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被小三姐给抱住,吴节被她箍得透不过气来,连声叫:“什么喘不过气,我都快被你憋死了,放开!”
正竭力挣扎间,吴节听到耳边一静,声音都消失了。
陆爽也发觉不对,连忙放开吴节,转头一看,所有人都瞠目结舌地看着着自己和吴节。
顿时羞得俏脸通红,她也是一时喜极忘形,忘记了这里有许多人。
吴节尴尬得不知道说什么好,过了片刻,突然听到陆二老爷猛一拍桌子:“家门不幸,出此冤孽,来人啦,把这两人给我拿下!”
大喜的日子,出这么一桩事。尊贵的陆家小姐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拥抱另外一个男子,这简直就是一桩丑闻了。
家丁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怎么,还不动手?来人了,把这两个无耻丑类给他打死当场!”
听到二老爷的的喝骂,几个家丁这才一脸惶急地冲上来,一把将吴节的双手抓住。却不敢用力,只拿眼睛看着陆家两个老爷和老太爷陆炳。
“放开他,放开他!”三小姐尖叫着,不住用脚踢着几个家丁。
可怜那几个家丁如何敢躲闪,被踢得不住后退。
眼见着场面已经乱到不可收拾,这个时候,突然间,那陆轩突然大叫一声:“不可能,不可能,陆畅怎么可能中的,为什么不是我,为什么不是我?”
先前自己信誓旦旦地说必中这个举人,也说了许多大话,可等喜报送到的时候,却变成了陆畅。
现在回头看去,自己简直就是一个小丑。
想到这里,陆轩连死的心都有,连叫了几声不公平,然后疯狂地大笑起来:“不对,一定是弄错了,一定是有人在给我开玩笑,爹爹,是不是你在逗儿子?”
就伸出手去抓住陆二老爷的领子不住摇晃。
陆二老爷被大儿子抖得身子骨都要散架了,一张脸却变得煞白:他也没想到大儿子陆轩居然落第,反到是一向不看好的二儿子陆畅中了举人。
“对,对,肯定是这样的。”陆轩还在不住地大叫,眼睛里全是红丝:“爹爹,是不是你在开玩笑。二弟中了第二,我陆轩无论是人才还是才学都高出他十倍,没理由被他比下去的。肯定是我中了头名解元,对,还有一张喜报没送来,再等等。”
陆二老爷心中惨然,大声叫道:“轩儿,轩儿,今年不中,过两年再考就是。你回……院子去吧,别等了,头名解元的喜报不是你的。”
“不!”陆轩声音更是凄厉:“肯定是你和伯父安排的,想给我一个惊喜。爹,你说是不是,大伯……”
声音里充满了哀求。
“够了!”正乱成一团中,陆炳威严的声音响起,虽然不大,却让所有人在一瞬间安静下来:“老二,你怎么管教儿子的,怎么治家的。畅儿中了举人那可是天大喜事,你高兴还来不及,怎么反一脸凄凉,如丧考比了?都是你的儿子,厚此薄彼了?今日乱成这样,我陆家的脸都丢尽了。院子里的日常事务都是你在管束,我看你也没什么使处。”
“是,老太爷!”陆二老爷被父亲一骂,身体一凛,忙伸出手来给了陆轩一巴掌。
陆轩吃了这一记耳光,总算清醒过来,颓然地坐在椅子上,泥塑木雕一般。
陆二老爷用喷火的眼睛看着吴节和女儿,沉声喝道:“把三小姐送回院子去,家法处置。吴节这个登徒子,发送顺天府学政,革去功名,交付有司惩办。”
“是。”家丁们立即就要动手。
吴节抽了一口冷气,虽然去学政衙门以他同皇帝的关系,也不怕,可自己和三小姐的关系如今真是说不清道不明,将来会很麻烦的。
没办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就一挥袖子喝道:“放开,我自己去。”
正在这个时候,突然间,有下人来报:“老太爷,大老爷,二老爷,有位姓黄的老爷求见,说是老太爷的故人。”
陆家二老爷喝骂道:“都什么时候了,老太爷还怎么见客,把他给我叉出去!”
