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打紧。”王艳瞳笑道,“此处景色奇美,此行很是值得。”
赵烟树看着眼前雪白的世界,心里也很是赞叹----冬天的一切总是让人敬佩的,只是一夕之间,所有的一切便都被干干净净的掩埋了,只有雪下一栋栋的屋子,像是人类小心翼翼的掩藏起来的一处处苟延残喘的地方。不知怎么的,心里忽然间浮上一些苍凉的感动,为这短暂的、洁净的世界。
“这样的景色,倒是让奴家忽然有些惧怕天明时炙热的骄阳了。”
王艳瞳好奇道:“树娘何出此言?”
赵烟树道:“这样的景色看来虽是干干净净的让人心颤,可是明日日出,一切都将要无所遁形了,该显现的一丝不留,该腐烂的彻底的腐烂。”
刚才听林老一番话,王艳瞳知她心里是有些介怀的,一时无言,半响才说道:
“可是日出才能让一切新生,才会出现那种真真切切的希望。”
赵烟树一愣,忽然便想到“置之死地而后生”这句话,只有彻底的腐烂,才能重获新生吧?那些刻意去逃避的,终也会像这片雪下的一切将在日照下无所遁形吧?
“七公子的意思,奴家明了。说来‘人心易换,风月无辜’,倒是奴家庸人自扰了。”赵烟树笑道,“只看这一片雪色苍茫,真的很美!”
说来那个人这样的品行对她的伤害是有的吧?毕竟不管承认与否,这么多的事例都已经证明了那个人的存在,只是偏又是这样的一个狠毒的脾性。现在听她说的如此淡然,王艳瞳都有些忍不住叹服赵烟树这种安之若素的心态了。
此时已近戌时,风更寒雪似乎也更冷了,两人却都没有困意。坐在屋檐下的小凳上,赵烟树静静的看着眼前一片银光的世界,这样的一个夜晚,依然是寂静到寂寞的,自己一个人也不知道面对了多少次,可是现在似乎不一样了,赵烟树想----是因为身边多了一个人吧?这个夜晚,便也就不一样了----少了一份寂,多了一份静。心很安宁,没有了以前的那一种浮沉在水里一般等着窒息的寂静。
“这里真是安静。”赵烟树道,“不知道那么多的江湖人一直心心念念的能够隐世避俗的是不是就是这样地方?”
“这样的地方可能他们心里最美好的画面了。”王艳瞳笑道,“每一个人的心里应该都有在这样的一个脱离了世俗倾轧的地方,只是很多人的都是在生活里挣扎的时候一点点的被光阴蚀尽了。”
赵烟树问道:“七公子心里有这样一个地方吗?”
“区区既是个俗人,自是有的。”王艳瞳笑道,“只是不能在现实里让它实现,只能勉强的做到不让它被如梭日月消磨了。”
赵烟树也笑叹道:“光阴确实太过残酷,也太过无奈,使得生活里的很多事,待过了这段时辰再回过头来看看,总觉得那个时候的挣扎太过于莫名其妙。这还算是清醒了的,若是执着的,便是一辈子都迷在里面了。不过,谁又知道这是不是才算应该拥有的正常的生活?”
王艳瞳忽然想起第一次见面和她说起的那一段关于“醉酒”的言论,忽然觉得,眼前的女子,是清醒的吧?
“树娘你有放不下的事吗?”他忽然好奇,眼前的女子可有什么执着的,比如名利,比如情爱?
“有的。”赵烟树想了想说道,“确切说来,也不是奴家的执着,只是继续了别人的执着。”
王艳瞳又问道:“树娘执着的,是那一首《江城子》吗?”
“嗯?”赵烟树惊异道,“七公子怎会这么问?”
王艳瞳道:“树娘你不必这般吃惊,区区是在那一次树娘你昏迷之中无意中听来。”
赵烟树想了想,王艳瞳说的应该是在花雾堡里自己中了毒药昏迷的那一次。
“雨后翠林树生烟,乌鸟鸣,云翩跹。屋舍几处,隐隐约约间。布衣荆钗待一人,愿此处,携一生。”赵烟树喃喃念着,忽而开口说道,“这一首词,在奴家出生之后的十年里,每天都能听见娘亲轻声念着。”
两人一起经历了这些事,王艳瞳也知道,赵烟树是个有故事的人,可是也许是她生性淡薄或者是出于什么原因不愿轻易相信,什么事都习惯了放在心里,现在她主动开口说出来,是相信自己了吧?
“很美好的意境,和现在的情景几乎一样的。”
“是啊!”赵烟树道,“这也许就是娘亲的执着吧!”
