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要告状?还有热闹可看?
凤舞火速把点心袋子收拾好。招呼大家赶紧回去。
马车和马都停得老远,几个手下人奔去牵马赶车过来。龙家人站在一边,龙二开始埋怨龙三:“让你看机会救下沐儿,你怎么让我们等了这许久?”
“那云青贤还没有动手呢,又在说话,听听他的罪证也是好的嘛,所以我就等了等。结果他讲了一长篇的故事,说得比说书先生好,我就等他讲完。”
龙二瞪他,这是来救人的还是来听说书的?“早知道我亲自来。”
“你亲自来我们还得再费心救你,人质由一个变两个,还是不要吧。”凤舞是绝对站在龙三这边的。
龙二继续瞪龙三:“你究竟看上你家媳妇儿什么?”一天吱吱喳喳尽扯后腿。
龙三对着凤舞温柔一笑:“喜欢她特别啊。就是那种特别到不会在意她容貌不会在意她性子的特别。”
哎,还挤兑嘲笑他?龙二横眼一扫,照他看,凤舞是特别。特别能吃,特别能惹事,特别能打架。
龙三夫妇很碍眼的没理他,两人相互对视着温柔微笑。龙二也不干示弱,把居沐儿也拉到身边。
居沐儿在一旁听得他们拌嘴真是逗得不行。她还有很多问题想问:“相公是怎么找到我的?”
说起这个龙二又得意了。“我当着云青贤和众位官员的面被皇上臭骂,他还下旨要把你换监牢,还说让他们对你用刑。于是我要劫狱这件事,顺理成章,理由充分,他们偷听到便不会怀疑有假。而云青贤心里有鬼,他也不想你被动刑严审,因为他不确定你到底知道多少,万一你最后受刑不住全招了,对他也没甚好处。所以,我故意说了丑时来劫狱,看他会做什么安排。”
居沐儿点点头,龙二接着说:“他派了人盯我,我到处张罗打点安排,做出了丑时准备去接你的样子,而他相信我会这么做,于是他也开始打点。只是他没料到,我也派了人盯他。”
“于是我们知道他安排了这个地方,打算先把你劫来此处。为了不让他生疑,我先行一步到了这里埋伏。他为人小心谨慎,自然会留心有无人跟踪尾随,只是他没料到,我早了一步先到。”龙三说道。
居沐儿终于明白过来。这时马到车到,一行人赶紧往府衙赶。
路上龙二对居沐儿那双暗红色的手很不满意:“这怎么弄的?”
居沐儿把缘由说了一遍。龙二笑:“你居然还留了这一手。”
居沐儿解释:“染布坊的女儿就是……”
“我知道是谁。”龙二没等她说完就截了话,老神在在,一点没好奇。
居沐儿撇了撇嘴:“相公的语气又好象认得似的,相公到底瞒了我多少事?”
龙二笑嘻嘻的:“不多不多,就差这一件而已。再说了,你让她给你送东西,不也瞒着我了吗?”
“我可没打算瞒你,是那牢里不好说话,才没告诉你的。可你的安排早在我们成亲前就开始了,你也没告诉我。”
两人一路拌嘴,来到了府衙。
二人嘴里的染布坊女儿名叫柳瑜,嫁给了陈良泽。此时,她正在府衙大堂,由铁总管带人护着,状告云府夫人丁妍香。
丁妍香自然也不是这么好摆布的,她也带了云府护卫,两边在大堂里各占一边。陈良泽和其母亲,还有居老爹都来了,几个人不明所以,一脸着急。
丁妍香其实心里十分慌张,她是怎么都没想到,事情居然这么快败露了。而柳瑜是由铁总管带着来的,不知是否是她下手被龙家人发现了,而后逮到此处。而她居然这么轻易便把她给供了出来,这女人还真是靠不住。
但看那柳瑜一派坦然,不慌不忙,丁妍香觉得疑虑。莫不是她被这女人骗了?
可明明她相公便是那居沐儿的旧爱,她也满心仇怨……丁妍香抿紧唇,总之在相公出现之前,她是什么都不会说的。
云青贤去了哪里,丁妍香并不知道。她也不知道居沐儿究竟死了没有。只是刚刚听府尹邱若明说居沐儿失踪了。
虽然柳瑜已经把丁妍香写的信和给的毒药交给了官府,也将丁妍香指使她做的事都说了,加上那个送信和监视柳瑜的小丫环也被捉拿归案,但丁妍香除了指责他们“一派胡言”之外,其它一句话都没有说。
她不说话,邱若明却没有闲着。他先审了柳瑜,又审了小丫环,然后拿了那毒粉去验。一验之下,居然是与那八个山匪被毒杀的毒一样。
邱若明当场喝斥,丁妍香心里虽慌,却仍是不语。邱若明一拍惊堂木,可还未开口,堂外衙役报,康王等人带着龙二爷、居沐儿和云大人回来了。
邱若明大喜,这些人回来,就意味着案件有了进展。而丁妍香也是精神一振,顿时觉得心里有了依靠。
龙二那一行人都走了进来。大家看座的看座,讨水喝的讨水喝,认亲的认亲,热闹了一小会。
居老爹看到女儿平安回来,激动过去一把抱住,“呜呜”的哭起来。他年纪大了,这一天天的还都是受惊吓。是他命不好还是女儿的命不好?
丁妍香也是看到云青贤便扑了过去,看他脸上手上染上颜料,还以为是受了伤,急急忙问。夫妻二人快速低语了几句。
邱若明大声喝着,把大家的注意力转回来了。如今要审的,除了云丁氏雇凶杀人外,还有云青贤的劫囚一案。
因云青贤乃朝廷命官,所以康王及其他几位大人在场同审。几个人互相客气了一番,审案重新开始。
首先是龙二跳出来指控云青贤夫妇欲谋害居沐儿。女的雇凶杀人不成,男的便劫人害命。他把这两件事的过程细细又说了一遍,最后请求康王及众大人为民作主。
众人还未说话,云青贤却是道:“据云某所知,白日里皇中亲口断了居沐儿与龙府的关系,也不知二爷是做了状师还是怎的,能代人告状了?”
龙二最恨别人提这个,结果这小半日就被人调侃讽刺了几回。他恶狠狠的扭头瞪云青贤:“云大人还是担心自己吧,管别人家的事做甚。沐儿虽然暂时不是我夫人了,不过我是她未婚夫婿,关系还是有的。再者说,沐儿如今便在堂上,只她受了惊吓,不好说话。她爹爹年纪大了,也不好说话,由我这前夫婿兼未婚夫婿代劳,有何不妥?”
