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宗宪这人吴节在嘉靖三十九年时,在西苑玉熙宫见过一面,同他在一起的还有一个武官。
当时吴节无职无权,只在皇帝身边侍侯帮闲,根本没同他说过一句话。
胡宗宪只在京城呆了几天就回到了杭州,两人之间也没有任何交集。
到如此,吴节已是皇帝身边最亲近之人,而胡宗宪乃是严党第一干将。吴节和小严闹得极僵,可以说,吴节同胡总督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吴节这次来南方是奉了嘉靖的密旨,前来督促胡宗宪尽快用兵的。
自去年倭寇大举入侵福建、浙江以来,明军就采取步步为营,稳守城池的策略,出来不主动与敌野战,养贼自重之心昭然若揭。
对此嘉靖皇帝大为光火,你胡大人以前说没军费不肯出兵,好,朝廷给你设置厘金局,自行征收商业税的权力。如果,你们一个个靠设置关卡养得脑满肠肥了,总该动一动吧。就这么一兵不发,算怎么回事?
看来,得找个厉害的角色去敲打敲打他。
嘉靖想了想,手头得用的,又值得信任的也就吴节和李春芳二人。李春芳手头事务繁忙,有主持一部的实际政务,脱不了身。想了想,也就吴节这个翰林院的学士在京城里闲得无聊,不如派他过去。
这人声名正盛,连中六元,古往今来第一人。胡宗宪也是进士出身,大家都是读书人,怎么说也不好怎么得罪吴节。
再说,吴节这人机敏善断,尤其擅长处理复杂事务,派他去最合适不过。
吴节前一段时间对自己的生活还是很满意的,每日在翰林院转上一圈,然后就溜西苑去同皇帝说说话,搞搞封建迷信活动。反正翰林院学士的主要任务是观政,增加为政经验,熬资历。熬上几年,或许就会派到部院去做官。
等到有实权以后,只怕就没有这样的清闲了。因此,他索性放快心怀,整日风花雪月,过得倒也滋润。
却不想皇帝却派了这么一个差使给自己,可怜吴节对军事一窍不通,让他来督促胡宗宪用兵,简直就是开玩笑。
胡宗宪什么人,人家在江南带了这么多年兵。无论人脉、势力,还是军事经验,都不是自己这个二把刀能比的。
吴节凭什么去督促人家,再说,党同伐异,严党的人会卖吴某人的帐吗?
这不,罗龙文也来了。因为他堂弟被水声杀害一事,罗龙文已经和吴节彻底翻脸,如此一来,此事情就更难办了。
对于水生的血案,吴节倒没有什么好担心的。首先,罗龙文不可能带人到自己这里来抓人。吴节好歹也是钦差,代表的是皇权的威严。
罗龙文就算要报仇,也只能走正常的法律途径。如此,这个官司就有得打。如今,朝廷中有好几派势力同严党不对付,有的人会跳出来为水生主持所谓的正义。这就是明朝政治的特别,和正义邪恶无关,只问阵营归属。
不过,要想督促胡宗宪法尽快用兵,事情只怕没这么容易。人家厘金收得好好的,军队里的人也都发了大财,谁肯没事找事,去同倭寇拼命?
吴节在屋中想了一夜,直想得头疼也没想出个好办法。
心中叹息一声,只能寄希望于胡宗宪能够秉正一颗对国家对民族负责的公心,尽快驱除倭寇。
这事若不办好,我吴节还有什么脸回北京,还有什么前途可言。
这算是吴节穿越到明朝之后所遇到的最棘手的麻烦了。
对胡宗宪的人品和道德,吴节还是有信心的,至少在历史记载中,这人的口碑不错。
胡宗宪本来长期住在南京的,可等吴节一到,他就去了杭州。显然是在有意回避者什么,也好,胡大人不肯见我,我亲自去找他。
去杭州倒也简单,坐船从南京顺长江而下,然后转倒京杭大运河,也就两日的光景。
贡院王屋安排的官船在第二日上午出发,吴节在南京转了一圈,斩获甚丰收,行李比起来的时候增加了十倍,收拾起来却也要花些工夫。
等随从将行李送去船上,回来请吴节去码头的时候,却见门口都是穿梭往来送片子的文吏,院子里还有上百个读书人候着,等待吴大人的接见。
原来却是王屋的鬼主意,这次应天府院试,这个王大人和其他八县的知县们都收了不少好处,还将自己的门生和熟人子弟都点了秀才。本来,这也是地方科举的一个潜规则,每年总有不少这样的人情关节要过手。
问题是,吴节对这事颇有微词,昨天还同赵知县翻了脸。交卸了大主考的官职,就要赶去杭州。
王屋和八个知县下来商议了一下,一致认为这科的主考官依旧是吴节。只要他依旧是主考,也不好意思上折子弹劾大家。再说,以吴节如今的权势,别人也不敢来查。
所以,贡院索性连夜将喜报送了出去,一大早就张榜公示,来了一个生米煮成熟饭。
也因为这样,一大早,得了功名的秀才们纷纷跑来拜谢恩师。
秀才们都说,一般来说,主考官取了士子,都会在贡院设宴宴请中式的考生。
到时候,自然会收不少好处。
像吴节大人这样,一考完就飘然而去,一毫不取的,却是头一遭遇到,真是大大的清官啊!
