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他怀里愣了两秒,然后慢慢睁开了眼。
心底是怕见到这个人的。
我现在不止人活得狼狈,连这张脸也是狼狈不堪的。
我匆匆看了他两眼。视线里很模糊,其实什么也没来得及看清楚,发现锢着我双手的力道缓缓松了,就飞快地推开他,拔腿便跑。
耳朵里尽是呼呼的风声,我完全顾不得后面的他现在怎样,我完全是慌不择路了,只管使尽了力气往前跑,看到哪里有岔路就往哪里跑。
活了十九年,从来没跑这么快过。
我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完全跑到自己精疲力尽才停下来。后来怕再碰到他,我也不敢回去,就绕着无尽的岔道小路漫无目的地绕。
直到绕到天黑,我才做贼似的偷偷摸摸回了家。
白天出了太多汗,口渴得不行。
我拿瓢舀了半瓢生水,低着头正要喝,另一只手却忽然在这时伸出来将它死死拽住了。
我心下跳了两跳。手紧紧抓着瓢,眼睛不由顺着那只手臂往上看去。
昏暗的灯光下,我看见了那张眉目周正的脸。舒印什么话都没说,深邃的目光恰到好处地掩进黑暗里。
他沉默了一会儿,没什么情绪地开口道:“大冬天的,喝生水不好。”
我张了张嘴,手里的力道一松,膝盖以下很快被浇了个彻底。
这副模样一定傻透了。他叹了口气,手伸过来,在我头顶上揉了两下。
我任他揉了几下,随即忽然想起,自己是个“疯子”,那要是受了刺激,发起疯来,也没什么的吧。
想到这里,我将头顶上的那只手拽了下来,一口咬在了他的手腕上。
那只手抖了抖,我听到那个人轻笑两声,“上次也是这儿……怎么就不晓得换一个地方?”
我不自觉松了口,伸手在那里摸了摸。
那只手臂上的牙印旁,清晰地留着一道咬伤。那是我上次去浙江找他的时候留下的。
这个人,那时候明明不顾我意愿强拉着我回医院输液,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却又那么狠心地抛下我……
心里好疼啊。
我忍不住蹲下身,紧紧抱住了自己的头。眼泪不知不觉滚落下来。
他的手落在我头顶上,轻轻摩挲了一会儿,然后就又将我抱进了他怀里。
可是这份温柔,早已不是现在的我能够肆无忌惮去贪恋的了。
心里像寒风过境一般。
我看到另一个自己在他怀里挣扎捶打,听着另一个自己沙哑着嗓子在他耳边吼叫:“别打我,别打我,我不是疯子,求求你,我求求你们,放开我……”
那个人浑身颤了颤,接着,加倍努力地抱紧了我。
我在他怀里挣扎了许久,哭了许久,他什么也没说,最后只是默不吭声地去烧了开水,端着一碗凉到温度刚好合适的开水递到了我面前。
我喝完开水就钻进了被子里,什么时候困得睡过去的也不知道。
早上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背靠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我拿开那双手臂,悄悄回过身去,看见那张在晨光中沉睡的脸,恍惚间只觉得一切如此不真实。
我看了他一会儿,最后悄悄穿好衣服下了床。
早晨的雾很大,五十米开外就完全看不清楚了,我愣愣看着眼前的一片白,在门槛上恍惚地坐了一整个早上。
舒印睡得很熟,大概到了十点过,他才醒过来。
他默默煮好了饭,然后出来叫我。
两个人面对面吃了一顿早饭。
我吃了一整碗饭才放下筷子。胃已经开始隐隐作痛了。舒印对此没说什么,但看起来表情并不太好。
我没有告诉他,这已经是这一年来,我吃得最多的一次。
早饭过后我继续坐在门槛上发了一会儿呆。舒印去洗了碗,之后不知道他在干什么,又听到灶房里传来砍柴烧火的声响。
想到他那副青茬遍布下巴的憔悴模样,我猜,他大概是要烧洗澡水吧。
没想到没过多久,他提了一桶水出来,却是不由分说将我拉了过去。
舒印像我小时候看见的那些为孩子洗头的妈妈一样,为我洗了一个头。
他先用毛巾过了水,拧干后替我仔细洗了把脸。
之后耐心浇水,倒洗发露,轻轻揉搓……整整花了一个小时,桶里的水冷了又换,换了好几遍,他用一条干毛巾裹住我的头,才暂时放过我。
冬天的天气很冷。头发完全撩上去之后,脖子里冷得直起鸡皮疙瘩。
