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天下间的百姓不都是巨贫特困无衣无食的么?”那一年崇文八岁,随着星璇巡游各地放济救灾,对这事深有印象。
“哎,是呀。荒南引盗贼呀。本以为只有我们村的民众们接连都是这样的,出去了才知道啊!所以后来周边大部分巨贫特困的盗贼远远近近的都来到我们村掠洗村寨了。”员外说到这里一顿,随即又若有所思的补上一句:“好在咱们村里的佘长老说话一向很准的,大家连夜收拾东西,拖儿带女的逃亡……哎,当时横祸飞来,难免会有一些人无意间重伤,月儿能够在乱世之中出生,以此至今能够好好的活着,这也算是一个奇迹了。她出生的那一天,没有稳婆或懂的人,本以为会胎死腹中,结果还算是生存了下来。过后除了吵吵闹闹、敲敲打打几近无大事发生。这都过去七、八、十年了,也没见什么大灾大难,那孩子坚强得很。”
崇文一笑,手背朝后,身体悠哉一摇。想起庙墙上那个画像,他漂亮的眼眸眯成弯弯的一道月牙弧,脸上的笑容却愈发的谦而温和了。
“哥,那小丫头还真可怜。她挣扎的时候我看到她手臂上还有伤痕,旧的、新的!她那后娘当着我们的面就劈头劈脸地过来逮着打她,只不知背着人还会做出些什么事来!”
“说到这里呀,哎……”
崇武已经被月儿的遭遇完全震撼了,跟着崇文回房休息,口里依旧还念念叨叨的,心里甚是不平静。“她那么小,才七、八岁,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竟然会有这般凄苦的遭遇。他八岁的时候正是享尽父母万千宠爱,哪能想到天下还有人过得这么辛苦!”
“人各有命。明年你一人游学,挑些偏僻穷苦的地方,就会发现这样的事故并不稀奇。”崇文心里一叹。今年是他最后一年出来带着崇武游学了,明年他便得规规矩矩的接受封赐,在他的封地,担起他“南下君”封号所衍生的一切权利与义务。
义弟崇武比他年幼三岁,今年十一二岁。他还有三年自由自在的游学时间,那些责任与义务离他还有些距离。
崇文、崇武两人虽非为王侯贵胄,却是星璇的两个同荣的徒弟,封地封爵、文武继承,打两人尽显聪慧后一直被尊侍贵养。两人从那一刻起,便被先皇钦定为爵位封地继承人,待得十六岁上京正式接受皇上下旨授封,便要担起帝国兴荣的责任,为自己国家的繁荣昌盛、荣华富贵而努力。
崇文的封地正是南下,这个地方,是边疆最南面的一座临海的城池。
“可是……哥!我还是不明白,你方才还说,这样的事故并不稀奇,那你……那你怎么会那样在意她?”
“什么?!我在意她?我会在意她吗?!弟弟,你刚才还在怜香惜玉。这会子又说道我?这么和你说吧,我和你不同,我……我只是瞧见她画在庙墙上的那些‘鬼画符’觉得有些奇怪罢了!奇怪着,奇怪着,心里边就有些好奇,好奇着……喏,刚才你不是听了那员外说的话了嘛,这月儿的从出生到现在就没过上几天的好日子……”
崇文话多如麻,崇武想破脑袋也没能将崇文的话想明白、理清楚,粉嫩嫩的脸蛋,在还未开张的五官全皱成了一堆。这时间,他有些讨厌自己还是张娃娃脸,但更多时候还是享受,用这张娃娃脸夸张地表达他所有的心思与情绪,能够得到一些令自己意想不到的面部回馈。
“弟弟,你呀……我看要不这样,这回满足你的英勇就义一回,嗯?”
“好呀!好呀!哥哥总算是深明大义了一回。”崇文纤长的白玉手,紧了紧腰带在配上一身长袍暖白如玉,眼角眉梢掩不住的笑意,飘逸如兰临风的气质,说不出的风流宛。“那好,明天咱两再去会会那‘鬼画符’女孩。”
“哥哥,我就有些想不懂,那墙上的‘鬼画符’的名神凶煞与书上竟有十之九成的像,这也太巧了吧?她不过八岁,再说了,说白点就是一村姑,能看过几本书?再看她的遭遇,也该没见过什么市面,没上过什么学才是。”崇武眉间微皱,伸手抓了抓头发,满眼的困惑。
“哪儿有那么多的话,或许是巧合呢?快回房休息吧,我们得赶在立秋前回家。”崇文托起食指轻点了点崇武的脑袋,笑如春阳。
“哥哥,你刚才才深明大义的说让我英勇就义一回,这时间又说是要回程了,你这不……”
“我的好弟弟呀,此一时彼一时呀,学于千变之间,适应不了,又怎能成大事?造福现世?”
