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小叶的苦恼》
刘定安看着他们俩,不再说什么。
《孟子》中提到:“人有不为也,而后可以有为。”
他们俩,都是非凡的人,他们对生命的领悟,和高度的责任感,岂是常人所能够理解的。
他们的心里,都有一条红线,知道哪些事必须要做,哪些事坚决不做。在他们心中,明镜高悬,道德法律的准绳一刻也不会松懈和歪曲。他们审时度势,有高度的自律,懂得取舍,懂得权衡,不会逞一时之快,也不会只顾眼前。
生死存亡之际,能够遇上他们,真是这“金蝉子”多少轮回修来的造化。
“我们一起过去吧,等会轮流到那个坳上看一下就行,不用你在这儿守着。”李林熙对何芳说。
“李书记说得有道理。我们去看的小叶,是个女孩子,如果有你在,就好沟通得多。”刘定安也在旁边打边鼓帮腔。
“嗯。”何芳应着,从包里取出一罐牛奶,递到孩子的嘴边。这孩子,也不挑剔,闻到奶香味,就不要命似的吸吮着。
喂完了牛奶,何芳又取出了自己精致的阳伞,撑开来,给孩子遮挡阳光,而后,轻轻地拍了拍孩子,舒心地笑了。
黄昏。夕阳的光辉,在她的脸上,涂上一抹母性与天性之美。
爬上前边那个坳,就是小叶的家。
她家的房子,是土房子,还是搞集体的时候盖的,由于年久失修,现在已经摇摇欲坠。有的地方,用木头支撑着,以防止倒塌。有的地方根本就没有瓦,直接见天,露出房梁。厨房被柴火熏得黑糊糊的,土坯下墙脚的石头,泛着潮,沥着水。墙缝里,露出树根,长出草来。
门前,有一株高大的柿子树,接着青涩的果实。树下,就是陡坡。一只老母鸡,带着二十多只雏鸡,在草丛里捉虫吃,看见人来,叫得更欢实了。
小叶是个很漂亮的小姑娘,十三岁,眼睛大大的,身板很纤细。她也很活泼,很懂事,穿着校服,打着赤脚。
何芳对她很有好感,搂着她问:“小叶,怎么不穿鞋子呀,小心别让树桩把脚戳破了。”
“今天是星期六,我把它洗了,在那边窗台上晾着呢。”小叶指着那边。何芳循着她的手势看去,看到一双球鞋,很旧了,已经被修补了好几次。
“这双鞋很破了,穿上它怎么跑步呀?”
“没事,习惯了。过年的时候,奶奶本来要给我和弟弟买一双鞋子的,可是,钱都被爷爷住院花光了。”小叶腼腆地说。
“姐这就带你们去买一双吧?还有,你这一件里衣也太小了,一起换了吧,不然,会影响发育的。”何芳怜惜地说。
“不要啦,谢谢!爷爷不让我要别人的东西。”
小叶说着,何芳就听到了老人的咳嗽声。
“那就是我的爷爷。他是早几天从医院回来的,病没治好,没钱了,正苦恼着呢。”小叶愁闷地说。
何芳看到,向阳的那个屋,有一张床,挂着打补丁的蚊帐。床上,躺着一个耄耋老人,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奶奶,端着一碗中药坐在床头服侍着。李林熙跟刘定安两个,正在跟他们说话。“老人家,你得的是什么病呀?”
“唉,黄土埋了大半截的人了,没用了……心脏病,高血压,风湿,肺气肿,都全喽。”老人喘息着说。
他见乡里来人了,挣扎着要坐起。
“您好好躺着,别动……这住院的医药费,怎么解决?您参加农合了吗?”李林熙问。
“倒是参加了,这住院的医药费,都是他姑姑垫付的。上个月,他姑父在工地做事摔伤了腿,也要住院,钱跟不上了,我就先回来了。”
“这样啊……我们县民政局,对孩子们有救助吗?”
小叶的父亲病死了,死了好几年,她的母亲是四川人。这一家子六口人,上有老下有小的,只有她一个劳动力,负担之沉重,可想而知。他一个女人,如何支撑得起。第二年,她就回了四川娘家,从此再无音讯。
小叶还有一个哥哥,读书成绩很好。自从他的母亲离开家以后,他们兄妹几个的学费没有着落。作为老大,他只能辍学了,小小年纪,就入赘到邻村,现在广东打工。年纪小,加上没文化,自然收入很微薄。
“县里的民政局来家里慰问了解过,他们想救助,可是孩子们不符合孤儿救助的条件,说是孩子的母亲还在,唉!”小叶的奶奶说,“小叶,你去寻弟弟回来……这孩子呀,怕生。”
小叶的弟弟,内心像这古井一样封闭,对这几个外人很是抵触,没说一句话,见了一面之后,又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听小叶说,他很少说话,读书却很用心,成绩不赖。
她的爷爷奶奶,两个耄耋老人,被贫困、疾病与绝望,拖得不成样子。它们像魔鬼一样,一点一点地吞噬着他们的生命,充斥着每一个毫无亮光的日子。没救助、没田地、没力气,难以想象他们都吃什么,那铁锅黑黑的,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样维持生活的。
村上春树说过:“所谓人生,无非是一个不断丧失的过程。对您的人生很宝贵的东西,会一个接一个,像梳子豁了齿一样,从您手中滑落下去。取而代之落入您手中的,全是些不值一提的伪劣品。体能,希望,美梦和理想,信念和意义,或是您所爱的人,这些一样接着一样,一个人接着一个人,从您身旁悄然消逝。而且一旦消失,您就再也别想重新找回,连找个代替的东西都不容易。这可真够呛。有时简直像是拿刀子在身上割,苦不堪言。”
李林熙没办法不心如刀割。
“这是一千多块钱,你们先用着吧,以后我们会经常来看你们的。”他掏出包里剩余的所有的钞票。
“小叶,要记住这些恩人啊!”她的爷爷奶奶,拉着小叶,千恩万谢。他们战战兢兢地接过这些钱,手还在发抖,老泪纵横。
“唉,最苦最可怜的就是这姐弟俩。爷爷奶奶年龄大,身体又不好,万一有什么事该怎么办,两小孩真的是无依无靠了……这两姐弟,尤其是弟弟,还需要我们花时间多接触多关怀,让他能接受我们,从而真正走进孩子们的心里,成为让他信赖的人。从这一学期开始,我会要这些双孤和事实孤儿的小孩,每星期都打一次电话给我,养成好的学习和生活习惯,树立起勇气。”告别以后,何芳说。
小叶一直把他们送过山坳。眼巴巴地望着他们的背影,渐行渐远。
世上际遇凄惨的人不计其数。在他们看来,我们的境遇恐怕只能算小菜一碟。今日,我们还会觉得生活艰辛么?还会为爱情寻死觅活、为工作长吁短叹么?
我们实在没资格怨天尤人。
何芳回望着孤独地坐在石墩上的小叶,那种无力无助无奈,那种不舍且灼人的眼神,令人心痛。孤立系统的熵值永远是增加的。坚强的小姑娘,你一定要加油。
画面太感人。
他们的出现很及时。于小叶,于自己,都是。
傍晚6:0,远山已经有了暮色。(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