暂时不是我夫人了,这话说得。前夫婿便罢了,还弄个未婚夫婿又是闹哪样?说来说去,反正他就是要占着“夫婿”二字。
只是这和离不到半日,这么快又变未婚夫婿了,他还真是说得出口。
旁边有人偷偷喷笑,龙二很不高兴。而居沐儿却是恍然明白了龙二为何着急第二次娶她,而且还请了太后的旨。因为所有的计划里,他必须是她的夫,他必须要有这个身份,才能正正当当地介入到每一件事里来。
所以,这意味着,她入狱一事,是她家龙二爷干的。
居沐儿这边正思量,那边邱若明拍了拍惊堂木,把气氛扳正回来。
先前丁妍香雇凶杀人一事审了一半,邱若明继续问这个。
“云丁氏,你可认罪?”
丁妍香见得云青贤在一旁,腰板也硬了,回道:“那纯是陈柳氏栽脏,我并不认得她。”
这时柳瑜却道:“大人,关于与云夫人相识一事,我有人证。初次见面,便是在府衙大牢外早点摊子旁的大树下。早点摊子的大娘可以做证。然后我们去了近旁的茶水铺子聊天,那里的大叔可以作证……”
她话还没说完,云青贤冷笑:“早点摊子生意兴隆,食客不断。茶水铺子里同样人来人往。只不知这位夫人如何确定你说的这些人确实见到你们了,并且没有忘?云某审案不少,见到的证人也不少,要说只一面之缘就确实能把人脸牢牢记住,确不容易。所以这位夫人在举人证时,请慎言。”
柳瑜没被云青贤吓唬住,她笑笑:“云大人说的是,正是因为怕别人记不住我与尊夫人见过面。所以见面时我都找了机会让证人好好瞧瞧我们,帮我记一记。我悄悄问他们,我有眼不识泰山,方才与我说话的那位夫人,是否便是大名鼎鼎的云大人的夫人?于是原本不太留意尊夫人的人也会多看她几眼,认真看。这便把我们记下了。”
云青贤眉头一皱,转头看了丁妍香一眼。他瞧这架势便知有人给她下了套,只是不知原来这套下得这么深,连识人辩脸的人证都给准备了。而且用的不是收买,不是唆使,竟是再自然没有的路子。
天衣无缝。
如果连这都准备好了,相信方才龙二说的每一条指控都不会是虚晃一枪。
丁妍香也一脸震惊。明明就是不想惹人注意,所以都是挑的人多嘴杂的小地方小角落,而且每次会面她都是素衣素妆,之前这陈柳氏也说不会有人知道她们见过面认识。如今却是整个翻天逆转。
柳瑜甜甜一笑,对丁妍香道:“夫人觉得意外?其实是夫人没弄清状况。与沐儿青梅竹马的,不止我相公。”她顿了顿,清清楚楚地说道:“我也是。”
不但青梅竹马,还情意很深。
于是才会有了龙二的这一出安排。
原来龙二找上柳瑜,始于居沐儿告诉他那第三份琴谱的下落。
那琴谱,便是藏在了柳瑜那处。光凭这一点,龙二就觉得这个妇人可以信任。
但龙二万事小心,他还是对柳瑜做了一番调查。调查的结果令他非常满意。
低调,不引人注目,聪明伶俐,还敢担当。这是龙二相中柳瑜行事的原因。
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也是很关键的一条,便是她的身份——陈良泽的妻子。
当年居沐儿的不识好歹无情悔婚在市井传得沸沸扬扬。陈良泽与居沐儿青梅竹马情深一片也是众所周知。而正是这喧嚣传言与众所周知恰好淡化了一件事,或者说,容易让人忽略一件事。那便是,陈良泽最后娶的妻子柳瑜与居沐儿也是打小的好友。用了爷们之间的话说,她们之间那叫铁交情。
可大家关注的是流言,是八卦,他们并不在意这两个女人间的情谊甚至不比居沐儿与陈良泽之间的差。
这当然是因为中间卡着个陈良泽。
于外人看来,一旧爱一新妻,这两个女人间自然是无甚好话。就算是坊间传言,也是将这两位女子放在对立面来说的。
而柳瑜是染布坊的女儿,素来只在后院干活,鲜在外人面前露脸,为人低调,又因受了居沐儿的托付藏了琴谱,所以干脆渐渐在面上与居沐儿并无往来,更坐实了她与居沐儿间有怨隙的传言。
这一点,正好能让龙二用上。
在计划展开之前,柳瑜要做的事,便是让丁妍香对她留下怨妇的印象。那日丁妍香上街闲逛,龙府探子报得她的行踪,柳瑜便拉着陈良泽也去了。寻了时机,先在那茶水铺子上坐好聊天,待得丁妍香过来,柳瑜便演了一出妒妇训夫的戏。
柳瑜平日里常拿居沐儿或别的什么事向陈良泽使使小性子撒娇,摆出一副醋样,这是夫妻间的小情趣,所以陈良泽不以为然。只是那次柳瑜象是真的发了脾气,他二丈摸不着头脑,只得追上去一个劲的哄。
柳瑜演了那一场,却不知效果如何,她曾向龙二建议要不再演一场。但龙二却说多而不益,易惹疑心,一次足矣。
龙二的判断是对的。
打那以后丁妍香再没有见过柳瑜,但她对这个女人却是留下了极深的印象。因为没有交集,所以她并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居沐儿被捕是龙二下的很重要的一步棋。
这当中要对丁妍香做的事,就是让她知道居沐儿被捕,而云青贤为此费尽心思。当然了,光知道还不够,这里头还需要有人挑拨刺激一番。
于是苏晴上场了。她跑去与丁妍珊义愤填膺的一顿好说,暗示这事是云青贤做出的好事。丁妍珊原本就知道云青贤对居沐儿的情意,当初还为这个要替姐姐教训居沐儿,所以一旦得了这消息,不必别人明说,便会往云青贤是为了纠缠居沐儿这方向假想。
接着,丁妍珊去找了丁妍香。
龙二想要的效果,就是让丁妍香从别人嘴里知道居沐儿被云青贤拘了。这个消息,由知道丁妍香心中怨忌的丁妍珊去说,当然效果最好。如果丁妍珊没去也没关系,丁妍香总会听说的,只要她知道了便好。
女人的妒意象一条河,它总会朝着它既定的方向奔流。