“嘿嘿,陆家好威风好杀气,把老头子给吓得。”就在这个时候,大门轰然洞开。
吴节就看到黄锦背着手慢吞吞地走了进来,背后跟着勾腰驼背浑身拘谨的连老三。
黄锦还是一普通人打扮,看起来倒是精神,不过却朴素得毫不起眼。
“好大胆的老杀才,来人,擒将下来!”二老爷还在怒吼。
“住手。”陆炳眼睛却是亮了,从席间吃力地走了过去,朝黄锦拱了拱手,微笑道:“老黄,你有几年没来过我这里了,今日怎么得空过来。刚才多有得罪,不过,你也是个豁达之人,想必不会同小辈子们至气。”
黄锦内是司礼监掌印太监,直接代表皇帝。他今日突然登门拜访,难道是皇帝有话传来?
陆炳心中一凛,突然兴奋起来。
听到陆老太爷这句话,又见他同这个黄老头很熟悉的模样。
众人都知道这个姓黄的关系密切,至少是身份地位相当之人,心中俱是震撼。
那林廷陈可是见过黄锦的,想起当日自己曾经得罪过黄锦,面色立即苍白起来。
黄锦连连摆手:“陆公这里门槛高,老头子没事可不敢过来。今日却不是在找你闲聊的,只问你要一人,还请陆公应允。”
“谁?”陆炳心中失望,知道不是皇帝念起了自己的好处,让黄锦过来带话的。强提起精神问。
黄锦也不废话,一把拉住吴节:“士贞,老头正好找你有事,咱们走吧。对了,忘记给你一样东西了。”就从怀里掏出一份喜报塞到吴节手中:“你得了顺天府乡试的头名解元,这是报子。我正好找你有事,你却不在家,老头子就顺便给你带过来了。”
他这份喜报送得随意,好象这个解元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啊,吴节中了头名!”
这下,所有的秀才们都骚动起来,再顾不得其他,都涌上来,连连对吴节拱手:“恭喜士贞兄,恭喜士贞兄。”
吴节心中一阵欢喜,又是一颗石头落地:看样子,这个解元没有跑掉,害得我先前一阵担心。
就连连拱手回礼。
“走了,真有要紧事,咱们边走边说。”黄锦有些不耐烦,又朝陆炳一拱手,拉着吴节就朝外面走去。
陆二老爷见吴节要走,大怒,就走上前去,却被陆炳一把拉住,低喝:“干什么?”
陆二老爷见老太爷一脸煞气,顿时惊住了。
吴节一走,陆畅突然醒了过来:“我是死还是活?”
“痴儿,有我在你死不了。”李时珍一笑,就朝外走去:“士贞竟然拿了解元,好事,等等我。”
陆炳是认识李时珍的,见到他,吃了一惊:“李太医什么时候来的,且等上片刻。”
李时珍:“陆公,我已经来了一阵子了。就不叨扰了,你的病刚才我隔得远远地已经看得清楚,没什么大碍,平日里小心不少受凉就好。我还是先去士贞那里讨杯酒喝要紧。”
就飞快地追了出去。
“啊,太医院的李时珍李太医,吴节什么时候同他认识的。”众人更是吃惊,都呆呆地说不出话来。
陆二老爷低声问陆炳:“父亲大人,刚才那姓黄的是什么人,吴节和他又是什么关系,好象父亲同他很熟悉的样子。”
陆大老爷也走了过来,一脸疑惑。
陆炳不说话,只伸出根手指在沾了点酒水在旁边的桌子上写下一个“锦”字。
“司礼……”
陆家两个老爷同时张大了嘴巴。
陆炳缓缓地点了点头。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间,陆轩疯狂地大笑起来:“这下你们高兴了吧,看到我出丑了吧。我知道,你们平日间妒忌我的才学,早就恨不得我死。我恨啊,恨我怎么生在这样的家里,要受尽这样的屈辱。”
“大公子,你能不能将腿挪开些,你挡住我了。”一直保持沉默的林廷陈突然站起来,看着陆轩,眼神中带着一丝轻蔑:“大公子累了。”
“小人,小人……”陆轩大骂。
陆炳面色铁青:“老二,你生的一个好儿子,丢人现眼,还不快快领回去!”
