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已经是五月下旬了,天气已经变得没那么冷。
我不知道她是怎么找来的,不过,世上之事,只要有心,就总会有办法。
那个女人形容憔悴地出现在我面前。目光闪烁,仍旧是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我很看不惯她这个样子。装得再可怜又怎么样,指望谁来同情她?
我吗?
可这种东西我已经没有了。
我不打算让她进去哪怕喝一口水。
看着她这副唯唯诺诺的样子,我心里很不舒服,口气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你来干什么?”
“我……”她的眼眶发红,“我来看看你。”
又是这一套!每次都是这句话,她自己不觉得累吗?还是,真的就觉得我心软好骗,所以连一个像样一点的借口也不屑去编?
我心里很火大,忍了忍,没发火,冷冷看着她:“你现在看也看过了,没什么事就请便吧。”
她张了张嘴,愣了好半天,艰难地吐了一个字:“我……”
我实在懒得再看她这种欲言又止的样子,关门上锁,拿了镰刀,打算去给新种的白菜除草。
冯露露在我后面追了几步,她出声叫住我:“小善,你,你能不能跟我回家一趟?”
我心里一痛,转身过身,却是对她笑了笑:“我唯一的家就在这里,你……要我回哪个家?”
她的脸色有一丝惨白,过了好久,才小声说:“你爸爸,你爸爸他病了,身体不太好,你跟我回去看看他吧?”
身体不太好?
罗耀明那个祸害,他也有身体不好的时候?他只怕嫌命还不够短吧!
我控制不住地笑,笑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来。我问她:“你知不知道,他去浙江那次,对我说过什么?”
冯露露神色间很茫然,慢慢地重复了一句:“什么?”
“他骗我说,爷爷身体不太好。”
冯露露沉默着没说话。
我吸了口气,也不知道这些话是说给谁听的:“那时候,我太笨了,要是没信他那些话、傻乎乎地跟着他回来,我的后来,就不是现在这个乱七八糟的样子了。”
“我,我没有骗你……”她急于解释。
“行了,”我打断她,“不管你骗没骗我,都不重要,我根本不在意。他是死是活,跟我没关系,我也,不会跟你回去。”
“可你爸爸,他真的病了。”
爸爸?我看着她,觉得自己有时候是真的很难理解眼前这个女人。
平常根本不联系的人,或者说,把我像货物一样估值出售,等价值榨取干净就无情甩一边恨不得我滚的越越越好的人,一旦出了什么事情,第一时间却想到我,还巴不得我随叫随到,跟他上演父慈子孝那一套?
真的太可笑了。没有比这更可笑的事情。
“你,你跟我回去吧。”她鼓起勇气,拉住我的手,又重复了一遍。
“不,我没有爸爸,我也不会回去!你死心吧!”
我拂开她的手,转身抬脚离开的时候,抬头看见了舒印的妈妈。
她手里抱着小蚊子,目光停留在我身后的冯露露身上,见我看着她,温和地对我笑了笑。
我紧紧捏着手中的镰刀把,一时间有点心慌。我在原地杵了一会儿,过去将口袋里的钥匙交给她,然后逗了逗她怀里的小蚊子,便去了菜地里。
心里很担心我走之后她和冯露露说些什么,但我连一个回头的勇气都没有。
我手里的镰刀几乎没动过。除了半天的草,巴掌大的菜地里,杂草仍旧稀稀落落长着,和我来时一模一样。
在菜地里盘腿坐了半天,最后双腿都木了,拍干净身上的泥和草叶,慢慢从地上爬起来。
我到家的时候,舒印的妈妈已经在炒菜了,我放下镰刀,过去帮着烧火。她没有提上午的事情,只在菜起锅的时候,叫我去洗手。
家里的事情很少,舒印闲着无聊,前段时间借别人的摩的学了一阵子,之后自己买了一辆,办完所有手续后,便见天地在外跑摩的。
他一般是下午六点以后才回来,中午都不回家吃饭。
小蚊子也早就在屋子里睡着了。桌上就我和舒印的妈妈两个人。
气氛安静的可怕。
我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就是上不去又下不来,饭菜进了嘴里也没什么滋味。
大概吃了半碗饭,她才开口:“上午那个人,就是你妈妈吧?”
“嗯。”
她又接着道:“你走后,你妈妈和我说了一会儿话,你爸爸……好像病得有点厉害。”
我没说话。吞下去的饭菜好像突然变成了硬石头,胃里硌的难受得慌。
她顿了一会儿,“就算父母再有不对,那毕竟也是生你养你的亲生父母,让人进去喝一杯水,回去看一看,陪父母说说话,总是没错的。”
我明白的。她说这些话,并不是真要我回去看罗耀明,或者说,至少不全是。
她只是借此告诉我,考虑了这么久,她终于做了决定。
喉头哽了一下,“阿姨,你……是不是,已经有了决定?”