所以只要居沐儿的名字与云青贤沾了边,那么丁妍香就会往坏处想,这样就够了。
只是整件事的效果比龙二一开始设想的还要好。丁妍珊也不知说了些什么,把丁妍香刺激大发了。龙二派出的暗探在云府门外盯梢,看得丁妍香连夜去了刑部,又天未亮便到了府衙大牢外守着。
这便是再好没有的偶遇机会。
于是接到了李柯通知的柳瑜,便与陈良泽说听说居沐儿被捕,居老爹正焦急不安。陈良泽对居老爹很是照顾,听得这话赶紧去探望,当然这么巧就赶上李柯要带居老爹去探监。于是陈良泽夫妇便一同前往。
在府衙大牢门外,柳瑜借故说自己不舒服,未进大门,反而朝着丁妍香的藏身处过去了。
两个怨妇相遇,一拍即合。
柳瑜要做的事有两件。一是从丁妍香那收集些有关云青贤对这案子的消息。探听的手法当然是讨论居沐儿到底是如何迷了云青贤的心,云青贤都为她做了什么。柳瑜很会套话,因为她自己就有很多事可谈。她从小便与居沐儿和陈良泽相交,对他俩的事再清楚不过,她都不需要编谎,一件件一桩桩她数落得麻溜。
她开了口,丁妍香这个倾听者也禁不住要向她吐苦水,一来二往,怨妇的知心,就这样交上了。
柳瑜的第二个任务很重要。是找出丁妍香谋害居沐儿的把柄。具体来说,就是当年山匪劫持居沐儿这事是由丁妍香支使的证据。这事对柳瑜来说有难度,这种作奸犯科的事,丁妍香当然不会这么轻易拿出来炫耀,更不会把证据交出来。而柳瑜要让她继续信任自己,不能太明显的诱导逼迫。
最后这件事龙二帮她解决了。
龙二告诉她,不要去管过去丁妍香做的事,翻陈年老底的证据太难,不如诱她现在做恶便好。
龙二之所以觉得丁妍香会对居沐儿出手,基于三点。
一是他觉得这个女人很蠢。要说当初向居沐儿逼婚是为了讨好云青贤,那么之后让媒婆子上门抢亲就当真是愚不可及。不但不可能达到自己的目的,还令云青贤颜面扫地。龙二觉得要换了他,铁定会将这蠢女人丢到山里去,眼不见心不烦。而丁妍香的蠢,还表现在那个山匪劫案上。
龙二觉得那个劫案是丁妍香做的,因为劫了丁妍珊以撇清嫌疑这种事,蠢货才做得出来。而云青贤不是。云青贤做事,条理清楚,稳健周密。当然后来他发现云青贤对居沐儿真有情意这件事也让他更加肯定。他相信云青贤与他一般,绝不会容忍那些山匪碰沐儿一下。
这个劫案让龙二对丁妍香有了第二个判断,那就是她不但妒,而且毒。
她想让居沐儿进云家门绝不是纯为讨好相公这么简单,龙二敢肯定居沐儿若真进了门别说没好日子过,怕是哪天莫名就丢了性命。而丁妍香没达到这个目的,便很快起了报复心理,为了实现报复避开嫌疑,她甚至对自己的亲妹妹下了手。这得是怎样的心肠才能做出的事。
而龙二对丁妍香的第三个判断便是,胆大。以上种种蠢事毒事,都得胆子够大才能干得出来。
一个又蠢又毒又胆大的恶女人,在深受刺激,条件充分的情况下,会做出什么事来,当然也不会让人感到意外。
刺激有了。云青贤对居沐儿念念不忘,费尽心思。
条件也有了。居沐儿身陷牢狱,适合下手。
在如何下手这件事上,龙二也是帮了丁妍香一把。时局混乱,全国严查,所以江湖混混都不好找了。娘家决裂,夫家的人又用不得。所以丁妍香毫无选择,一个怨恨居沐儿又不引人注意的妇人,再合适不过。柳瑜这个适时出现的帮凶,便是龙二送到丁妍香面前的机会。
整个计划里龙二唯一担心的是丁妍香不动手,也许她被云青贤□得乖了,也许她能把这口气咽下去。但所幸,这个妇人比龙二想象的更蠢更毒更胆大。
计划顺利得不可思议。
这让龙二觉得他的才谋还未能完全使出来,颇为遗憾。
而另一方面,柳瑜的表现也确实超出了龙二想象的好。她不但把丁妍香骗得团团转,按龙二教的索取到了物证,她还让陈良泽完全蒙在鼓里,周围人都无所觉,让整件事表现得滴水不漏。所以当丁妍香动手之前,稍稍查了柳瑜近期行踪,并没有发现不妥,这才放心写了信交代如何动手,把毒药交给了柳瑜。
整件事说得清楚明白。邱若明把细节一条条言明。此时丁妍香终于明白过来,但为时已晚。
信的笔迹是她的,送信的丫环是她的,毒药也是她给的。她与柳瑜的每一次见面居然都还有人证。这让她想诡辩说她不认识柳瑜都不行。
还有一件更糟的事,这毒药与当初毒死八名山匪的毒是一样的。
当初她雇了山匪劫人,事后被云青贤知道了。那时山匪被抓,眼看着下一步她便要被供出来。云青贤将她痛骂一顿,但也为她收拾了残局。他下毒,毒死了那八人。
那时候用的便是这药。他告诉她,这毒少见,便是江湖中人知道的都不多,不易查出。只是丁妍香不知道,这府尹邱若明怎么拿到那药粉便能知道是当初毒死山匪的。
龙二得意洋洋地为她解惑。“你见识少,待我告诉你。百桥城里有一位神医,名叫韩笑,她对毒精通,著的解毒书作被天下医者奉为宝典。这么不巧,这个人物是我龙家好友,我请她来为沐儿瞧病。顺带手的,也到府衙辩了那八具尸骸所中之毒。她把毒性和毒药都细细与府衙大人说了。所以现在你明白了,不但你谋害沐儿的证据确凿,便是那八个山匪命案,你也是重大凶嫌。”
丁妍香面色惨白,话都说不出来。
云青贤冷眼看着龙二。韩笑的大名他当然听过,他也知道韩笑到了京城,住进了龙府,也是韩笑将居沐儿从鬼门关救了回来。他还知道韩笑与如意公主是旧识,两人还曾会面。但他却是不知韩笑到了府衙为邱若明辩毒。所以韩笑的举止行踪,有些张扬大方的怕别人不知道,有些却是隐密的没留一点痕迹。
云青贤盯着龙二看,对上了他的双眼。这个小气贪财,自以为是的奸商,到底是从多久之前开始谋划这一切?
