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少女听到周复的声音,微微挪动了一下身体,却没有转过身来,柔美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
“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周复毫不停顿的接了下去,又走进了几步,此时已经能够看清那名少女身材草条,穿着大宋正在流行的丝罗裙,肩头上还搭着一条长长的白色狐狸尾巴,正背对着他半倚在老柳树上,懒散又不失俏皮,忍不住打趣了一句:“倚遍栏干,只是无情绪!人何处?连天衰草,望断归来路。”
“‘寂寞深闺,柔肠一寸愁千缕’,那是多情善感的女人们才会有的感觉,公子是个男儿,怎么也有这种柔肠百转之心?”少女还是没有转回头,只是抬手抚动着一根根柳条。
“男儿自当寻吴钩,却也无需避情柔。丈夫犹怜小儿女,留作痴情总相酬。”周复微笑着吟颂了一小品,走到少女身后只有三、四步的地方,停住了脚步:“萍水相逢,是在下太过唐突了,请小姐见谅。”
“难怪听人说,自从大宋南迁以来风气大变,女儿柔弱、男人更酸。”那名少女此时方才转身,在夜色中不断闪烁的阑珊灯火下,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灵动的大眼睛,直直的盯着周复。
“小姐不是大宋之人?”周复听了少女的回答有些意外,看这少女的装束、听她流利的汉话,根本不象是外族女子。
“过去说不上,现在应该算是了吧。”少女简单的回答了一句,然后大大方方的上下打量着周复。
她毫不隐晦的探查眼光,居然让一直在女子们面前坦然自若的周复,突然有了不自在的感觉:“小姐,你这是……”
“大宋人物的确不同于一般,你一个男人长得比我这个小女子还漂亮,我还真有点嫉妒你了。”少女直白的一句话,把素来皮厚的周复搞了个满脸通红,好在这是在夜里,否则就可以看到一只立着的红煮虾了。
少女并没有注意周复的不自在,接着又来了一句:“看来大宋京师的治安还算是不错,至少你这样的柔美的美人儿,还敢半夜在外面独自乱晃。”
“小姐,你这是夸奖、还是在挖苦我?”周复给她说的哭笑不得,尴尬的问道。
少女的脸上绽放出诱人的笑容,甜甜的看着周复:“当然是在夸奖你啊,在夸你美丽,这都听不出来?”
周复看着她的笑容,却不觉打了个寒战,这笑容怎么和月月想害人的时候那么像!小心的问道:“小姐,‘美丽’这个词,好象不是用来形容男人的吧?”
“原来你还知道啊,我还以为你忘记自己是个男人了。”不出周复所料,少女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冲他板起了脸。
“小姐,在下似乎并没有得罪你吧?”
“谁叫你把我形容成那些没用的柔弱女子?!本姑娘才不想当什么花花草草。”少女甩了一下自己的长,不屑的看着周复:“利用这种机会勾搭个有钱或有势的丈夫,然后嫁人享乐,那是一般女人的念头。本姑娘才不稀罕,公子找错人了。”
“不知小姐想过哪种生活?在大宋,女子想要离开家室立业,何其难也,小姐只怕会失望的。”周复看着少女傲然的表情,突然想起了自己的母后,当年的她是不是也这样的坚定和执着,还带着一身永不服输的傲气。
“难?‘世情薄,人情恶’!你们大宋的孝贤皇后早说过了。大不了最后和她一样,落得个‘人成各、今非昨’罢了。”少女却丝毫不在意的回答,大大的眼睛里晶晶闪亮:“我可不是孝贤皇后,才不会‘咽泪装欢’、忍气吞声,谁敢惹我谁倒霉。”
周复一时无语,只默默的看着眼前这个外表柔弱、却有着刚强性子的女孩儿家。
此时,远处隐隐传来“……灵儿……忆灵儿……”的喊声。
少女听到喊声,立时站直了身体,拍了拍身上的土和柳叶:“我家里人来找我了,再见,俏公子哥儿。”
周复本能的迅伸手,紧紧抓住了少女的手腕。
少女一惊,用力甩手却没能甩脱:“你干嘛?”
“你叫灵儿?”
“我叫忆灵,家里人都喊我忆灵儿。”少女乘着周复一愣怔的时候,用力抽回了自己的手腕,摸了摸被抓痛的细嫩肌肤,冲他做了个怪样儿:“你看上去很柔弱,手劲却还真大。”
看着少女转身跑掉,周复大声喊道:“忆灵儿,你家住哪里?”
