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脑子里嗡嗡的,一下子就炸裂了。我的声音几乎低不可闻,连自己听到都觉得不太真实,“跟你走?”
“嗯。”舒印看着我,眼神一如既往地认真,“跟我走,我们离开这儿。”
可是现在,即便离开这儿,我又能去哪儿?
我看着他,慢慢地摇了摇头。
他的双手捧住我的脸,目光带了点疑惑:“怎么了?”
“舒印,我们不能,不能再这样下去……我,我不能跟你走。”我闭了闭眼,把头转向了另一边。
“你……不想跟我走?”
“不……舒印,现在不是我想不想跟你走,而是我能不能跟你走。我现在走了,算怎么回事?我爸妈怎么办,爷爷怎么办?难道让周围所有的人戳他们的脊梁骨?”
“而且伍家现在也不可能同意放我离开。就算我不管不顾跟你走了,你觉得他们会放过我,会放过我家里人?”
他看着我,目光带着些微的刺痛,“那我呢?扇子,在你心里,我舒印又算什么?你告诉我,我他妈到底算个什么?!”
“在我心里,你一直是最重要的,可是现在的情况太复杂了,我不能抛下一切不管……”
“呵。”他嘲弄地笑了笑,双手覆在脸上揉了揉,忽然泄气道:“说到底,你就是不想跟我走。”
我心里慌得很,怕他误解我,可是想来想去,又觉得根本没什么可令人误解的。
因为令我难以启齿的那些,不过都是些真的不能再真的、连我自己也无法面对的事实。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在撞上他的目光后,不自觉垂落下来。
“舒印,”我看着底下自己的双脚,犹豫了良久,对他道:“我怀孕了。我已经怀了伍春雷的孩子。”
说出这句话,我心里松了口气。
可是在抬头看到他的目光后,我瞬间后悔起来。这一刻,我心里无比清楚地知道,我狠狠伤害了眼前这个人。
他怔愣了一瞬,接着面无表情朝后退了两步,什么话也没说,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我在小路上傻站了一会儿,慢慢走回了家。
伍春雷还没有醒,整个人四仰八叉地倒在被窝里,他的大半张脸埋在被子里,只露出一点额头和头发,穿着袜子的两只脚丫子却全钻了出来。
我在床边呆呆地看了他一会儿,也没什么事做,索性脱了鞋,在边上坐下来。
我体质偏冷,一到冬天手脚就冷得像冰,刚把双腿钻进被子里,就把那傻子冻醒了。
他哼哼两声,随即迷迷瞪瞪地将脑袋拔出来,睁开了眼。见是我坐在边上,立马精神了,双手放在头两边,顶着被子就打算靠过来。
我立马制止他,“春雷,天不早了,咱们和爷爷说一声,这就回去吧。”
他瘪了瘪嘴,委屈地“哦”了一声,扔掉被子老老实实穿睡前脱掉的外套。
我穿好鞋就出了屋子。没几秒,那傻子吭哧吭哧地跟了出来。
我看他外套衣领跑没了一半,拉过他,给他理了出来。
那傻子只管对着我嘿嘿嘿傻笑。
我白他一眼,拉着他去和爷爷讲了一声,带上门之后,在带着寒风的阳光下回了家。
我一连做了几天恶梦,每次都是同样的梦,每次都梦到舒印。每天半夜都被自己哭醒过来。
梦境是接着上次的。
他站在漫天飘雪里,眼神呆滞木讷,毫无生气,远远地看着我,我拼了命地去追他,然后在伸手拉他的时候,场景一换,到了天台上。
我终于拉到了他的手。他面无表情地问我,“扇子,你为什么不跟我走?”
我拼命解释,“我真的不是不想跟你走……”
他根本不愿再听,冷冷拂开了我的手,“你不用再说了,你根本就是不想跟我走。”
他往后退了一步,后背抵上了天台的围栏,“扇子,你怎么忍心丢下我,让我一个人?”