闻言,她愣了愣,却抿着嘴,没有说话。
我想,我太清楚她这个时候的沉默。没有否认,那,就是肯定了。
她心里应该是喜欢我的,只是,出于一个母亲对儿子的期望,她没办法不做出艰难的选择。
“我,我明白了,一会儿吃过饭,洗好碗筷,我就回去。”
“不用,碗筷放着让我来洗。”
心里似有刀搅似的,眼泪明明已经不争气地顺着脸留下来了,我还挣扎着笑了笑,嘴无声张了好久,才干涩地吐出一个字:“好。”
她看着我,目光里的疼惜一闪而过,更多的,却是无可奈何。
走之前,我去她房间里看了看小蚊子。
小家伙睡得很熟,肉呼呼的小手紧紧捏成了小拳头,搭在被子边沿,不知梦到什么,小身子整个抖了一下。
相处这么久下来,直到昨天,她终于肯勉强让我抱一抱了。
虽然她一直对我不亲,但我确实想过,我会把她当成自己的孩子,和舒印一起将她养大,没想到,还没来得及和她发展进一步的感情,我就要离开了。
终究是,缘分不够吧。
我抹了抹眼角,最后凑过去,在她小脸上亲了亲。
我漫无目的地过了几天,最终还是回了罗家。
冯露露看见我回去的时候,手里刚拧干水的衣服瞬间掉到了地上。
她完全愣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将慌忙弯下腰,将衣服捡起来,抖了抖,放回盆子里重新清洗。
她在身上擦干手上的水,胆怯地走过来,最后又犹豫了一会儿,将我拉进屋子里。
见我在矮凳上坐下,她才问我:“你渴不渴,我,我给你倒水。”
“不用了,我不渴。”
她刚刚碰到水壶的手顿住,接着,立马缩了回来,看了看我,又期期艾艾地说:“屋子里有香蕉,我,我给你拿。”
我心里很烦她这个样子,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最终没有出口拒绝。
冯露露拖了根矮凳将拿出来的那串香蕉放在上面,接着又殷勤地掰了一个下来递给我,“这,这是你李叔昨天拿过来的,挺甜的,你吃吧。”
因为衣服缩上去一点,我才发现,她的手腕上有一块青紫。
见我不接,她尴尬地笑了笑。随即意识到我在看她的手,忙缩回手,将衣袖往下扯了一下:“我帮你剥皮。”
“不用了,我自己有手。”
“那,那好……”她将香蕉放下,搓了搓手,择了桌子边的一条高板凳坐下。
我和她没什么话讲,垂头慢慢剥开那个香蕉。
“你,怎么,今天来了?”
我咬了一口香蕉,抬头看着她,“不是你叫我回来的吗?怎么,现在又不欢迎了吗?”
她连忙摆手,“没有,你回来,我很高兴。你爸爸也一定会很高兴。”
确实挺甜的。
直到将香蕉皮丢进小垃圾桶,我才问她:“罗耀明呢?他人在哪?”
她垂着头,又搓了搓手,过了半天,才小声说:“你爸他,他出去了。”
“是么?”我笑了笑,“病得不轻还在家待不住啊?”
冯露露没说话,目光闪躲开,眼眶却渐渐红了起来。一直过了很久,她也没说话。
“既然罗耀明已经没事了,那我就走了。”我挺不耐烦的,说完这句话,便起身出了堂屋。
“小善!”冯露露从后面追了出来,“留下来吃顿饭吧?”
我没理她,继续走我的,“不用了。”
“明天小玉就放月假回来了,你,你不看看她吗?”
我脚下不由自主停下来,回头看了她两眼,“你叫我过来,不会是因为罗小玉的生活费吧?”
她的脸色变了变,支支吾吾地说:“不,不是的……”过了好久,又接着说:“家里,确实拿不出钱了,而且,而且去年她没考上,成绩下滑了很多不说,心思也不在学业上了,等她这次回来,我,我打算告诉她,让她不读了。”
她这些话倒是让我感到诧异,不过,不管怎么样,也都与我没关系了。
我看着她,“我走了,以后也不会回来了,你别再来找我。”
她的眼眶迅速变红,张了张嘴,然后我听见一声哭声。她紧紧抓住了我的手。
我心里抽疼了一下,刚要拿开她的手,远远的,小路上一个人急急忙忙跑了过来,一边跑一边在喊:“小冯,小冯!赶紧,小罗出事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