第二日,崇文与崇武辞别员外,继续赶路。
骑马沿着那条小河往西,行至西村口,便见小庙旁围着一群人,指指点点,议论着什么。崇文不爱理闲事,一径策马继续往前行走;一旁崇武高高骑在马上,目光往人群正中一张望,眼尖地发现月儿的身影,便嚷嚷开了:“哥,快看快看,是昨天的小丫头。”
崇文不由停步,策马掉头,还未细看,便见崇武已然下马,往人群中心钻。人群正中正是月儿。除了月儿还有一个男子,年约三十,生得横眉竖嘴,左手拿着根拐棍,细看其身量与行动,竟是个瘸子。
“看什么看?!她爹娘昨晚上可是收了我的银子,已将她卖给我当小媳妇了,你们看什么看?!有什么可奇怪的?!散了散了,都给我散了!不然别怪我手上的拐杖不讲情面了!”瘸子粗着嗓子朝围观人群大吼,一边用拐棍赶人。
“什么?她这么小,就卖给你当媳妇了?”是崇武脆生生的童音回荡在整个扬长坡间。崇文想阻止已不及,只得翻身下马,逐渐走近。
月儿趴在地上,双手被人缚在身后,双脚被腐蚀生锈了的铁链环着,只见头发凌乱,小小的身子不停往前爬。一身的黄土,一身的破洞,缚住她双手的绳子一端赫然在瘸子手上。她并没有理会围观的人群,也没有去看说话的人,只是倔着脸,埋头向前爬,她拼命的告诉自己:过了这一关,只要逃过去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过了好一会儿,有人不忍看下去,摇着头离开。围观的人群逐渐退开了些,只是在场围观的村民依旧交头接耳的议论着,叹息着。
瘸子见有人跳出来说话,还是个孩子,声音更响了。“她爹娘收了我银子,卖身契和婚约书还在我手上呢!”他将手中的绳子并在拿拐棍的手上,,空出一手往怀里掏出两张纸,冲着崇武耀武扬威地晃了晃,示意其赶快退去。
泛黄褶皱的点墨纸上有蝌蚪般的字迹,随着他手一晃一晃的动作,落款处的一抹清晰红晕清晰可见。
“她不是我娘,她不是我娘……”月儿发了疯般的尖叫,扯开那锈迹牵烂的铁链环便爬起身子便往前跑,瘸子使劲一拉绳子,她便似被大风吹偏的引线风筝,那瘸子只动动手,便将她直直栽回地上。
小媳妇意味着什么,她知道,她明白。但是做一个比自己大很多班辈的瘸子的媳妇,那又意味着什么,她知道,她更明白!但这种认知似乎和隐在脑海中的某段记忆一样,细想起来,却是一片空白但又是一种折磨。她只知她不能成为这个人的媳妇,她可以忍受在家中爹娘对她打骂,可以忍受弟弟的仗势欺凌。更可以一人漂泊在外,忍受挨饿,但她不能忍受成为拉着绳子那年迈瘸子的小媳妇。
一想到她要成为这人的媳妇,她就觉得是种无尽的折磨,和一种她想都不敢想的可怕,登时间,心底深处油然冒出来的满满的恐惧与害怕充斥在胸腔之上。
“哥,哥,我们救救她吧!”崇武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崇文跟前,因着愤怒与激动,喘着大气,脸上有异样的红。
崇文脸上挂着笑容,华贵而优雅,纤长的白玉手稳稳的朝后背去,眉间微微一皱,看了瘸子一眼,伸手从怀里掏出一锭金灿灿的元宝,递至他跟前,视线却移向月儿,淡淡道:“既是你买来的媳妇,不如现在转手卖给我吧!”
月儿终于侧过头看他一眼,倔强的上牙狠狠咬了下唇,在上牙松了的那一刻,下嘴唇留有的深深齿印。即便逃跑、尖叫、摔倒,她的眼睛都没有流过泪的迹象。这一刻,她哭了,挂在脸颊上的泪流如山涧的小溪随着厚重的泥土沟壑间涓涓细流开来。脸上的泥巴,瞬间被晕开。
但身上依旧脏兮兮的,还是昨日那套破旧衣衫,只是此时是披头散发、狼狈不堪的模样。
瘸子看着一锭金灿灿的元宝呆怔半晌,还没缓过神来,双手便本能的松了绳子,又是一阵呆愣,中午阳光一辣,金灿灿的光芒越发的刺眼,一道金光登时刺入那瘸子的浊眼之中,一时惊醒,直欢天喜地的用卖身契和婚约书换过金元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