁却迟迟没有公布,大家纷纷猜测,会不会正宾的身份非同寻常。
只有少部分人知道,是被邀请的人没有回音,然而知道实情的人也只以为是永宁老夫人不愿意担任正宾,并没有想到会有欺上瞒下的事。
一应准备都已齐全,却独独缺了行礼的正宾,眼见着太阳就要落山,再请另外的正宾又显得没有诚意,慕容氏愁得饭都吃不下了。
不仅她愁,侯府上下都在发愁。
避开了安若澜,以及府里其他未出嫁的姑娘,全家人聚在一起商量。
安文齐实在气不过,怒道:“既然永宁侯府如此不给面子,我们又何必巴巴的用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今后我只当做不认识永宁侯府的人!”
他的话得到不少兄弟的附和。
安文晟想起当年的事,还是忍不住暗暗咬牙。
安二爷叱道:“胡说什么 ,这里轮得到你说话么!”
二夫人使了个眼色,示意安文齐不要冲动。
慕容氏愈发惭愧,道:“是我不该出这个主意,早知如此,我……”说着眼眶就红了。
正宾还没有请到,过这一夜就要行礼了,到时可如何是好,这可是丢大面子的事。
安世霆脸色也不好看,还是安慰道:“不能怪你,是我主张要借此机会与赵家拉近关系的。”说罢不由长长叹出一声。
安世延道:“不如我去请岳母来?”
孟老夫人也是颇有名望的。
老夫人摇头:“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请自家人的好,没的让人说安家只能靠姻亲。”
安二爷很赞同这话。
可放眼盛京,德高望重的长辈就是那几位,除去孟老夫人与安若瑾的婆婆周老夫人,就只有永宁侯老夫人与燕国公老夫人了,然而燕国公老夫人又怎会轻易出面?更别提安家的媳妇还曾打了她的孙媳妇。
眼下就是退而求其次,请同样有德有才,只是名声不那么响,恐怕也来不及了。
到了这节骨眼上,不管请谁都显得没有诚意,人家未必肯帮忙。
一家人愁得只能唉声叹气。
“实在不行,就请孟老夫人吧,总不能没有正宾。”二夫人皱眉道。
谁也没有想到,竟然会在这件事上受挫。
“我去请燕国公老夫人。”安世延语出惊人,众人震惊得望向他,他毫不迟疑道:“就算是要我磕头,我也要把燕国公老夫人请来。”
闻言,众人皆是动容,老夫人连连摇头叹息。
慕容氏劝道:“五叔使不得,就算去,也是我去。”
安世延苦笑道:“大嫂,你就让我为澜儿尽点绵薄之力吧。”
安文彦默了默道:“父亲,让我去吧,我与燕国公老夫人最疼爱的孙子是好友,我可以请严少爷帮忙求情。”
“这……”慕容氏迟疑地望向安世霆。
安世霆沉吟片刻,道:“此事……”
话未完,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吴嬷嬷匆忙跑了进来,还未站稳,就满脸喜气,欢喜道:“老夫人,世子爷,晋王回来了!王爷刚才让人过来传话,说他会请到正宾,让老夫人不要着急!”
“晋王回来了?!”众人震惊不已,他们完全没有听说晋王回京的消息。
“是啊,听说是刚到盛京。”吴嬷嬷擦了把汗,她急着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大家,是一路跑着过来的,大冬天的都跑出了一身汗。
“太好了,有晋王出面,相信一定能请到合适的正宾!”二夫人拍了拍胸口。
“是啊,晋王的面子总要卖。”安三爷附和。
安世延却暗中握紧了双拳,眼底闪过羞愧。
这一次,还是他输了,他比不过钟四爷,也比不过晋王,他无法为女儿排忧解难。
觉察到父亲的神色有异,安文彦不禁担忧地皱眉,心情沉重。
父亲的心结太深,他无力解开。
周宓儿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夫妻俩握紧手,无声安慰。
老夫人却比众人想的更多,问道:“来传话的人可有说过晋王是打算请哪位夫人?”
“这……”吴嬷嬷一怔,她方才太高兴,倒是忘记问了。
不由惭愧地低下头。
安世霆问:“母亲,可是有何不妥之处?”
老夫人凝重颔首,“你们以为晋王会先想到请谁做正宾?”
安二爷想了想,道:“自然是先找亲近之人。”
“没错。”老夫人叹了一声,道:“我担心晋王会直接请太后,或是福泉长公主出面。当年的事传得沸沸扬扬,虽然已经用事实压下,但难免还有心存怀疑,多嘴多舌的人,若是澜儿的笄礼正宾由太后等皇族中人担任,怕是又要惹来闲话。就算晋王请的并非皇族中人,也是不妥。”
“这!”众人这才惊觉让晋王帮忙不妥。
老夫人微一沉吟,道:“老大跟老大媳妇,你们现在就带着老五跟文彦去燕国公府,请燕国公老夫人做正宾,老二,你赶紧赶去宫门口,务必要赶在晋王出门前拦住他!”