……出了陆府,早有马车等在外面。
看到李时珍出来,黄锦笑道:“东壁要士贞小友的庆功酒,今日只怕不是时候,我同他还有话要说。”
李时珍:“黄公你们要办事自去办就是了,我先去士贞那里,我的几条蝮蛇还放在那里,仔细伤了人。要喝酒,我找吴节家人讨去。”
黄锦:“哈哈,李太医果然还是那副自在随意的脾气,算了,你先坐我的马车过去。我和士贞在街上走走,说会儿话。”
李时珍:“好。”也不客气,就抢了黄锦的马车自去吴节的家。
于是,吴节和黄锦就慢悠悠地在街上走着。
这一带都是公卿大夫们的宅第,街上倒也清净。
连老三则小心地跟在离吴节和黄锦二十丈的后面,他看得明白,在自己身后,还跟着三四个好手,看他们的身手,应该也不逊色于自己和黄锦,估计是这个黄公的手下。
吴节看了看手头的喜报,天已经渐渐黑下去,风吹在身上很冷:“黄公,这么急跑来寻我做什么呀,是不是要让我写几篇青词?这就作给你。”
“不是写青词,是陛下要诏对与你,让你好好准备一下。”
吴节:“诏对,呵呵。”他一笑,自嘲道:“黄公你也清楚,我吴节侍奉皇帝陛下,不过是能写几篇青词,写些故事,也就一个弄臣,诏对这种事情和我没什么关系吧?”
“士贞不用妄自菲薄,你的才学,陛下清楚得很。只不过你没有功名,军国大事也没资格参与罢了。”
二人说着话,已经行到一座小拱桥上,流水在桥下汩汩流淌,让这个傍晚显得异常静谧。
早已经有人将桥的两头有意无意地封住,小心警戒。
黄锦道:“重阳节前你不是看过胡宗宪请饷的折子吗,折子里说,让万岁从内努里将休憩玉熙公的银子拿一些出来,拨到前线。当时,陛下龙颜震怒,命你草拟过一份手敕严家斥责。”
吴节:“是有这么一回事,怎么了,可有写得不妥当的地方?”
“不是,你在上面写过一句话,说军饷朝廷拿不出来,地方上若能自筹一些最好。”黄锦笑了笑,看着吴节:“士贞这是提议朝廷加征吗?”
吴节心中一惊,这个加征军饷的罪名可不小,真若落到有心人手上,会有些麻烦。至少一个横征暴敛的罪名是跑不掉的。古人治国,政治清明的一个标志是“永不加赋”。可对这种说话吴节一向是嗤之以鼻,不加赋固然好,可该收的税还是要收的。否则,国用不足,很多事情都做不了。
明朝的赋税不是太多,而是太少,种类也单一,只一个农税。问题是,大官僚大地主又是不用交税的,到明朝末年,随着土地兼并的进一步加剧,可收的税越来越少,即便再征,也征不上什么来。到最后,连军饷都发不出去。
明之亡,其实是亡于财政崩溃。
其实,土地的总量总是有限的,每年的农税也就那么些。要想改善中央财政的窘迫现状,就不得不开辟新的税源。
因此,在那分代替皇帝所写的敕书上,吴节也是写顺了手,随便加了一句,让胡总督在地方上自己想想办法,看能不能收些商业税弥补军饷的不足。
想不到,这却让嘉靖皇帝留了意。
明朝皇帝对金钱一向敏感,如果有新的税种可用,比任何人都热心。
就让黄锦赶紧过来找吴节,看能不能拿个章程出来。
解释完这一切,黄锦笑道:“我们这个万岁爷那可是天底下有名的急性子,尤其是这等军国大事,更是上心。士贞,这可是你的好机遇,好生斟酌一下,写个好的章程出来。如果中了陛下的意思,再让阁老们议一议。”
黄锦的话一说出口,吴节立即精神大振作。一直一来,他在皇帝心目中的定位都不过是一个宠臣甚至弄臣,亲近是亲近了,却好象没什么可用之处。
可如果能够将这件事做漂亮了,自己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将不可替代。
