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落下不久,亘古不变的群星,漫天闪烁。
倏然,一道流星般身影跃然浮现夜空,在银光点点的森林上方疾驰而过,朝着远处那座直穿夜霄的山峰飞掠过去。
天青山,半峰腰处,夜风阵阵如梳,顺理着山上的草木万植。
夜景婆娑,一道青影凌空而至,骤见人影恍然一闪,寂崖前的空旷石地上,蓦地现出一条飘洒脱俗的身姿。
来者是一名相貌平平的中年男子,一身绿衣,袂裾随风猎猎而摆,深色的绿发半披半束,背后负着一柄朴实无奇的青木剑,正是木家副主。
木千流神情漠然,在断崖前的石地上静立了数息,忽然抬脚朝前跨出一步。霎那之间,身影已消失在半空中。
不变的地点,同样的断崖,空间环境已于瞬间发生了转换。
山崖的斜后方,耸立着一棵两百多丈高的巨型奇木,蓬密的枝叶繁茂无比,叶片泛散着幽幽淡绿之光,犹似一柄插在山腰间的萤光巨伞。
巨树下方的那片空地上,盖有一间不起眼的小木斋,而在附近不远处,还搭建着一座简陋的草亭。
在巨木产生的阴影下,木千古静静端坐在崖畔前,一头墨绿色长发,毫无拘束地披散在身后,自然而又飘逸。
豁然,一道青光忽闪而逝,无声无息。
木千流的身形浮现在草亭旁的石地上,他盯着崖沿的那道背影看了一眼,抬步缓缓走了过去,默声站立在兄长侧旁,平目望向远方的夜空。
“你去哪了?”木千古凝视着远空的星辉,身形端坐未动。
“从千月湖返回后,我又环绕整个木县的外围区域仔细巡查了一段时日,只是未发现任何有关邪圣教的踪迹。”木千流微微蹙起双眉,一字一句地说道。
“木启元丢下的那具邪修尸体,在确认是邪圣教之人后,三叔便连夜带人将那附近方圆数百里内的地域彻底巡查了一遍。除去先前那个逃脱的受伤邪修,并没有发现其他邪圣教之人。那两名结伴同行的邪圣教教徒仅有梦王境界,且没有深入木县的意思,最合理的解释就是恰巧从木县外围经过,应该不是针对我木族而来。”木千古语气淡然,神态平静。
邪圣教是一个极为神秘的新兴邪修组织,此组织成立的时间并不长,大概只有短短数十年。每一名教徒额前都印有一个形似“邪”字的符号,他们分散隐藏于大陆各地,行事异常低调。
几十年来,外界对邪圣教的了解仍旧十分有限,依照梦仙大陆各方家族和其他势力或个人所掌握的零散讯息推测,邪圣教至少拥有四至七名梦尊境界的强者,这样的一股势力,已经可以挤入一流势力的行列。
“要说邪圣教是否存有针对我木族的阴谋,目前还无从确认,那便不得不谨慎对待!”木千流一脸认真地说道,古板的面容,忽又流露出一丝疑惑与不解,“邪修性情多疑,向来都是单独行动,尤其是梦尊境界的邪修,一个个都是难以相处的极恶之辈,这些麻烦人物非但聚合在一处,而且还能够相安无事数十年,其中必定存在着不可告人的内幕!”
木千古沉默了片刻,开口接道:“有史以来,梦仙大陆上出现过的邪修组织数不胜数,然而这些组织成立不多久,便会被各家族势力联手剿灭,一个个皆如昙花一现!这个邪圣教自建立以来,便一直藏的很深,教徒的行事作风明显有别于普通的邪修,之所以会出现如此古怪反常的现象,可能是因为他们被极严厉的教规控束着!”
“有能耐将这些残虐之徒集合在一处,而且不担心遭到反噬!莫非……创教者是一名梦魔?”木千流猜测道,眸光不由微凝。
“答案不会这么简浅!邪修非是单纯依靠武力威慑就能够完全制控的!无论这迷惑外界的表象之下藏着何种谋算,我木族暂时都无需太过关注它,你不用将此事放在心上!迄今为止,邪圣教从未明确表达出对某个家族或势力存在敌意,更没有肆狂无忌地四处为恶。这个邪圣教的组织者,必定是个极不简单的人物,这种人即便想要惹事,也绝对不会愚蠢到将我木族列为首选目标!”
听闻兄长这番话后,木千流不再言语,如木般伫立在山崖前,遥视着面前的那片暗夜长空。
冷冷夜风,沿绕着千丈高的峰缘呼呼吹至,从断崖前流过。
短暂沉寂后,木千古忽又说道:“至于千月湖的湖底藏有何种玄虚,暂时也不必去深查!”
“知晓了!你将我喊来天青山,到底有何事?”
“你何时迈入中境的?”木千古突然问道,话音里透出几分意外。
“半个月前。”木千流的声音很平静,神情淡漠依旧。
“很好!你的修剑资质,应该算是木族有史以来最高的一人!继续坚守你的剑心与道路,或许,你会成为第一个跨入剑圣境界的木族人!”木千古微微一笑,出言嘉许道。
木千流沉默未语,双眸隐隐闪现出一丝异样的光芒与神采,只在转瞬之后,迅速恢复如常。
“我已决定将晚烟嫁入宫中。”木千古忽然将话题一转。
木千流冷哼一声,漠声说道:“你想重蹈父辙?”