“不许跟着我,你自己去找,找到就是有缘,找不到就算。”少女轻盈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清脆悦耳的笑语远远传来。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周复喃喃的念着辛弃疾的《青玉案?元夕》下半厥,心中突然充满了渴盼幸福的柔情和淡淡的哀愁,这个初次相见就调皮的给他出了个难题的女孩子,让他如何去找?!
地下一个闪亮的东西吸引了他的视线,周复弯腰将那小玩意儿拾了起来,那是个形像别致的银质小人像,居然**身体,与中原的风格截然不同。
看来,是刚才他冲动的抓住人家的手腕,少女挣扎时掉落下来的。那个少女说的应该是实话,她只怕真的不是大宋人。
等十几位同伴找到周复的时候,天色已经蒙蒙亮了,他正靠在湖岸边的一颗大柳树上,盯着手里的一个小人像出神。
“老大,你这么出神,中邪啦?”岳义康疑惑的看了周复好一会儿,然后又看看他手中的小人像,伸手想去拿:“这是个什么鬼东西?”
“别碰。”周复迅合起手,将小人像紧紧的握住,抬头看了看莫明其妙瞪着他的同伴,转身向一边走去:“好累,回去睡觉。“
“惇师兄这是怎么了?不对劲儿。”林森看着他的背影,不解的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何月也歪着头,研究着周复的背影:“是有点儿怪,惇哥从来不会这样神经兮兮的。”
魏郡王赵平小心四处看了看,然后才问道:“二哥不会是撞邪了吧?”
“胡说八道!邪撞上老大也只有倒霉的份儿。”岳义康冲了赵平一句,好在总算还知道他是皇子,要不只怕会抬手敲醒他了。
和爱妻文雪柳携手同行的峦明虽然人在最后,却看的很清楚,和妻子相视一笑:“不是怪、邪,是‘艳遇’!我们这位老大只怕是春心动了,只是不知道是哪家的小姐。”
“你怎么敢这么肯定?”
十几双眼睛全部盯向峦明,让他真有受宠若惊的感觉:“晚上的时候,老大还很正常,也就是说,是他和我们分开的这段时间生了什么事,才让他变怪了的,对不对?”
“这不是废话吗?我们都知道的事不用你解说,少绰文,快说明白老大这是怎么了。”岳义康不耐烦的催促。
“早上湖边湿气大,路两边草叶上的冷霜多,老大的长袍下摆和鞋子在我们来之前根本没湿多少,也就是说,他一直都在这里呆着,没有过大的动作。”峦明向柳树下的地面指了指,笑着说道:“你们大家仔细的看一下,柳树下的地面上,除了老大、岳义康、何月没被霜打湿的脚印,还有一个小巧的脚印,应该是个女孩子在霜下来前留下的,脚印里已经湿了。”
大家闻言都在地面上四处寻找,果然看到几个深浅不一、小巧的湿脚印,何月转了转眼珠,然后追问:“可是,昨天有很多男男女女在这里出没,这也许是其他人留下的?”
“是有这个可能,但老大的反应让我确定,他一定是有了‘艳遇’。因为,”峦明看向自己的爱妻,淡淡的一笑,解释道:“我遇上雪柳的时候,和老大的反应差不多,也是让人觉得很怪异。”
峦明虽然到现在还是没能摆脱贱籍,但现在人人都知道他是太子近臣,又与皇长子肃郡王赵适关系良好,自然也无人敢在他跟前提个“贱”字。
就连他身为官宦世家的岳父家里,虽然刚开始的时候是还有些犹豫,但肃郡王亲自登门代为作媒、求亲,岳父家中哪还有什么异议,立时同意婚事,很快就把女儿嫁了过来。
“行了,别肉麻了。”岳义康故意的缩起身体,使劲儿搓着自己的胳膊。
“要真是这样,姑父倒是可以放心,惇哥总算是要成家了。”能这样沉稳的说话,自然是何兴。他算是周复亲近之人中最正常的一个,已经在隆兴二十一年底由天子姑父做主,迎娶了张俊的小孙女张清可为妻,今天因为妻子已经身怀有孕,自然只有他一人来陪同皇太子游赏灯会。
岳义靖打了个哈欠,伸了伸懒腰:“知道惇哥没事就行,咱们回去睡觉吧。不过,小兴可别指望惇哥的婚事能够顺利,他有哪件事不是搞得鸡飞狗跳的?这次是不可儿戏的婚姻大事,他不儿戏才是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