舒印收拾了一会儿,看我冷得不会动,又找了条围巾出来给我围上。
他将我按坐在门槛上,自己则站在我后面,轻轻地用头上的毛巾替我擦头发。
等到半干之后,找了梳子替我一缕一缕地慢慢理顺。
这个安静的上午过得很快。
吃过午饭,舒印将我“哄睡”后,自己出了门。我在门槛上坐了一下午,他也没再回来。
后来,村里的几个孩子就冲到了家里来。
然而这一回,我不知道怎么回事,从一开始心里就没有了一点想要反抗的欲望。
我被舒印拉着脚从床底下拖出去的时候,已经是两天之后的事了。
我遭了些罪,头上沾了一头的尘网,但没受什么伤,只是,家里完全变了一个样。
我心里对这屋子的原主人感到挺抱歉的。
舒印紧紧抱着我,头埋在我肩膀上。我听到他牙齿打颤,生气极了的样子,心里却无比地高兴。
家里实在太乱了。舒印一个人收拾到下午,也还剩好多地方需要整理,坝子里的盆子里也堆满了一盆要洗的衣服。
我在一边愣愣瞅着他蹲在盆子前面搓洗衣物。看他即使脱了外套,脸上和脖子上也还是出了很多汗,心里不禁有点心疼。便悄悄溜进屋子里,悄声悄息地收拾屋子。
我停下来休息的时候才发现,舒印不知已经在我背后看了多久。
想到自己被他不眨眼地注视着,脸上就开始发烧,手里的东西似乎都不拿不稳了。
舒印什么表情也没有,只是那么斜靠在过道的门边上,见我发现他,冲我眨眨眼,勾唇笑了笑。
我忙装作捡地上的东西,匆匆垂下目光。
两个人都出了很多汗。吃过晚饭后我便缩进了被子里,只是不多久,就被舒印挖了出来。
他裹了件厚衣服在我身上,一言不发地将我抱了起来。
被放下来踩到凉拖上的时候,我人已经到了茅厕里,石板地上放了个木盆——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来的,木盆里倒了半盆水,袅绕的水雾已经氤氲了小半个屋子。
舒印提醒我穿好拖鞋,伸手就来脱我身上刚被他裹上的那件衣服。
我脑子里有点懵,双手死死按住了他的手。他帮我洗头,帮我洗衣服,现在,不会……还要帮我洗澡吧?
“叫你脱衣服,”他瞅了瞅我,一边的眉毛挑得老高,“在想什么呢?”
“我没想……”冲口而出之后,我看到他变柔的眸色,才意识到,他只是在想办法逗我说话。
我抿了抿嘴,飞快地背过了身。脖子和脸上都火烧似的,我颤了颤,慢慢将衣服脱下来放在一旁专门放衣物的木杆子上。
我身上除了那件衣服,就只剩下一件套头的里衣。心里很紧张,我抖着手,终是摸到了里衣的下摆……
等我捂着自己转过去的时候,我才发现,茅厕的门早已经关上了。舒印什么时候走的完全不知道。
我心里说不清楚是什么想法,好像松了口气,又好像……有点失落。
我在盆里躺了一会儿,水冷得差不多的时候,门外传来了舒印的声音,“扇子,我来加点水。”
我被吓了一大跳,飞快地坐了起来,慌乱中嘴里呛了一大口洗澡水,我却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抓了毛巾就往胸前捂。我只恨自己不够小,毛巾不够长。
见我不说话,他又喊了两声。
外面安静了一会儿,他到底是提着桶进来了。
我曲着腿缩到盆边上,垂头盯着自己的两个脚丫子,完全不敢去看旁边的人。
我听到热水被一点点加进来的声音,听到舒印撩水试温度的声音,简直如临大敌,生怕什么时候他的手就伸到自己身上来。
不过,一切都是我多想了。
舒印加完水,试着水温和之前差不多,就又默不作声地出去了。
我在盆子里待了很久,直到水再次冷下来,自己准备从盆子里出来,我才想到一个严重的问题——我没拿换洗的衣物。
我犹豫了很久,只好磨磨蹭蹭裹上了那件衣服。幸好是长款,再怎么样,也不至于走光。
我悄悄扒开门,做贼似的往外瞄了一眼,见没人,才猛地拉开门,飞快地跑进过道里。
我脑子里没办法思考舒印可能在哪里,双脚动起来,就直接往自己住的那间屋子跑。我觉得自己从来没做过那么大胆的事情。
可是当我冲到目的地的时候,我才发现,那个人正坐在床边上。
我往他目光集中的地方瞧了两眼,等看清楚他手里的东西的时候,脸上刚散下去的温度立马腾地烧了上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