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表面难以看出端倪,冰封大地正在悄然解冻。那些凿冰钓鱼的人们逐渐发现冰层正在变薄,且昨日凿钻出的冰孔,今日再看就只结了一层薄冰,用鱼叉分离一戳它就能继续利用。
已经是三月份,北方的气候依旧寒冷,然到了每天中午世界变得舒服起来。
天气回暖固然的好事,但满世界的积雪同时融化,一度冻结的泥土全域解冻,在清早没长出之前,整个世界也化作泥淖。
冰层之下的水流开始加速,只要在沃尔霍夫河上凿个洞就能发现这一异常——冰下奔涌的河水能迅速把漂浮冰渣吸走。
由于回来得已经有些晚,这样的环境再想在拉多加湖飙雪橇未免风险巨大,倘若等到冰雪快速融化器走陆路抵达新罗斯堡,又是一种自虐行为。
留里克不着急,现在是着急也没用。
法兰克是一定要去的,即便赶个晚集也要去。
因为他知道路德维希吃了大败仗后,再组建的军队不一定骁勇兵力也不多,指望这些军队战胜他的大哥洛泰尔、至少保住其巴伐利亚爵位恐怕也有些艰难。
路德维希很可能选择拖延战略,在实力恢复到他满意为止才会再战,这就意味着法兰克内战的时间被大大拉长,罗斯依旧拥有武装介入的时间窗口。
归来的大军带来一段时间的繁荣,回家的战士们仍在享受长达十天的假期。
不过,一场不期而遇的降雪过程悄然而至。
春分将之,偏偏这个时间节点降雪。
连续两周的晴朗天气戛然而止,突然的大幅降温又把气温打回到冬季。
所有人不得不龟缩在自己家里,介于这场不知持续多久的降雪阻碍,留里克计划的军队归队也不得不向后拖延。
户外北风呼啸,一股北极寒流突然横扫东北欧地区,它一路吹到黑海之滨,只是在那边降雪化作降雨。
遂当留里克在宫殿里躲雪时,处在伏尔加河入海口的佩切涅格汗国,民众纷纷藏在帐篷里躲雨。
一个静谧的夜,北风的呼号渐渐平息,细密的雪花撒满大地,它们难以凝成一团,以至于漆黑世界下新的积雪极为蓬松,于是各种动静被吸收了个干净。
就在诺夫哥罗德王宫寝殿,留里克的生活恢复正常,他于王后斯韦特兰娜睡在一起……
室内绝对寂静,以至于留里克能清楚察觉自己的心跳。
归来之后的第一个晚上,他与老爹、家族成员们共进晚餐,尤其是与老爹奥托拼了番酒。
葡萄酒不再稀奇,罗斯进口的就是这种拿骚特产。何止葡萄酒,这里还有一些甜蜜的梨子酒、樱桃酒和苹果酒,乃至不可思议的苹果醋。
这些奇奇怪怪的酒品都是作为贡品,由去年冬季突击归来的蓝狐所进攻。
奉命远征法兰克的将领仅带着少量军队归来?莫非遇到了什么状况。
关于第一批远征军的遭遇,奥托早在光明节之前拿到了蓝狐的亲笔信,以及一批讨喜贡品。
这些事留里克一直蒙在鼓里,直到他拿到了书信原件。
消息一直没有公开,目前仅有罗斯的少数顶级贵族知晓远征军的经历,虽然这并没有什么可隐藏的迫切理由。
倘若蓝狐的书信没有夸大,那么法兰克岂不是成了一间破房子,只要在踹几脚不就垮了?
究竟是他们蓝得太快?还是罗斯军太强了?
蓝狐在这些问题上或许会夸大一些标榜自己的能力,他不会过分夸大。
相信远征军洗劫了亚琛,留里克当然不敢相信。不过这个减肥成功的胖子非说军队在亚琛城里搜刮的一批金银器具,尤其是大教堂的圣器,都被一股脑带回了新罗斯堡。
“如果我看不到你说的这些宝贝,你就是说谎。你……犯不着在这个问题上夸下海口吧?!”