衙堂里忽然之间寂静无声,没有人再说话。大家不约而同,在等那两个对视的男人开口。
先开口的是云青贤,他慢吞吞地道:“与她无关,是我做的。”
众人一愣,但马上明白过来他在说什么。
“相公!”丁妍香惊声大叫。
云青贤没看她,只对着康王和邱若明道:“是我要杀居沐儿。动机很简单,人人都知道我对她有意,可她却嫁给了龙二。她第一次嫁,我便找了山匪劫她。后来的种种事都是我为了掩饰这事而起。而她第二次嫁,我等了这次她坐牢的机会想毒死她。只是这次我没人可用,全国严查要案,山匪都不好找了,我听夫人说她结交了一位好友,是居沐儿的朋友,于是我便想利用她,给居沐儿下毒。但我不好出面,便威胁我家夫人替我办了这事。可恰逢龙二要劫狱,我知道在牢里那毒没下成,于是我便将居沐儿劫走,想亲自毒死她。因劫狱之事龙二打点安排,我以为居沐儿失踪了,大家便会怀疑到龙二身上,没想到最后计划失败。这便是全部的事实经过。”
云青贤平静地说完这些,丁妍香失声痛哭。
他亲口认罪。没算上不见尸体寻不到踪迹的人,还牵涉了山匪八条人命,还有无辜被劫惨死的两位村姑,这已是至少十条命。再加上劫人劫囚,一而再,再而三的意图杀人。这些加起来,怕是死罪难逃。
一时间大家又沉默,有些是在想这后续之事的麻烦,有些是吃惊云青贤居然将自家夫人的罪给顶了。
龙二忽地笑笑:“云青贤啊,云青贤,这便是结果。”他一时找不到云青贤的痛处,便从他身边人开始挖。让丁盛对付他,让他夫人惹麻烦。
若是丁盛赢,云青贤死。待他夫人闯下大祸,云青贤还是死。他自己没小心露出马脚破绽,还是死。
大树根深,拔扯不动。但若是把旁边都挖去,根现土松,自然倒了。
现如今便是没有师伯音一案,云青贤也是气数尽了。可龙二答应过居沐儿,一定要让师伯音的冤情大白于天下。
“众位大人。”没等龙二开口,居沐儿说话了:“民女还有一奇冤要报。”
云青贤眼皮动了动,但他木着脸,没去看居沐儿。
居沐儿开始说了。
那是一个负心人引发的故事,那是一本琴谱留下的爱与恨。
太多的人为此蒙冤受苦。史泽春一家子近百条人命。还有一人被判有罪当众斩首,一人莫名失足落河溺水身亡。还有一个盲了双眼,惶然度日。而这过程中的老大夫,命案里的家仆证人,说是远走他乡,却是再无踪迹。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无从追究。
再有那冒名顶替,谎话蒙骗的青楼女子,最后带匪夜袭,送了性命。
居沐儿从三年前的琴音讲起,每一桩每一件,每个疑点每条线索,从推测到证实,到最后亲耳听到云青贤的所述,整件事,将那些个不知情的人听得是目瞪口呆。
云青贤不说话,康王冲他大喝:“云青贤,居沐儿所说是否事实?”
云青贤面无表情:“但凡嫌案,皆要有真凭实据方可定论,不是凭推测,凭人言便可妄断。”
他扭头看了一眼龙二。便不再说话。
其实于云青贤而言,认不认这桩罪都没有差别,但他不愿让龙二得意。有本事,他们就自己举证判案。他一点都不介意给他们增加麻烦。
柳瑜与居沐儿耳语了一番,居沐儿点点头,柳瑜便从怀里摸出一本书册给她。居沐儿摸摸,感慨万千。她曾经以为,在她有生之年,这琴谱都不能公诸于世。
“诸位大人。”居沐儿往前走,龙二忙过去扶她。居沐儿高举那本书册:“这便是民女眼盲之前背写下的琴谱。还有一本,在林悦瑶姑娘手上。她为避杀身之祸暂居西闵国处,待她回来,大人们可对照两本琴谱内容,那上面确是我从前的笔迹。”
龙二也道:“梅林村有三位老者都能证实李东旺的肩上确有那麒麟胎记。归山县里最有名望的教琴师傅至今还记得这首绝世琴音。林悦瑶探访拜望,那琴师一下便听出这首曲子,他也能弹出一段。他已不记得最初弹出这首琴曲的那位妇人的样貌姓名,但这曲子他却永远忘不了。他还记得,那妇人有位儿子,名唤青贤。因他当初不认为那妇人能写出如此妙曲,她儿子在他琴馆闹过脾气,妇人慌忙阻止,一直唤他,青贤。”
云青贤听得这些,脑子里一下涌出往事。他眼眶发热,禁不住闭上了双眼。
“青贤。”“青贤。”他听得母亲一声声的唤。她告诉他他父亲是位了不起的人物,她让他去找父亲,让他转告,她身子不好,再等不了啦,她没守住待他回来的承诺,她说对不起。
他曾经回过家乡,但是那里物是人非,以前认得的人都不在了,很多去了异乡谋生,还有些,早忘了他们母子,忘了他的母亲。
就如同那个黑心肠的李东旺,如同那个虚伪的史泽春。
他们都不记得母亲了,只有他记得。只有他永远记得。
泪水终于涌出眼眶,丁妍香在一旁看得,禁不住也泪流满面,扑过去将云青贤紧紧抱住。“相公,相公……”
云青贤将她搂在怀里,话也说不出来。他为了认父,为了抬高身份才娶的这个女人,但他发过誓一定会好好照顾她,绝不会象史泽春那混蛋这般。所以他遇到了真心欢喜的女人也不会将她抛弃,她捅下多大的篓子他也会替她善后。没想到最后,能陪在他身边的也确实是只有她了。
这堂上闹成这样,话也不必审了。龙二与康王等人细细一说,他的人已暗中保护着诸位人证来京,待得他们来,所有事都能得到证实。
原本是还差物证,若遭强辩也难定罪。可如今众罪相加,再容易定案不过。众人心里其实也早没了疑虑,看云青贤的反应也知这事真伪。于是这折腾了一夜的众人散去,云青贤夫妇押进刑部大牢。
居沐儿临走时,与丁妍香说了一句话。
“云夫人,你怨我恨我,必是深爱云大人。但我想告诉你一件事,若不是你,这件事不会有今天的结果。”
丁妍香愣了许久,看着龙二小心扶着居沐儿离开。
丁妍珊到牢里去探望了丁妍香。说是探望,不如说是去见她一面更确切。
她如今说不出对姐姐是如何的感觉,她觉得过去那近二十年的时光岁月中所留下的那个姐姐的印象已经死去了。
她来见她,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姐妹俩对视半天。原先扳倒娘家的姐姐如今囚服在身,狼狈不堪。而任性跋扈的妹妹素净沉稳,如玉如石。
过了好半天,丁妍珊终于开了口,她说:“我去问爹爹了。”
“什么?”丁妍香没明白。
“我去问他,如果不是他干的,那是谁?我问他我查不出来,为什么他也查不出来?我问他若不是查不出来,为何他没有替我报仇?”
说的是当初山匪劫人一案。问的问题,也都是当日丁妍香用来嘲讽妹妹和爹爹的。
丁妍香听明白了,她抿紧嘴不说话。这些问题的答案她都不在乎,她知道爹爹是什么样的人,她恨他。
丁妍珊却是不理会她想不想听,她径直道:“爹回答我了。他说,因为是你姐姐干的。”
丁妍珊说完了这句话停了下来,丁妍香一震,回过味来,慢慢转过头来。
丁妍珊面无表情,只道:“他查出来了,但因为是你干的,所以他什么都没做。他说,你是他女儿,他曾经亏欠过,所以他当这事没发生。他只敲打敲打了云青贤,让他好好管教你。”
丁妍香不知该给什么反应才好,她脑子空空的,她觉得她听懂了,又好象没听懂。她愣在那里,连丁妍珊走了都没注意到。
最后,她想到了居沐儿的那句话:“若不是你,这件事不会有今天的结果。”
丁妍香放声大叫,用头用力撞那牢房栅栏。不是她,不是她,不是因为她!不是因为她!