不行,吴大人自重清名,可咱们却不能落了这一片心意。于是,都备了礼物找上门来谢师,并为大主考送行。
拜师的礼包自然是少不了的,在耳房里堆成了两座小山。
就这样,吴节竟然被门生们给叨扰了一整天,不但没走成,行李又重了三分。
到晚间,总算轮到最后两个人。这两人一人是黄东,一人是朱茂。
朱茂是最后一个到的,本来他对自己中秀才一事已经不抱任何幻想,可黎明的时候却意外地接到了喜报,顿时忍不住痛哭失声,知道这是吴节对自己的恩典。
自家的水平自家知道,朱茂本就是读书读迂了的,以他的水平,也就是一个老童生的料,这辈子根本就别想在这上面有所造就。这次能够中秀才,全靠吴节的垂怜。
如此深恩,怎可不报。
于是,朱秀才就寻思着要去拜师谢恩。可他穷无立锥之地,又如何置办礼物。就在城中奔走求告了一整天,这才借来了二两银子,赶到吴节住所。
等进了吴节院子,水生接过他手中的红包,用手掂了掂,笑道:“朱秀才,你这回才算是真正的秀才了,老爷说过,朱茂肯定会来的,让我一看到你就接过去见面。呵呵,我说秀才,你怎么才准备了这点包银,别人来最少的都是二十两,你才二两,未免太小气了。”
朱茂脸一红:“水哥儿,实在是……实在是……咳……”
“咳什么咳?”水生将红包还给朱茂:“大老爷说了,不许接你的银子,走,别磨蹭了。老爷已经被你们耽搁了一天,正着急呢!”
“是是是,小生这就去。”
等朱茂进了书屋,就看到吴节正一脸严肃地同黄东说话。
吴节:“黄东,你如今也算是个有功名的人了。我也知道你读了十多年圣贤书,学业也算勉强。怎么胸中就没有一股子浩然正气呢,君子处世,当敦厚纯良,与人为善。”
“是是是,士贞洁……大人……恩师教训得是……”黄东满面的羞愧,一时知道该如何称呼吴节。吴节是他的同窗、又是表哥,又是恩师,这关系实在太乱了。
他其实一大早就过来了,吴节因为厌烦他势力,故意将他晾了一日,就是要给他一个教训。
吴节淡淡道:“黄东,按说咱们是亲戚,自然要对你过加照顾,这次勉强点了你一个秀才。却不是因为你是我吴某人的亲戚,主要是你的文章还算过得了眼。今后不许在别人面前提起你我的关系,否则,我第一个办了你。退下吧!”
“是。”黄东这才一脸羞惭地退下了。
看到朱茂,吴节面上露出笑容,朝水生点了点头。
水生从书架子上拿下一个小包袱和一封信递给朱茂:“朱秀才,也是你的造化。这是大老爷给你的五十两银子,还有一封信,推荐你去江浙盐道衙门当个书办过活,若这样还饿死,那就是你没用。”
朱茂“哇!”一声哭了起来:“多谢恩师,多谢恩师。”
吴节叹息一声:“好好生活,世界上并不只有科举这一条路。”
总算将来拜师的考试们打发完毕,时间已经到了下午四点钟模样,吴节就坐了轿子去码头。
到了地方,却见王屋等人已经等在那里,来给吴节送行。
码头上还积聚了上千人,其中有不少都是书生,为首的两个老头手上捧着一块谢匾,上书“至德至公”四个大字。
见了吴节,千万人都同时大喊:“青天大老爷啊!”
一刹间,山呼海啸,倒让吴节大吃了一惊,忙问身边的王屋:“王大人,这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