“我只是将父亲未能完成的木族长计继续下去!”木千古望着远空的闪烁光点,深邃的眼瞳闪过一道绿芒。
“你的回答与父亲当年的回答竟是如此相似,甚至连语气都无情到不分上下!”木千流的语气异常冷淡。
空寂的山崖前,讽刺的话语声,清晰入耳。
木千古的脸上看不见丝毫怒意,却突然站了起来,与其弟并肩而立,遥遥直视向无尽的夜空。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声音好似自语般娓娓说道:“万年前的那段乱战岁月,我木族先祖之所以会辅助独氏一族征战天下,其背后的真正原因是受到了独氏族长的胁迫!虽然,我木族先祖不惧一战,却不得不选择合作!因为绝大多数木族人都未修至梦尊境界,所以对独氏一族的噬梦兽毫无抵抗之力!这本是木族秘辛,只有历任族长才可知晓!”
沉默良久,木千古继续说道:“正是因为那段饱含屈辱的秘辛,我木族历任族长一直对独氏一族的血继契约进行研究,祖父继任族长之后,总结先人的经验与成果,继续深入地研究摸索,穷其一生心血与智慧,最终创出了一套理论!当年创出那套理论后,祖父曾一度犹豫不决,直到父亲继任族长,才最终决定找机会去验证那套理论!后来父亲协助独残阳围杀独星辰,不过是趁机假意寻一个将浅雪嫁入宫中的借口!”
木千流静静地站立着,一直皱着冷眉没有作声,然而面色却在不知不觉中,由初始的冷漠转变为凝重与释然。
“既然独孤神想要将木族拉给独舞去当靠山,我便顺着他的意思陪他下一盘暗棋!我所要做的,就是继续验证祖父留下的那套理论!若一切无误的话,此后噬梦兽对我木族的威胁将永不复存!”
“你难道不担心自己的设局会被独氏识破?”木千流终于开口了。
“可能性不大!入宫只是计划的第一步!依据独氏一族的规矩,独舞至少也要修至梦王后期,才能够将晚烟迎入宫中,所以照我估计,还需等上十几年才行。等晚烟孕出混有木氏与独氏两族血脉的胎儿,方才可以走第二步!在此期间,我不允许有任何意外发生!”
木千古突然一转话锋,沉声说道:“所以,我要杀一个人!”
“是你自己动手,还是要我去?”木千流问道。
“杀一个剑狂,你认为需要动用何种程度的力量?”
木千流的眼神骤然一变,冷冷说道:“我需要一个合理的缘由!”
“我知你心中的那份执着!但你别忘了,此子只是与暮一笑同姓,恰巧修剑资质又是极高!当初你便问过他,得到的回答是无父无母。杀他已是定论!提前告知你,只因他是因你才入的幽谷。你是木族人,更是木家副主,在木族长计面前,记得收起你的私人情感!”木千古负起双手,语重心长道。
“我不是来听你说教的!”木千流瞳孔微缩,眸中寒光凝成一点,话音微微带冷。
木千古似乎早已习惯了他的态度,丝毫不以为意,兀自沉声说道:“此子对晚烟怀有私情,晚烟似乎也对他动了不寻常的感情!相同的意外变数,我不希望出现第二次!”
木千流挑了挑眉,低头不语,似在思索考虑什么。
稍作停顿后,木千古继续说道:“此前培养他,那是期冀他将来能为我木族所用,至少不能让他成为我木族的敌人!此子的修剑资质不在你之下,将来的成就想必也不会低于你,晚烟入宫之事可能会在其心中植入一颗负面的种子,他之境界如果止步于剑尊倒也罢,若是迈入圣境,极可能会给木族带来一场灾难!所以,左右权衡之下,只有选择将他抹杀一途!”
木千流抬起头,忽然说道:“在执行你那个计划的第二步时,是否会将晚烟置于险境?”
“不会!不过她腹中的胎儿,到时恐怕难以成活!”木千古毫无感情地回道。
“这样的计划,未免过于冷血了!”木千流不由蹙眉道。
“我将晚烟的一生都搭了进去,你认为我还会在乎一个体内流有独氏血脉的胎儿?”木千古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有些变调,掺着一丝复杂难名的冷意。
木千流沉默,他从兄长的话音中听出了莫名的隐痛,那是由无奈、愧疚和决然汇融而成的心绪,无从诉解,惟有一直压抑下去!
“冥鬼推荐来的那名少年,似乎与暮轻歌有着不浅的交情,若是……”木千流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出声提醒道。
“无碍!弄成一场意外就行了!此事我会交待给木启元去办。”
夜色浓、山风骤急,呼啸着从断崖前掠过!
崖沿,木千古的发丝却只是轻轻飘拂着,那些急风似乎被一层无形的膜给隔绝了。
“我深知这个计划与决定,或许会对木族的未来造成一定的灾难!然而耗去历代先人和祖父无数心血方成的那套理论,总要一试才不负我木族之盛名,无论验证的结果是否符合最初的愿想!为了木族长计,千年也好,万古也罢,我已无心去计算太多!被胁迫是一种耻辱,我希望能够将这种耻辱永远地终结!”木千古说完这些话时,面色很平静,他凝视着茫茫夜空,目光中仿佛透出一抹异彩。
“我知晓了。今后,你所做的任何决定,也将会是我的意志!”
木千流神情一凛,说完最后那一句话,毅然往前踏出一步,跨入山崖前的那片虚空,拧身化作一道剑光,飞离了天青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