龙二问过居沐儿,为什么要对丁妍香说那句话。居沐儿答:“明明是心肠这么歹毒的人,偏偏要把自己弄得悲情凄楚。我是真不欢喜,不让他们难过我心里不痛快。”
龙二用力点头:“你不用欢喜他们,欢喜我便好。”
可欢喜他也没用,他现在“未婚”。
居老爹遇到了一个难题。按说女儿已被休离龙家,那他该把女儿接回居家住的。可是他每次去龙府领人都没领上。
龙二爷严防死守,就是不让他把人带走。
这实在是于礼不和。
居老爹原本也不是这么讲究,但实在这和离都是皇上亲自说的,籍薄司那还贴过皇榜。别人家和离都贴的普通张榜公示而已,别人家科举中第才有皇榜,他家沐儿可好,这种事偏偏惹来张皇榜。
居老爹虽然莫名觉得人生中经历过一次上皇榜的机会也不错,可又实在觉得这事不光彩。
反正呢,总之呢,居老爹得了龙二爷的保证,说他肯定会再把沐儿娶过门的。且又说了好多凄楚之言,让他不要狠心拆散他们这对苦命鸳鸯。居老爹也嫌接来送去的麻烦啊,可是皇上亲口说离,他不接,这算不算违抗皇命呢?这违抗了皇命,后果严重吗?
所以居老爹很苦恼。
居老爹不知道,龙二也很苦恼。
龙二去见了皇上,先是就他强拆他们这对全天下最般配的有情人的恶劣行径进行了谴责,然后他给了皇上机会,让皇上收回成命,让他俩复婚。
皇上压根没搭理他,只埋头看棋盘。
龙二讲事实摆道理,说什么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云云。说了好半天,皇上终于抬眼看他。“你小子把朕也算计了进去,一桩冤案你不能好好跟朕说?非得把朝廷内外整得个天翻地覆?敢利用朕,没治你大罪便是大恩了。再者说,那日情形你也是见着了,云青贤要查你抄你龙家虽说过了些,但那勉强也算是有凭据的,朕若不将你那夫人与你龙家剥清楚关系,怕是你到现在还焦头烂额。你没谢恩便罢,还在这叽叽歪歪地,想来是朕平日里对你太客气。”
“皇上想要谢恩,就再赏个大的吧。再给指个婚如何?”
“不如何。君无戏言,朕让你们和离,现在再指回去,朕的颜面何存?”听那意思,这事不可能帮你办。
龙二很不高兴:“皇上就是摆明了非得毁我姻缘?”
“朕如何毁了?朕只说剥了她的龙府籍,又没说她不得再入籍。你再娶回来呀,你不是本事挺大的嘛。你不是小小草民把皇上百官都摆布的妥妥贴贴的嘛。再娶就是了,难道她不愿了?她若不愿,那是你没本事,与朕无关。”
皇帝这话说得一肚子酸气,他是确实生气龙二,这设的局一套接一套,把他逼得也不得不跟着一起演。
真是亏得没让龙二做官,这家伙要做了官,不得把大家伙更玩得人仰马翻的?这口气皇上是没那么痛快咽下,所以当日顺着情势就教训了龙二一把,气死他!
看皇上那小气巴拉的样!龙二心里腹诽着,鄙夷着。
但他确实很头疼。因为沐儿也生他的气了。他布局良久,什么都没告诉她。而且他还设计让她被污告坐牢。
用她的话说:“居然忍心让一个瞎子去坐牢,这心肠怎地这般狠?”
她说她坐牢受了苦,她还天天受惊吓,吃不好睡不香,她还为他担心受怕,她还这样那样。总之,他在她心里的罪状一件件一桩桩,多了去了。
她是还住在龙府,是还跟他一屋一床�
��,是还时不时让他得逞亲热,但她就是不松口再嫁他。
龙二烦啊烦。他一天没让这女人的名字再写到龙家籍簿上他就一天心里不舒坦。
这就是斗争!他家沐儿跟他较上劲了,他偏不信,他会斗不过她?
好吧,来硬的确实不行。来软的。
可龙三拒绝帮他,凤舞压根没想过要帮他,宝儿不知道该怎么帮。龙大和安若晨远在边关。余嬷嬷和铁总管都说二夫人确实是受苦了,她高兴怎样,你就顺着她吧。
顺着她?怎么不来顺着他呢?
龙二心里不痛快。他左思右想,硬的不行,软的不行,他利诱还不行吗?
那日龙二听得居沐儿与凤舞聊天,两人说到梦中所求,求之不得的好物。凤舞说是江湖中的一把神器利剑,而居沐儿却说的是朗音阁里的那台“龙凤合鸣”。那台她从学琴始便仰慕已久的传世好琴。
龙二知道那台琴,就是那八万八两金。
他挣扎犹豫数日,终于忍着心痛走进了朗音阁。
“掌柜的,那破琴,不,那台绝世好琴是怎么卖的?”
“不卖。”掌柜的连眼皮都没有抬。
不卖?龙二脸黑了一半,“不是八万八千两金吗?”这数字他记得牢牢的,再问只不过是想砍砍价而已。
“八万八千两金是卖给居沐儿姑娘的。”掌柜慢吞吞地道:“我这琴乃无价之宝,从未想过要卖。只居姑娘妙语妙琴,起手仙音,我输得心服口服,这才勉强开了八万八千两的价,但当时龙家不要这琴,遣了我回来。我心里实在欣慰。如今再有人问,自然是不卖。”
勉强?欣慰?
一个卖琴的要不要这么嚣张?
龙二咬着牙道:“买卖人讲一个信字,既是当初说好了价,怎能出尔反尔不卖了?”
掌柜抬头,终于正眼看向龙二。“龙二爷,我卖琴,只卖知音人。无论是几两银的普通琴,还是万两金的传世琴,只有知音人才会弹。更何况那台龙凤合鸣天下独一无二,非懂琴惜琴之人又如何能用得起它。金银有价,琴却无价。龙二爷,莫要用你的金子糟蹋了这琴。”
这下龙二的脸全黑了。
金子糟蹋了琴?到底什么糟蹋什么啊!
那破木头,用金子换还敢说被糟蹋?