想要看到那些战利品,奈何时机不对。
留里克确实着急也没用,就目前的局面,罗斯两座大城已经事实上交通中断。这一窘境将在四月中旬结束,在春耕结束后一切正常。
老爹奥托喝醉了,即便这对一个老人风险很大。没有人拗得过老头儿的性子,就只好任其高兴喝酒咯。
留里克喝得微醉,之后便高高兴兴走近浴室,先是淋雨再是泡澡,一身的污泥皮屑由粗麻布不断剐蹭,头发、胡须、胸毛、裆部更是用香皂连续搓了五六遍。
在这个问题上他不需要任何人帮助,最后如同脱了一层皮再临人间。
也只有如此,大肆用了香皂后浑身散发澹澹玫瑰精油香气,王后闻着舒心才愿意留里克的近身。
虽是近身,留里克也只会将可爱的斯韦特兰娜搂在怀里。这个比自己小一岁的女人充满母性,她又一次到了孕期的末期,有关生育的准备已经在做。
无疑国王丈夫在这个时间点回来是巨大的幸福,接下来的翻浆季留里克绝对跑不了,那么就可亲眼看着嫡出的第二个孩子呱呱坠地。
静谧的夜,一盏油灯静静燃烧。
孕期末的斯韦特兰娜有着所有孕妇都会面临的生活麻烦,她的血糖血压都已生理性上升,这段日子精神不太好,现在户外一直飘雪,她将不适感归结为天气不好。
穿衣服、穿袜子、如厕全部成了艰难的事,不过想到孩子快降生了,充满期待她完全忽略掉了这些困难。
一颗脑袋隔着一层内衣贴在兰娜胀大的肚皮,那是留里克,睡不着的他正微笑着倾听胎音。
有这番折腾,本就睡得轻的兰娜被吵醒了。
娟秀的手搭在留里克毛茸茸的头发上。
“你醒啦?”
“你折腾我,我怎么睡得着。”兰娜嗤嗤得回应着。
留里克轻轻抬头,那是一张年轻又慈祥的脸,比起她第一次生育时,这张脸圆润了不少。
“你……继续平躺吧。让我再听听。”
“听什么?”
“孩子的心跳。”
“听这个干什么?我又听不到。”兰娜微微鼓起嘴巴:“这孩子时不时踢我一下,总是弄得我反胃。这小子和奥斯本一样,以后也是个顽皮的男孩。”
“男孩?”留里克警觉得抬起头。
“肯定是男孩。我可是去芙蕾雅神处祈祷过的。再说,他踢我那么厉害,当然是男孩。”
“嘿嘿,就怕是个女孩。听着,诸神有时候也会开个小玩笑。”
“嘁,我拜谒的是芙蕾雅神,又不是洛基。”兰娜的确心生一丝不悦,于心她的确更喜欢儿子。
有些话她身为王后也不敢说出来,所谓诸神讲下了奇迹,除了露米亚生育了第一个女孩维莉卡,留里克的所有妻妾生下的都是儿子。
罗斯的王子太多了,若非诸神的安排很难说得过去。
既然是这样的局面,储君奥斯本虽被设立崇高地位,他未来真的能镇得住铺天盖地的同父异母的兄弟们吗。
斯韦特兰娜最相信同胞血亲,只有自己继续生下儿子,才能在未来继续稳固太子的地位。
留里克的一只耳朵依旧贴在兰娜的肚皮,低语道:“还是做好两手准备。你喜欢儿子,我也喜欢。倘若这是个女儿我就更喜欢了。”
“咦?为何?”
“因为……我的儿子已经太多了。也许他们现在需要一个妹妹,哈哈。”
“很好笑吗?我笑不出来。”兰娜深深呼吁口气:“就看诸神的安排,看看神如何对待你。”
恰是因为接受了留里克的亲自教育,她才意识到生男生女是男人来左右的。
留里克却将之定义为“神的安排”,女人提供孩子恒定的一半,男人则在诸神安排下确定另一半。
这很反知觉,毕竟在所有人眼里孩子的性别由女人决定。无论是否接受过教育是否明白真相,她们照样去神庙拜谒芙蕾雅,祈祷顺利分娩,祈祷生一个儿子。
因为生下一个儿子再抚养他长大有着极为巨大的利益价值。信仰芙蕾雅者的家庭几乎都有着出人当兵的义务,它是义务更是福利。
现在的局面是一家出两个儿子当兵也不稀奇,罗斯军素有充分后勤保障制度,甚至一些掌握药剂的祭司随军行动,伤兵的存活率极高。
罗斯在从一个胜利步入另一个胜利,家中一个男子参军,才有资格分享巨额战争红利。
十多年来都是如此,以至于形成一种文化——没有任何时代如现在这般,老罗斯、瑞典、斯拉夫母亲们迫切希望生育更多男孩。
身为罗斯顶级贵族的斯韦特兰娜不得不想得更多。
留里克的话也给自己提了个醒。
“不管了。男孩女孩都重要,你……给孩子取个名字吧。这是你的全力。”
“也对。”留里克这才缓缓坐起来。
透过粗糙质感的玻璃窗,户外极微弱的光亮由积雪反射放大,窗外是一片幽蓝景象,静谧而又神圣。
留里克挠挠脸:“如果是男孩,就叫他Snolaug斯诺劳格,如果是女孩,就叫她Snola斯诺拉。”
两个名字都是诺斯语的合成词,意思都是“与雪的约定”,公平的说很有瓦良格风采,却与母方的斯拉夫文化没关系。