闻言,众人当即振作精神,分头行动。
“希望能赶得及。”老夫人惴惴不安地低喃,“两年前侥幸逃过一劫的真相,再也经不起任何谣言攻讦了。”
这一夜,注定是个不眠夜。
安若澜对此事毫不知情,用过晚膳后,就拉着百灵在暖炕上做女红。
屋外刮起了风雪,呼呼的北风吹得院子里的常青树叶哗哗作响,天已经完全黑了,月亮缓缓升起来,照得漫天的飞雪莹白柔亮。
与屋外的风雪交加不同,屋里温暖如春,还飘着淡淡的熏香,让人半点感觉不到寒冬的萧条凄冷。
秦嬷嬷掀起厚重的纯色棉帘子,听到屋里低低的说话声谈笑声,脸上的神色舒缓许多,她笑着招呼了一声,走到安若澜身边,低声道:“小姐,馨月苑那边传来了消息,方姑娘去见十小姐了。”
安若澜手中的针顿了顿。
安若娴被接回来后,她就派了人时刻注意安若娴的动静,却不想得到了这么个消息。
刚从江南回来时,她与方碧宁曾在府里偶遇过一次,还说了好一会话,从方碧宁口中,她知道了生父在衡济岛发生的一切,也知道了父亲是方碧宁的救命恩人,两人从惺惺相惜,到日久生情,只是从来没有言明。
生父爱上了生母以外的女人,这件事不管是谁都会觉得疙瘩,安若澜也不例外,不过她还能理智地看待这个问题,她的生父还算年轻,不可能就这样守着一个“疯子”过一辈子。
所以对于生父的变心,她还能接受。
何况方碧宁所言的感情,确实真挚而感人。
前一段时间,安若澜对方碧宁的印象是很不错的,直到方碧宁一而再地邀她一同去看望生母。
她多少能猜到方碧宁的心思,不外乎示威拉拢,让生母以为她站在方碧宁那一边,让生父以为她与方碧宁亲近。
不少丫鬟都反映过,方姑娘特意打听了五爷的爱好习惯,以及四少爷与六小姐的性格爱好。
不难看出,方碧宁知道生父对她的看重。
而方碧宁自己也曾说道:“我的年纪虽不足以做你的母亲,但我一定会像亲生母亲一样待你好,我知道五哥看重你,我只希望你能同意我与你父亲在一起。”
回想这种种,安若澜心里很不舒坦,之前每次都以抽不开身,或是身体抱恙来推脱方碧宁,她心里还有些愧疚不安,现在是半点也没有了。
她没有想到拉拢不了她,方碧宁会把主意打到安若娴身上。
看来这个女人恐怕是害怕了,等不及了。
长长吁出口气,安若澜放下针线,低声问道:“可探听到她们都说了些什么?”
“十小姐带回来的两个丫鬟很是警觉,我们的人没能听到方姑娘与十小姐的谈话,不过方姑娘的脸色不好看。”秦嬷嬷答道。
安若澜皱眉,“想来安若娴也没有答应她。”
安若娴也不是蠢的,不可能背上背信弃义的骂名,要知道孟氏以前对她比亲生女还好。
就是不知方碧宁接下来还有什么动作。
沉吟片刻,安若澜又道:“你让人去查查,安若娴那两个丫鬟是否真的是当年从府里带去田庄的那两个,我可不记得侯府有这样厉害的丫鬟。”
秦嬷嬷也有此疑惑,当即点头应是。正要退下去,又想起一件事来,微一躬身道:“小姐,大夫人已经替青鹫指了人家,过几日恐怕就不能来伺候你了,大夫人已经替你从老夫人房里要了另一个丫鬟。”
“已经看好了?”安若澜笑了笑,“这是喜事儿,一会我得给青鹫道个喜才是。”又吩咐百灵:“你去我盒子里挑几件首饰出来,一会我亲自拿给青鹫,就当是给她的嫁妆,再着人去金银楼挑套头面,算是贺礼。”
百灵欢声应了。
秦嬷嬷含笑点头,赞道:“小姐的做法是对的。”
安若澜抿唇微微一笑。
再说安二爷匆忙赶到宫门口,好险是将晋王拦住了。
听明了来由,晋王一沉眉,直接吩咐车夫调转马头,厉声道:“去燕国公府!”
“王爷!”安二爷惊了一跳,想拦却是来不及了。
另一边,安世霆夫妻带着安世延父子到了燕国公府门前,却直接被门童拦在门外,门童说府上此时不见客,虽说语气还算客气,却没有半点转圜之地。
安文彦急中生智,道:“在下是严七公子的朋友,还请小哥帮忙向严七公子通传一声!”
“这……”门童迟疑了,好一会才道:“那就请几位里面稍坐。”
一行人这才松了口气。(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