龙二怒气冲冲拂袖而去。
果然这些迷琴的都是疯魔的。这琴掌柜简直就是被师伯音附身了,还道什么卖琴只卖知音人。什么破规矩歪道理。
龙二积着一肚子气回了家。还未进屋,就听得居沐儿的笑声。龙二大踏步走进去,只见居沐儿靠在软榻上,一旁小竹正捧着一本书在给她念。
见得龙二进来,小竹忙起身施礼,“二爷回来了。”
居沐儿满脸笑容,站起来向龙二伸出手,被他握往了手掌,笑道:“小竹送了我一本书。”
龙二扫眼一看,是本坊间流行的闲书,讲些野史故事,狐妖书生之类的。龙二当下更不高兴,这破书值多少钱银,小竹这个偷奸耍滑的,这般便将他家沐儿逗得如此开心。他想花钱银买些好的却是买不到。
龙二瞪了小竹一眼,小竹莫名遭殃,不敢久留,慌忙告退。
龙二抢了那书,拉着居沐儿坐下了。“爷比小竹识字多,爷给你念,定是比她念得有趣。”他清清嗓子,真的开始念了。
居沐儿不好扰了他的兴致,也没好告诉他他念的这篇小竹已经念过了,于是便由他去。龙二念着念着,居沐儿笑了起来,不是这故事有趣,实在是她家二爷用那种板板的腔调,把个好端端的才子佳人故事弄得苦大仇深,她真的是忍不住,太好笑了。
龙二见她笑得开心,趁机哄道:“沐儿,你与我一起欢不欢喜?”
居沐儿点头,还在笑。
“那我们更欢喜一点,挑个日子成亲如何?”
居沐儿摇头。
龙二把书册一丢。“你莫要拿乔,当初明明说好了,待师伯音一案解决,你便嫁我的。”
“那回的已经嫁过了。”居沐儿不慌不忙地答:“这回是因为你诬我入狱,皇上为保龙家才将我休弃的,与上回说的无关了。”
龙二一噎,她道交货呢?还分上回这回。
但其实说起这事他心里是有愧疚,确是让沐儿受了许多苦楚,虽然这法子最终将让云青贤伏法,但他狠心对她也是事实。
如今报应来了。他对她心疼心痛,自然也得把这口气咽了。
“那你究竟如何才能允?”
“如今这般也挺好,不着急想呢。”
报复,这绝对是在报复。
龙二心里那个堵啊!为什么他偏偏就瞧上了这么一个小气巴拉的妇人。她要是有他的一半胸怀,他们俩早就能和和美美,相亲相爱。
不对,他们现在也是和和美美,相亲相爱,只是缺个名分。
名分!他要名分!
龙二忍了两天,又去了朗音阁。
“掌柜的,那琴你如何才肯卖?”
掌柜抬眼看他,“龙二爷为何想买此琴?”
“既是琴中圣品,自然值得好好收藏。”龙二觉得自己的语气相当诚恳。
“不卖。”掌柜答得干脆利索。
过了一日,龙二又去了。
“我能凑齐八万八千两金,这世上怕是再没人能出得起这价了。掌柜的你再考虑考虑,有了这钱,你后半辈子荣华富贵,享用不尽。”
“不卖。”
五天后,龙二又去了。
“那个,掌柜的,我虽不识琴,算不得知音人,但我家沐儿却是懂琴的。你当初不也是服气她,才愿意卖给她的吗?我买琴,便是要给她的。”虽然丢脸,但为了把琴弄到手,龙二厚着脸皮说了。
“我服气她,却不服气你。”这回掌柜的终是没再说“不卖”二字,但说的话也相当不中听。
龙二忍着气,硬着头皮问:“那要如何才能让掌柜的服气?”
那掌柜看着龙二,道:“龙二爷为师先生的冤案平反,这事我是听说了。就为这个,我才乐意与龙二爷说上几句。如若不然,我这小店,是不招待琴盲的。”
龙二头顶开始冒烟。
掌柜接着说:“龙二爷既是为师先生平了冤,那也一定知道,师先生说过,非知音人面前不弹琴。我对师先生极是仰慕,所以我的琴,非知音人不卖。二爷可知何谓知音人?”
龙二咬牙不语。何谓知音人他不知道,他只知道那绝对不会是琴盲便是了。这掌柜说了半天废话,是想羞辱他吗?
“当初史大人在师先生门前弹琴,终得师先生肯定。我的要求也不高,若是龙二爷也能把琴弹得令人动容,我便算服气了。”
动容?魔音入耳,让人想死算不算?
龙二话都说不出来了。这时候真该请出宝儿,让她好好传授一下拨弦就是弹琴的气势出来。
掌柜的无视龙二的脸色,又道:“若是龙二爷并非此琴知音人,便不用再来了。”
龙二灰头土脸的回了龙府。
其实龙二心里明白,沐儿此生,非他不可,就如同他对她一般。他们共同经历了这许多,彼此之间不会再有间隙。她再嫁他也是必然,总不可能没名没分一辈子。
但龙二如今就是咽不下这口气。越得不到的越想要。他让沐儿吃了这么多的苦头,他就是想让她欢喜开怀,他期待着她摸到那把琴的惊喜表情。
他就想要那琴,非要不可。
不就是拨拨弦弹个琴吗?就象是有节奏的拨个算盘罢了,算盘他闭眼都能打得好,拨个琴算什么?连宝儿都能斗琴去,他乃龙府当家人,难道还比不上个娃娃?
龙二决定要拼上一拼。
首先,他得找个弹琴的师傅。沐儿是不能找的,被她知道了他的秘密便没有惊喜了。坊间的那些琴师也是不能找的,他们那些碎嘴的,不多时全京城都知道他龙二爷在学琴,那他面子往哪搁?
龙二想了半天,终是想到了一个人选。
陈良泽。
自打发现陈良泽与柳瑜感情和睦,龙二心里头勉勉强强对他改观了少许。加上这人颇为老实,不张扬不碎嘴,又算是熟人,龙二觉得找他学琴应该隐密又安全。
陈良泽虽然意外,但也认真教他,并守口如瓶。
可龙二稳住了陈良泽,却忘了还有一个柳瑜。他忘了柳瑜与他家沐儿那是无话不谈的闺中密友。于是他到陈家偷偷学琴的事,经柳瑜的嘴,传到了居沐儿的耳里。
“我从来没有见过弹琴姿势这么难看的。”这是柳瑜对龙二爷弹琴的评价。
“我也从来没有听过谁人学琴,能把每一下节律都弹不到点子上的。”这是柳瑜对龙二爷琴艺的总结。
于是这天居沐儿跟着柳瑜悄悄地去了,她站在门外,听着龙二那“惨不忍听”的琴音,湿了眼眶。
居沐儿没惊动龙二,她悄悄回了趟娘家,找了居老爹,写好了庚帖,立了份婚契,然后带回了龙家。
龙二这日学完了琴,巡完了铺子,晚上还在外头应酬了顿晚饭,入了夜,这才拖着一身疲惫回到家里。他进得屋来,却是见居沐儿躺床上睡了。龙二有些奇怪,过去看了看她,又摸了摸她的额头,担心她是否身体不适。
出了屋子问了小竹夫人今日做了什么,听闻无甚异常,他又回了房。
这一次,他终于看到了桌上摆着的帖子。
红纸包着的封帖,喜气洋洋。
龙二心头狂跳,两个箭步冲过去,打开一看,竟是居沐儿的庚帖婚契。龙二大喜过望,扑至床上,对着居沐儿一阵狂亲。
居沐儿本就是装睡,被他这么一闹,装不下去了。
龙二主动自觉的扯开衣裳,“来来,我们要好好庆贺。”
居沐儿抚着他的脸庞笑,“都依了你了。日后别再辛苦操劳,早些回家。”
龙二没想其它,欢天喜地的应了。
这一夜龙二爷分外生龙活虎。第二日歇了一日未出门,只与居沐儿腻在家里。居沐儿松了口气,龙二去学琴她心里着实是心疼的,定了婚书让他踏实了便好。
怎知第三日开始,龙二又开始了早出晚归的日子。居沐儿闹不明白,她打听了一下,那婚书龙二搁在手里,还未去籍薄司办入籍之事,可他之前左磨右求,又为这去学琴,怎么婚书到手,他反倒不着急了?