“也好。”兰娜没有拒绝,又补充:“男孩还要加上slav的后缀。”
“女孩就不必了。”
“要加。”斯韦特兰娜撑着毯子缓缓做起:“skaya后缀,必须。”
“也好。这样你的女儿也会是区别其他兄弟姐妹的存在。看来这件事还需要立法,你的孩子才有权拥有特别后缀。”
王后的提议令人深思,她的一番坚持实在令留里克刮目相看。想来是耳听穆然太多了,看似平凡的本地小贵族女儿的斯韦特兰娜,也有临朝称制的潜力。
罗斯有一把剑一把盾,剑是老罗斯部族的血缘后裔们,盾则是尹尔门湖如今实力最强的白树庄园。
王后和她的娘家势力的存在是罗斯稳定的基石,此地是罗斯的大粮仓,是纺织品主要产地,倘若没有这里人的支持,罗斯就没有财力物力去打大规模战争。
外戚势力对现在的罗斯极为重要,至于未来……目前可没理由多想。
既然她都坐正了身子,留里克旋即把脸凑了获取,就在兰娜脸颊轻吻一次,一脸的胡须可是弄得满脸有些痒。
“等我结束了法兰克远征,说不定都是844年了。到时候这个孩子也断奶了,我们……”
“还要等那么久?又是一整年的远征?”兰娜早有预估,而今留里克说出口,想到未来自己真的空落落的。
“为了我们的王国,这是我的宿命。击碎法兰克的荣耀,我们的罗斯至少和他们平起平坐。这样……你的地位就更高了。”
“嗯。”兰娜笑意盎然得点点头,牢记着丈夫给孩子取的两个名字,没有再多言。
自这次夜里密谈后,斯韦特兰娜终于迎来了最后阶段。
此时冬季最后一场降雪已经结束,气候回暖的速度超乎想象,自然大地解冻的速度也令人绝望。
尹尔门湖的几乎所有区域已不能安全得凿冰钓鱼,湖面成片的冰块不断膨胀化作小冰块。
冰块其实并不小,它们在水力搬运下涌入沃尔霍夫河,在每天都在变得更汹涌的河水中向着拉多加湖搬运。
欢迎来到儒略历四月份!
白天已不寒冷,被积雪压了大半年的土地终于重见天空,固然是泥泞不堪,若非环湖地区故意铺设着由远处运来的矿渣、碎石、陶骗的粗糙道路,各农庄的陆路交通也要被烂泥中断可能半个月。
就连新罗斯堡的喀朗施塔得泊地的坚冰也化作无尽碎冰,涅瓦河在疯狂流凌,无尽冰块冲入芬兰湾。这对划桨长船威胁巨大,但在停泊的海军大船看来风险不大。
当流凌全部结束,泥浆为太阳烤干,843年的春耕即刻开始。
恰是春耕前夕,全城百姓都获悉了个好消息——王后又生了!
起初,那是一股熟悉又陌生的腹痛,心有灵犀的斯韦特兰娜大呼小叫,很快在众多产婆的密切关注下,孩子伴随着母亲的一声铿锵呐喊呱呱坠地。
白树庄园里的那些产婆经验丰富,她们迅速清理孩子身上厚厚的胎脂,沸水煮过的刀子割断脐带又由木夹夹住。
一切的消毒清理工作快速结束,粉红的孩子在吱哇乱叫中被用特别备好的细麻布包好。
“快!让我看看,是男孩还是女孩?”兰娜的脸色有些憔悴,又基于本能抱回自己的孩子。
“是个女孩。”一产婆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是女孩啊。留里克……你这个坏蛋,乌鸦嘴!”她先愣了一下,接着嘴上低语抒发不满,可那就是自己第一个女儿。
将孩子抱在怀里,仔细看看孩子的胎毛:“嘿嘿,棕黄色的头发。”
她下意识轻晃,紧闭眼睛的女儿下意识呜呜几声。
“嘿嘿,斯诺拉斯卡亚,就是你是名字呢。”
此刻,禁闭的木门外聚集着一批等候的贵人。
兰娜是奥托亲自指认的正妻,一想到当年那小姑娘毫不畏惧喜哈哈揪自己的胡须,老战士的心都融化了。
现在,老头子突然听到孩子一声炸裂般的啼哭,高兴得一拍大腿:“哭声如雷,是个男孩,托儿神给他祝福了。”
亦是听到这声啼哭,留里克笑嘻嘻一拍奥斯本的背:“小子,你妈妈可能给你生了个弟弟。”
被突然一拍,奥斯本心有不悦,轻轻噘嘴看着老爹:“你说过的,万一是一个妹妹呢。”
“如果是妹妹呢?”
“宠爱咯,那可是我的妹妹。”奥斯本依旧噘着嘴都囔。
木门终于打开,聚集的人们一边问着母亲的情况一边问着孩子性别。
“是个公主。”
一切尘埃落定……
奥托的脸上有一丝失落,却又转瞬间乐了出来。
而被父亲拍了一巴掌的奥斯本,听得是妹妹,突然勃然而起:“太好了。我就想要一个妹妹,诸神真的回应我的祷告了。”
“是吗?”留里克一把扣住太子躁动的脑袋:“原来是你小子。小声点,可别让你母亲听到是你的祈祷在和她对着干……”
奥斯本调皮得吐吐舌。
“走吧。”留里克拉着儿子一把,“我们进去看看你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