“不!我没有,我没有!”我摇头。
他朝我笑了笑,笑容很惨淡,转身便跳了下去。
我一边哭叫一边追过去,也没了生存的念头,跟着翻过围栏,跳了下去……
又一次睁眼醒过来,双眼又是涩涩的。
嗓子干疼得不行,心咚咚咚地跳得好快,感觉喘不过气。我很怕我和他最终会走到这个结局。
我正准备下床倒杯水,忽然看见门帘被挑起了一角,那傻子呆头呆脑地望了过来。见我望着他,匆忙缩了回去。
上回被枕头砸过之后,他便不太敢靠近,每天早晨起来改为了在门帘那里巴望。他也不喊我。隔了一会儿,又抬起帘布,用那双眼珠子贼贼地盯着我。
穿好棉拖鞋出去的时候,那傻子已经不在那儿了。
吃过早饭后,黄雀仙和伍大虎去自家的山上打樟叶,我闲着没事,便开始着手打理前段时间买回来的毛线团。
虽然时间早是早了点,我还是想给肚子里的小豆苗织些小袜子小毛衣。
伍春雷蹲在旁边看,刚开始见我挽线团还会帮忙用双手架线圈,没过一会儿就不耐烦了,将臂弯里的线圈一放,就去找周围的小孩子玩去了。
我用双腿架着线圈,停停歇歇花了大半个小时挽好两个线团,那傻子又突然跑了回来。
他将我手里线团和膝盖上的线圈一股脑薅到一块儿,默不作声地将我拉起来。
“你干什么?”我问他。
他哼了一声,“我带你去玩啊。”
他不由分说拉着我走过了田坎,到了公路上,然后经过小商店,到了公路另一边隔着一道田坎的住户的坝子里。
那户人常年在外打工,人不在家,水泥坝子里,几个小孩子正蹲成一圈在玩弹石子,一个熟悉的身影格格不入地挤在其中。
听到脚步声,舒印很快便抬起头来。
他缘何会在这里?是……来找我的?
看着他冷静的面容,我有些无措,忽然想夺路而逃。伸手就去拽伍春雷的手。
那傻子却死死拽着我不放,言语间带着嘚瑟:“看!我说过,我还能找人陪我们一起玩!这下你们听我的,来玩躲猫猫吧!”
他最喜欢玩的游戏就是躲猫猫,长年累月好像都玩不够似的。周围的孩子都厌烦了,他还一个人乐在其中。这导致每次一提躲猫猫,那些孩子都不理他,或者干脆躲避他。
今天想必是和人打赌,便将我抓过来了。
坐在地上那几个小鬼一个劲地吵闹,言词间皆是不答应,其中一个小姑娘脆生生地指出:“这不算!你根本就是耍赖!她是你媳妇!”
除了身高和体重之外,伍春雷的心智完全和六七岁的孩子无异,见众人七嘴八舌地反驳,便不服气地和人争论起来。
舒印看我一眼,朝那群孩子笑了笑,“行了,大家别闹了,这次算厉害,咱们就依他,陪他玩躲猫猫吧。”顿了顿,又对伍春雷道:“不过作为条件,第一回就由你来数数,怎么样?数慢点,数到一百才能来找人。”
伍春雷毫无异议,拼命点了点头,就趴在中间中间那根水泥柱子数起数来。
见此,地上的孩子全部将石子一扔,呼啦啦蹿起来,飞快去找躲避的地方。
舒印笑了笑,一把拉过我的手,朝着屋后面上山的小路上走。
我挣了几下,没挣开,被他牵着大步爬了好一会儿。直到转了个大拐角,一时看不到这里,他才停下脚,松开了我的手。
额头和后颈上冒出了细细的汗。
那双眼睛认真地看着我,“扇子,我再问你一次,如果……我不介意你肚子里的孩子,愿意做孩子的父亲,将来和你一起抚养他,你……”他咬了咬唇,看得出来有点紧张,“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我脑子里一下就短路了。
他抓着我的手臂,轻轻晃了晃我,又认真地问了我一遍。
脑子里乱糟糟的。我张着嘴,看着他,完全说不出话来。
他的眸色暗了暗,“算了,你不用现在就答应我,再好好考虑考虑,反正还有几天时间。车票我已经买好了。下个月一号早上九点的票。如果,如果你愿意跟我走,就来车站找我。”
“你……”嗓子紧张得发抖,“你不在家过年吗?”
“不了。”他摇摇头,看我一眼,“我这次回来,本来就是为了……”
一阵喘息声忽然传进耳朵里。我仔细听了听,还有较为模糊的沙沙声。由远及近。是鞋子踩在枯草上的声音。
接着,拐角那边传来伍春雷做贼似的小小的喊声:“媳妇?媳妇?你在这边吗?”顿了顿,好像在问什么人似的,“你,你是不是骗我?她们根本不在这边。”
舒印松开手,又张了张嘴,“下个月一号早上九点,时间记住了吗?如果……”
拐角那边的声音已经听得很清晰了,那小姑娘脆生生的道:“我才不是骗子,他们一定就在这边,我刚才看见那位大哥哥拉着你媳妇往这边走。”
我慌忙点了点头,整理了一下衣服和头发。舒印深深地看我一眼,轻轻推了我一把,攀着路边的树,钻进了路坎上的林子里。
他刚刚消失不见,那傻子和小姑娘就找了过来。
我故作轻松地拍了那傻子脑袋一下,“我藏这么远,想不到你竟能找到我。”
那傻子摸了摸头,嘿嘿傻笑。
“咦?”那小姑娘往四下乱瞄了一阵,“那个大哥哥呢?”
伍春雷眨了眨眼,伸着脖子跟着到处张望。
我赶紧拉住他,“他没在这边,咱们回去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