居沐儿问了龙二。龙二道:“待办了婚礼之后再去入籍。”
居沐儿惊得张大嘴,“办婚礼?还办?”
龙二理直气壮,“爷堂堂龙府当家人,怎么能作贼似的悄无声息入籍了事,自然是要好好操办一番。”
居沐儿涨红了脸,“二爷,三次了呢?”
“三次怎么了?三次就不能办了?哪条律法定的?还是皇上下旨了?”
居沐儿闭了闭嘴,最终还是没忍住,道:“二爷,人家送礼的心里肯定抱怨了。”
“他抱怨他的,礼到就成。”
居沐儿终于不说话了,她能说这样她也会觉得丢脸吗?
可龙二却是将她抱在怀里,誓言旦旦。“这第三次婚礼,定是我俩的最后一次了。我一定要将它办得无比热闹,更胜从前。”
更胜从前?这听着还真是让人心惊。
“我一定要为你挣足颜面,让你风风光光的再嫁进来。”
还挣足颜面?居沐儿欲哭无泪。早知如此,她就不该心软的,应该再拖他一拖,拖得他再没心思想什么婚礼才算罢了。
可如今婚契在他手里,后悔已是不及。
居沐儿越想越亏,她觉得她中计了。不然龙二怎么突然失心疯似的去学琴,还偏偏找上陈良泽。定是故意这样让她得到消息,然后被他感动。
亏了,亏了,她上当了。
可居沐儿没想到,让她震惊的事情还在后头。
那一日,龙二又去了朗音阁。
掌柜的见得他来,微微一笑。
龙二还没说话,便觉脸有些臊。他咳了几声,终是道:“我会弹琴了。”
掌柜点点头,“若是二爷有天赋,学个三年五载的,该是会有所成。”
天赋?龙二决定他听不见这词。“我等不了这许久。这琴,我要用来做聘礼的。”
“龙二爷又要成亲了?”
“又要”这两个字咬得重。龙二开始生气了。
“不知这回要娶哪家姑娘?”
龙二头顶冒烟,这掌柜定是故意的。
“你说知音人便能买琴,我会琴了,算知音了吧。我出得起八万八千两金。沐儿喜欢这琴,你也曾愿意卖琴给她,如今我买了赠她,也不算坏了你规矩。”龙二一口气说完,盯着掌柜看。
那掌柜也看着龙二,两人大眼瞪小眼。过了一会掌柜道:“二爷,会弹琴了并不叫知音人。”
龙二咬牙。
掌柜又道:“我当初说了,你若能弹出动人琴声,便将琴卖你。”
龙二继续咬牙。
掌柜看着他的神情,笑道:“这世上好物千千万,能做聘礼的也不止这一件。二爷何必执着。”
“可只这一件,在沐儿心中独一无二。”龙二还记得当初沐儿抱着他哭喊,说她很喜欢,这世上仅有的,独一无二。
“独一无二却并非非有不可。居姑娘虽对这琴爱不释手,但未曾听说没它不行。”
是不曾没它不行,但他就是想给她买。
是他疏忽没顾及好她的安全,使得酒铺被烧,她从前的琴谱藏本和收藏的琴全被毁之一旦。又是他害得她尝了牢狱之苦,提心吊胆过了这么些日子。他不懂琴,不能陪她享这琴之趣。他从前行径恶劣,在坊间传了她不中听的话。他害得她明明品行端庄却得三嫁,落下了不好的名声。他希望能补偿她,他希望她开心。
虽然她那么容易满足,念个小故事便能让她笑,可他还是想买这台琴。
这世上仅有的,独一无二。
那便是他的沐儿该有的东西。
龙二僵直地站着,不说话,却也赖着不走。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因为掌柜的这个要求他办不到。穷极一生,怕是他也弹不出什么动人琴音来。
掌柜见龙二就这般站了许久,忽叹口气,道:“二爷可知道仙音谷?”
“知道。”北郊的一处山谷,谷中有一自然形成的平整高台,三面环山,面朝低谷,在那台上抚琴,整片山谷都能听到回响,故名仙音谷。那正是师伯音行刑的地方。
掌柜的道:“若二爷真有诚心,敢在仙音谷里抚上一曲,我便把这琴给你。”
龙二的脸瞬间绿了。
他再不识琴,也知道仙音谷是琴者圣地。师伯音在那留下绝世一曲之后,那里更是琴者较技之所。让他去那抚琴,无异于当众羞辱他。
“十日后,我会广邀琴者赏琴,这台龙凤合鸣也会拿去给大家开开眼。如果二爷想要琴,便来吧。”
龙二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府里的。
他愁眉不展,茶饭不思,他真的很想要那台琴,他想送给他的沐儿。若是他的沐儿有了那台琴,在京城里该得多神气!
婚礼上把那琴一摆,可是都把那些富家显贵的宝贝都比了下去。想想就让人欢喜。
可真要去仙音谷自取其辱吗?
仙音谷赏琴会的事传得很快。居沐儿也收到了消息。她兴高采烈地与龙二说了这事,她说她想去看一看,听一听“龙凤和鸣”的声音。
“你没听过吗?”
“听过,但这等好琴,多听一次便是多一次福气了。”居沐儿一脸的向往,向龙二撒娇,“二爷,你陪我去嘛。”
“不陪。”龙二越发堵心。
“那你让我去嘛。”
“不许。”她要是去了,那他还怎么去?要他在沐儿面前丢这个脸,他可丢不起。
居沐儿不高兴,这是多么难得的机会,为什么不让去?