明朝不缺能诗能文才华出众的大臣,可懂得理财的能臣干员却不多。如张居正者,不就是因为懂得经济事务,才位居一品,权势滔天的。
事情很简单,国家每年那么大的财政开支,离开了他张居正,还真玩不转。
再回想到真实历史上的那些权臣、重臣甚至奸臣们,谁不是财政上的一把好手。比如北宋时的蔡京、清朝的和绅。
如果我吴节能够在这上面显出手段,就算将来嘉靖死了,也会在新君心目中占据一定的分量。
吴节:“好,我下来之后好好写篇文章。”
“如此就好。”黄锦点了点头,低声道:“陛下已经被钱这个字弄得焦头烂额,我们这些做臣子的看见了,心中也是难过。士贞,你已经中了解元,不日就会有旨意下来,会给你一个方便在大内行走的身份的。”
二人又说了一些话,这才分手。
等到回家,天色已经黑尽。
可屋里依旧是高朋满座,院子里摆了七八桌酒宴,与座的都是隔壁邻居。
据连老三说,为了庆贺吴节高中解元,蛾子说了这酒席得摆两日,不差钱。
见吴节回家,邻居们都同时站起身来,恭喜新科举子老爷。吴节忙着陪客,吃了一通酒,醉到不醒人事,也顾不上同蛾子说话。
第二日,酒宴继续,更有不少同科中举的同年来访,自然是一通应酬。
接下来,按规矩就是拜见房师和座师。
吴节同连老三一道买了礼物,先去拜访天字号的房师管定予。结果,连老三刚将礼物递进去不久就被扔了出来,管考官带话出来说,他不会见吴节这种小人的,赶紧滚蛋。
吴节有些摸不请头脑,他以前和管考官可没见过面,也没得罪过他,怎么在他口中就变成小人了,这事倒是希奇。
如今,吴节可是皇帝身边的近臣,眼界不同,涵养也不同,自然不会同自己的房师生气,一笑了之,也不放在心上。
接下来该去拜访副主考陆凤仪了。
陆大人家眷不在京城,只在城西租住了一间小四合院。等到了地头,却见一条巷子都堵满了官车官轿,更有不少有品级的朝廷命官站在院门口恭敬地侯着,不断地朝门房手里塞红包。
偏偏门放还端着架子,说我家大人是个清官,不收礼的。
吴节心中好奇,问旁边的一个七品官员,才知道陆凤仪刚补了个吏部的实权官职,掌管着天下官员的政绩考核,如今正红得烫人。
他吃了一惊,这个陆大人升得好快。
就走上前去,将一锭银子递给门房:“劳烦,就说……”
“说什么说,不见。”门房见吴节的银子分量不足,心中大为不悦:“可是我家大人今科录取的举子?大人说了,最近实在太忙,没办法接见门生,等到鹿鸣宴时见面也不迟。”
吴节没有办法,只得又去拜见包应霞,结果,包应霞却不在。问他家里人,却说,包大人心情郁闷,去西山散心去了,有几日才能回来。
三个地方都扑了空,没办法,只得留下礼物回家。
回家后不久,陆凤仪的那个门房却寻上门来,放下一大堆礼物,笑眯眯地连连拱手,说先前不知道是吴老爷过访问,多有得罪,我家老爷本打算亲自到访的。只可惜临时有公务需要处置,就让小人亲自过来赔罪,一点心意,还忘不要推辞。
陆凤仪的礼物非常丰盛,其中还有大包银子,约莫三百两,很大的手笔。
吴节大吃一惊,恩师反过来给学生送礼,这事倒是奇了,真让人想不通。
既然想不通,索性也不去想,干脆在琢磨一下,给皇帝写的那篇文章该怎么弄。
鹿鸣宴在下月中旬,在这之前,还得去陆家学堂拜谢代先生,拜谢陆家两个老爷。
等过了这一段,又得开始准备过年,过年之后又得准备春闱进士科。
如此算来,这段时间还真有够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