“树娘。”王艳瞳问道,“这也就是你继续执着着的东西?”
“嗯。”赵烟树点头,继续说道,“娘亲是一家章台里的女子,奴家出生时,不知道父亲的名字,不过母亲经常用最玩笑的口吻把那个人的故事说了十年----从那个人离开的那一年开始,之后的就都是母亲听说的了---母亲听说他是那一年的榜眼,又是怎样的春风得意;又是那一年的贵婿,怎样的人生美满。然后,便没有了。娘亲说,她之后还刻意的拜托人去汴京城里打听,她说她只是想看看那个人到底有没有什么也能够让她开心一点的不幸事,只是却再也没有音信了。可能就是因为如此,母亲才会放不下,才会一遍一遍的说。只是她从来不说那一首《江城子》和这些事之间有什么关联,直到有一次她生了病,所有人都以为她不行了,她才对我说,以后若是见了那个人,便告诉他那首词,是她写了来不及送给他的。”
赵烟树说道这里,忽然停下,有些怔怔的看着眼前的雪景,此时风似乎冷得人心都跟着寒了。
王艳瞳脱下身上的红色大髦披在她身上,赵烟树一惊,便想伸手脱下来,“七公子,奴家不冷的,不必如此。”
王艳瞳阻止了她的动作,笑道:“树娘,区区是练武之人,不畏这寒。”
赵烟树愣了半响,才低声道:“多谢!”
王艳瞳便接着她之前的话语道:
“然后呢?”
“然后?”赵烟树想了想接着道,“后来娘亲的病就好了,她可能已经忘了那个时候曾经嘱咐过奴家什么,依旧是用玩笑的语气说着那些故事,直道我十岁时被她送出了章台。母亲才说,那个人是我的父亲,不过不必刻意去找,若是有缘,自会得见。再后来,故事便结束了,奴家回去的时候,娘亲已经离开了,她只是留了口信给我,说把以前的都忘了,在每一天重新开始,不要怨,一切随缘就好。”
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然而故事中的那个个性的女子却似乎还盈盈的立在在这一片覆盖了一切肮脏的洁白上。赵烟树脸上的表情却没有多大的波动,只是安安静静的看着雪地,好像她也是在看着那个女子一般。
王艳瞳忽然觉得,故事里的那个女子应该是和眼前的女子一样的倔强吧?因为这一份骄傲,所以在自己四面都铸造了高高的铁墙,拒绝了别人的同时也把自己窒息在里面,---让人心疼的倔强!
看着她,不知怎么的,王艳瞳忽然觉得,眼前的赵烟树似乎和之前赵希道给他的那副画卷上的不过七八岁的女孩子非常的相象,好像···就是那个画上的女孩子长大了的模样一般。王艳瞳心里一惊,再不敢想下去,忙说道:
“树娘,这一次没有消息,今后你作何打算?”
“少不得要去杭州一趟了。”赵烟树说着,转向王艳瞳笑道,“其实在一开始奴家并没有那么执着的一定要去寻找那个人的,之前娘亲就说过一切随缘,不管发生了什么,都是它的定数,强求不得的。不过花雾堡一行,却忽然有些怕了‘生命无常’这句话,放不下的,还是尽早的弄个清楚,免的后悔了。不过这一次真的是要多谢七公子了,虽然还是不知道方向,不过至少知道了很多东西,不再那么的盲目了。”
王艳瞳忽然觉得这样的赵烟树实际上是不需要自己安慰些什么的,不管是真实还是假象,她现在都放下了,在知道了自己的父亲是怎么样的一个人之后。想了想,王艳瞳还是问道:“树娘,令堂可曾提过她的身世?”
“身世?”赵烟树摇了摇头,“娘亲从来没有提起过,只是在后来送奴家离开之际,才听她说她的家人是在汴梁的,可是她不能回来。她还说,如果可以,她一直想来汴京看看。”
“所以你后来就到了汴京吗?”
赵烟树点头,笑道:“虽然已经待了很久,却一直忘了好好看看。”
王艳瞳笑道:“区区在汴梁摆了多年的摊子,对汴京也算是极熟悉的了,树娘以后若是有了空闲,咱们一起去看看。”
赵烟树笑了笑,点头道:
“好啊!”
深夜里的温度渐渐的又降低了些,天又飘飘扬扬的下起了雪。
“便是柳絮乘风起,也差此景三分情。”
清透低沉的嗓音轻轻缓缓的似融进了这漫天的雪花里。感觉到怀里睡着的人轻颤了下,王艳瞳忙伸手又把她身上的大髦裹得严实了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