“反正你不许去。”龙二丢下这话,扭头走了。
仙音谷赏琴会,这一日终于还是来了。
龙二确定了居沐儿这日会乖乖呆在家里,这才放心地出了门。
他先去铺子里坐了会。犹豫挣扎了半天,最后还是独自骑马,去了仙音谷。
仙音谷这天热闹非凡,许多琴铺琴师都携琴前往,参加这赏琴大会。“龙凤和鸣”的琴音,可不是随随便便能听到的。
龙二到了那,看得琴师一个接一个的炫技,而他两手空空,又是全城知名的琴盲,惹来不少目光。
朗音阁的掌柜也是看到了龙二,他笑着过来招呼,“龙二爷,弹琴吗?”
龙二咬着牙反问他,“十万两金,卖吗?”
那掌柜摇摇头,走开了。
龙二又站了许久,终是忍不住走到那掌柜的身边。他问:“你一言九鼎,言而有信?”
掌柜点点头。
“只要我上去弹了,这‘龙凤和鸣’琴便归我?”
“弹完一首完整曲子便行。”
龙二黑着脸,凶巴巴地道:“借我一台琴。”
掌柜很爽快地借给龙二一台琴。
龙凤和鸣。
龙二傻乎乎地站在台上,瞪着那块烂木头看。
底下黑鸦鸦一片人,却是安静无声。
龙凤和鸣终于出场了,可为什么是龙二爷站在上面?
龙二觉得头皮一阵发麻,他终于坐了下来。他眼睛瞪着琴看,完全不敢瞄向别的地方。他的手抚上了琴,却没有开始弹。他竟然不知道怎么开始好。他只学了两个月,虽然每日偷偷苦练,但他如今确实不知该如何是好。
“咚”的一声,他开始弹了。他的脑子也跟琴弦一般,嗡嗡做响。
不是说这是一台好琴吗,为什么声音这么难听?
“咚”的一下,龙二又拨响了琴。
下面没有声音,他想大家应该都是目瞪口呆吧。龙二又拨了弦,他要弹的是《凤求凰》,他只学了这一首,可他现在不知道自己弹的是什么。
他想他这辈子最难堪最出丑的,应该便是这一回吧。他有些后悔,但已骑虎难下。他拨着弦,管它三七二十一,反正就是弹琴而已。
这全是为了那个不会讨欢心的女人,那个狡猾的,聪明的,会撒娇,爱闹他的女人。龙二把琴弦拨啊拨,已经不管不顾了。
他决定回去后就把那女人按膝上狠揍一顿,她要是问为什么,他就答“爷就是想揍你”。然后他要把这琴送给她,他想看到她惊喜的笑,也许她还会欢喜得落泪,也许会抱着他给他一个吻。
龙二不知道自己弹的是什么,他听不出来好坏,他就按着陈良泽教他的,死记硬背地弹着。
这台琴是他给那女人的聘礼,这是他们最后一次婚礼,他发誓,他们绝不会再和离分开。他要给她一个最风光的婚礼,他要让她做最开心的新娘。
龙二的脑子里似乎塞满了东西,又似乎空空如也。他觉得他听到了琴声,不是他的。他心里一动,抬眼一看。
是沐儿。
她还是来了。
他就知道,她从来都不听话,“乖”这个字眼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她这么爱琴,怎会甘心错过这个赏琴大会。
她来了,听到了他的琴音。
可她没有笑话他,她哭了。
此刻她席地而坐,就坐在他不远处。她膝上摆着也不知打哪来的琴,她正在弹,一边落泪一边陪着他弹。
龙二有一瞬间的愣神,但他很快回过神来,他继续弹,他不能停。说好了是要弹完一整首曲子这琴才能归他。此刻若是停了,前功尽弃。
居沐儿也在弹,她跟着龙二的节奏,配合着他乱七八糟的琴音。龙二眼眶有些热,他这个“妙手仙音”的媳妇儿啊,这怕是她弹得最丢人的一次琴吧。
下面的人开始窃窃私语,大家似乎在传发生了什么事。紧接着,一位琴师坐下,开始抚琴,跟着龙二的琴音,弹起了《凤求凰》
另一位琴师也坐下了,再一位,紧接着再一位。
满谷的琴师坐了下来,大家一起在弹《凤求凰》。
龙二的琴音早被压了下去,但他不在乎。他一边看着居沐儿一边起劲的弹着琴,这曲子弹完了,琴便是他的。
此时此刻,什么羞辱什么难堪什么尴尬统统都抛到了九霄云外,龙二很开心,非常开心。
八万八千两呢,白得了,还是金子!
保值保价,还能哄媳妇儿开心!
这块烂木头,他太喜欢了!
那一日,《凤求凰》的曲音,响彻了整个仙音谷。
师伯音曾经说过,弹琴只弹予知音人听。
朗音阁的掌柜也曾经说过,好琴只卖给知音人。
什么是知音人?
龙二不懂琴。但他懂情。
自某天一个盲眼姑娘拄着杖走进他的茶铺,提了无礼要求还泼了他一身茶,他就开始与情有缘了。
拨算盘的手,也是能握紧弹琴的手的。
元月十八是个好日子,但龙二爷再不愿于这日成亲了。
他选了元月十六。只因这日子比十八早了两日,他便高兴了许久。
居沐儿第三次嫁给了龙跃,成为了龙二夫人。
婚礼极其盛大,那台“龙凤和鸣”摆在了喜堂正中。
宾客络绎不绝,贺礼收到手软,龙二爷喜笑颜开。
朗音阁的掌柜也来了。他与众宾客说,这琴,他从不想卖。当日师伯音回萧国,曾与他说,他为史大人解开琴谱后,就要回西闵国成亲去。掌柜当时想着,要把这琴送给师先生做新婚贺礼。在他心里,唯有师先生才配得此琴。
但师先生枉死,这琴也就继续摆在他的店里。
掌柜说,他愿与龙二爷赌琴,是因为看出他有情。他不但有情,他还有义。他解开了师先生的冤案。
所谓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琴悦耳,情悦心,缺一不可。
自那天起,从京城开始卷起以琴为礼的风潮。而男女示情,都要弹上一曲《凤求凰》,这曲子不能好好弹,要弹得别别扭扭,乱七八糟方能显出诚意。
而龙家除了居沐儿,依然是一家子琴盲,无甚改变。
但也有一桩变化。这变化是在很久很久之后。
某日龙二夫人醒来,忽对枕边的龙二爷道:“相公,虽然看不清,但你比我想象的要俊些。”
龙二爷的反应是愣了好一会,然后突然叫道:“你看见我了?”再然后,他继续叫:“龙居氏,在你心里究竟是如何糟蹋爷的相貌的?”
坊间传,龙二夫人的复明是因其侠义心肠,感动天地,是以赐下神迹。
也有人说,那是因为龙二爷痴心以待,神明垂怜,是以降下奇恩。
但无论如何,盲女三嫁,只嫁一人,这个故事流传了下去,成为一段佳话。
作者有话要说:第三嫁的内容补上来了,这故事的简体版更名为《三嫁惹君心》,已经上市了,在各大书店和各网络书局都有售,如果大家喜欢,还请多多支持了!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