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散伙饭约在一家日本料理店。
叶绍谦说那里的三文鱼刺身正点,新鲜,刀口又薄。店的中文名字叫片代川,开在一条很隐秘的单行马路尽头。外面的中环正在修路,因此路口都被围了起来,烟尘滚滚的,店口又很低调的只挂了块小黑板似的招牌,门口垂着日式的藏青色幕布,不是熟客的话很难发现。
进去之后才发现里面其实很宽广,很地道的日本旧式装修,一间间下沉式包厢,都是日式的推拉纸门,长方形的矮几,两头搁着樱花的坐垫,上头摆着日式的插花和一套茶道器具。店家照顾到客人的习惯,还是在榻榻米下面做了挖空,不习惯跪着吃饭的,可以把脚放下去。
看到这,夏小北才舒了口气,不然跪着吃饭得多别扭啊。
叶绍谦每次带她出来吃饭,都是种变相折磨。什么天九翅,捞官燕,跟她堆满了泡面面包的胃实在格格不入,而她又最怕日本人那一套生吞活吃,尤其当看到餐牌上那心惊肉跳的数字,只觉得是作孽,还不如折现给她得了。
叶绍谦随便点了几个店里的招牌刺身,夏小北怕吃生冷的,就点了几个烤肉。
贵还是贵得有道理的。一顿饭下来,穿和服的服务生一直跪在包厢角落,适时的添茶、布菜,要吃什么她都仿佛能猜到,一手提着宽大的和服袖子,一手执着筷子把菜夹进碟子里,夏小北就只用动动手送进嘴里。这种做爷的感觉还真不错,最关键是东西好吃,这点夏小北深有体会。
两人点了清酒,叶绍谦酒量颇为不错,一杯接着一杯,白皙的脸上起了微红。
她问:“你待会开车呢,还喝酒?”
他说:“不碍事,这才几杯。”
才几杯?都两瓶了。
她说:“啥事这么高兴啊?泡到新妹妹了?”
他抿了口酒,不屑的拿眼斜她:“我说被人甩了,你信么?”
夏小北差点被芥末呛住,又刺又辣的味道冲得她眼泪都要飙出来,一张脸憋得通红,灌了大半杯清酒才缓过气来,嗤笑道:“谁敢给你叶大公子脸色看啊?”
叶绍谦默默的递过手帕,仰着头并不看她,半晌忽然问,:“你不觉得今晚星星特漂亮么?”
天花板中间镂空了一块,装的是有机玻璃,抬头就能看见夜空,果然有星星,只是这城市的夜晚,闪烁着无数灯光霓虹,淡而模糊的星子,肉眼几乎不能分辨,夜空的四角因为空气污染而泛着异样的暗红。
也许是喝了酒的缘故,她的目光晶莹潋滟,仿佛流动着灯的光,也跟他一样抬头盯着夜空,说:“我想起一句特矫情的台词。”
他问:“什么?”
她想了一下,收住目光怔怔的盯着叶绍谦看,忽然憋不住笑“噗哧”一声:“我看你今晚真喝高了吧,这满天的污染哪看得到星星啊?”
气的叶绍谦直翻她白眼,这顿饭两人都喝了酒,夏小北建议他打车,他却执意要开车送她回家。
封闭的车厢内弥漫着淡淡的酒气,清酒的味道并不难闻,反而带着清冽的芳香,又或许是她的香味,他分不清了。他生平头一回酒后驾车,只觉得轻而快,难以抑制。高架路上呼啸而过,这城市的深夜依旧繁华如斯。一列列路灯飞快的倒退,留下光影的痕迹,两侧的大厦像要迎面倒来一样,嗖的就被抛在了身后。
夏小北打开了车窗,风呼的一下子灌进来,吹起她披散的长发,柔软的发丝拂过他的手臂,像是有调皮的孩子,一下一下在撩拨他的心。他觉得头脑清醒了些,可是心底还是一片混沌。
他忽然开口:“关上!”
“呃?”
夏小北还没反应过来,他又大声说:“我叫你关上。”
“哦……”夏小北老老实实又把车窗关上。侧面看他的脸,紧绷得可怕。
他车开得极快,表盘上的数字已经跳到120,130,140……并且还在颤动着上升,她莫明其妙有些害怕。前方红灯闪烁了一下,叶绍谦一脚踩下刹车,扳过她的脸,狠狠的吻上去。
她整个人被他按着陷进了座椅里,他的力气那样大,吻得她几乎透不过气来。她越是挣扎他越是按得紧。后头车上一直在按喇叭,还有人在吹口哨,她死命挣不开,最后急得哭了,他终于放开手,可是他的眼睛还近在咫尺,那样黑那样深,倒映着她自己的眼睛,里头有盈盈的水雾,仿佛凝结。
“小北,”他第一次这样亲昵的叫她的名字,他有那么多的女朋友,每个都有一个昵称,可他从来没这么亲密的叫过她。他茫然的看着她,只是这样叫了她一声,就没有再说话。
她没有应,嗓子眼里直发酸,眼泪簌簌的掉下来。他的唇是滚烫的,而她的,却是一片冰凉。冷风灌进来,她的脸是冷的,手是冷的,连心也是冷的。她的心不在他身上,她知道,他亦知道。只是这样的夜晚,风冷冷的吹着,总叫人迷惘。
他不肯让她下车,坚持要送她回去。
车子一停,她就推开门跑了下去,高跟鞋踩在冰冷的地上,咚咚咚咚,她的身影渐渐被黑暗吞没,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夜已经深了,只有车道两侧的路灯一盏盏,寂寞的亮着。树木掩映的住宅区里透出一点朦胧的灯光,他坐在车内,没有熄火,拿出烟盒,取出一枝烟,点上,熟悉而甘冽的烟草气息,透入肺部,深深的呼出。
沉寂的黑暗里只有烟头上那一点红,仿佛是颗璀璨的红宝石。
半晌,他吐出一缕淡淡的烟圈,透过摇下的车窗,抬头看向那扇熟悉的窗户。薄薄的窗帘后亮起朦胧的灯光,他就一直这么仰头看着,指尖的烟灰越积越长,直到灯光熄灭,他才把手指伸出窗外掸了掸。
他想起夏小北在餐厅里说的那句特矫情的台词。
其实他也看过那部电影。高中时为了追文学社的一个女同学,去电影院看了这部爱情文艺片,剧情什么的都没了印象,唯独记着这句台词。
远方的星子淡而模糊,隔着车窗玻璃几乎看不见,一根烟很快燃到了尽头,而那句台词是这样说的:“小时候,看着满天的星星,当流星飞过的时候,却总是来不及许愿;长大了,遇见了自己喜欢的人,却还是来不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