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封信交给缳缳,跟她说,一切拜托她了。
阿精心里生出一丝不祥的预感,直爽的男人傻楞楞的问:姑娘,你不是要寻短见吧
楚乔抬起眼睛看着他,眼神仍旧是那么清亮,可是阿精却觉得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
是的,是不一样了,以前姑娘纵然冷静淡定,但是当她看着你的时候,你会真切的感受到她的情绪和她的喜怒哀乐。而现在,即使她看着你,你也感觉不到她的视线。她的眼神望着你,却似乎也穿透了你,越过身体,越过房屋,越过院墙,越过天边的流云远月
不会。
楚乔淡淡的说了一句,然后转过头,对紫苏说:我饿了,拿点东西来吃。
荆紫苏顿时就愣住了,过了好一会,她才高兴的答应了一声,飞快的跑了出去。
饭菜是一直准备好温着的,紫苏带着下人们手脚麻利的摆了一大桌,站在楚乔的旁边兴奋的说道:这个是陛下派人送来的,你大病初愈,吃这个最好。这个是于大夫开的药膳,补脾胃的,你几天没吃东西,不能吃太荤腥的,这是我亲手熬得鸡汤,用文火喂了十一个时辰了,你快尝尝
渐渐的,紫苏的声音一点点的低下去了,她手足无措的看着楚乔,只见她端着饭碗,只是机械性的一口一口的将米饭扒进嘴里,大口大口的咀嚼吞咽,很快就吃了一碗,然后自己起身又盛了一碗,坐下来继续吃。
她的吃相很吓人,像是饿了很久的乞丐一样,拼命的往嘴里扒,荆紫苏被吓坏了,颤巍巍的想去拉住她,却见楚乔埋着头根本就不理会。紫苏咬住嘴唇,眼泪一点一点的落下来,她使劲的拉住楚乔的胳膊,悲声哭道:月儿,你难受就哭一声吧,别这样憋着,会憋坏的,你难受就哭一声吧
楚乔一言不发,仍旧在吃饭,她机械性的嚼着,似乎想将心里面的那些痛苦和压抑一同嚼碎咽下去。
屋子里很静,只有紫苏的抽泣声,阿精拿着三封信,只觉得自己手指冰凉,他想要说什么,却顿时触碰到楚乔寒澈澈的眼神,女子冷冷的抬起头来,淡淡说道:你走吧。
阿精离去的时候,楚乔已经在吃药了,大夫们一批批的走进来,背着大大的药箱,院子里似乎又有了生气,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阿精却觉得更冷了。
刚出了门,就看到站在胡杨树下的燕洵,云碧这个地方名字虽好,但是却是个贫困的穷乡僻壤,穷山恶水的,每年都有大雪灾,在这里生活的百姓,总是填不饱肚子,于是每年都在逃荒,时间长了,除了一些年迈的老人家,就只剩下这些胡杨树了。
见他出来,燕洵也没有回头,将手里的几封信递过去,燕洵一一拆开,仔细的看,三封信都不长,燕洵却看了足足有大半个时辰。最后,他将信原封放好,交给阿精道:按照她说的去做。
阿精面孔通红,好像做了贼被人发现一样,他沉默了半晌,终于沉声说道:陛下,姑娘会不会想不开自尽啊我听她像是在交代遗言一样。
燕洵面色不变,给了阿精和楚乔一样的答案:不会。
那阿精又问道:为什么要让姑娘背上谋杀诸葛玥的这个罪名呢诸葛家的死士会疯狂的报复不说,姑娘也会很您的呀
恨我燕洵声调上扬,闻言沉声一笑,淡淡的说:那也比死了好。
阿精微微一愣,恍惚间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却又不完全明白,他又问道:陛下,我们随便拿一具尸体去骗大夏骗诸葛家,不会有事吗我们收了他们的赎金的。
燕洵没有回答他,只是伸出手来,指着前面茫茫的雪原,缓缓说道:阿精,你知道燕北地图上为什么不标注云碧这个地方吗
阿精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问到这个,他摇了摇头:不知道。
因为这里没有用,燕洵语调低沉,冷淡的说道:这里太小,怪石嶙峋,无法耕种,也不能做牧场,寸草不生,赤水不流经这,千丈湖离这也很远,气候恶劣,一到冬天就有雪灾,地理位置偏僻,连犬戎人攻入关都不来这边劫掠,无论是军事上还是经济上,都是燕北的负担,没有半点作用,所以连地图上都不标注这里了。
他冷冷的笑了一声,声音那般低沉,缓缓的转过头来:如今的诸葛玥对于诸葛家,就是云碧对于燕北,存在只是耻辱和负担。对于一个轻率冒进肆意妄为,并且不是死在战场上,而是死在对一个女人的迷恋上的帝国将军,你以为等待他的下场是什么诸葛家的人和他撇清关系还来不及,谁会给他收尸呢
阿精恍然大悟,说道:哦,难怪陛下要用姑娘做幌子,原来是志在诸葛家。
燕洵面无表情的看着远方,缓缓道:诸葛玥的死只是个开始,诸葛阀赵彻乐邢将军还有当初举荐他的蒙阗,都会受到此事的波及,大夏不是正在乱吗赵齐已死,赵嵩又是个扶不起来的,魏阀和赵飏的势力太软了,我不妨帮他们一把,只有大夏内部不稳,我的江山才能坐得稳当。
阿精愣愣的说不出话来,他站在那里,风吹着他的脸孔,他整个人看起来都有些呆。
阿精,别总和程远较劲了。燕洵看着他,皱着眉淡淡道:你已经不是一个民间组织的刺客杀手了,燕北东征在即,你是我的心腹。玩政治,就要有一个玩政治的手段和态度,很多人是需要被牺牲的,如果你看不开这一点,那么你永远只能像大同行会那些不切实际的妄想者一样,做一辈子的黄粱美梦,却一辈子都品尝不到权力的味道。
燕洵转过头来,不去看阿精呆滞的表情,有句话他没有说出来,狮子虽然凶猛有用,但是难以控制,有些时候,他其实只是需要一群狗。
至于阿楚,她总会明白的,杀诸葛玥势在必行,以她的名义设这个圈套也是无奈之举,一来诸葛玥此人难以易与,若非非常手段实难掌控,二来,他也的确需要这件事情的后续效应,等到大夏因为此事分崩离析的时候,她自然会明白,他才是对的。
至于她对诸葛玥的感情,燕洵嗤之以鼻,当年他活着的时候他都不害怕,难道还会害怕一个死人她现在只是像往常一样,发发脾气难过两天罢了,时间会冲淡一切,而他,有的是时间。
阿精沉默着,想了想,突然开口问道:陛下,姑娘很伤心的,你不进去看看她吗
没时间了,我今晚要去关上,赵彻来这够久的了,该让他回家去看看了。
燕洵说完就离去了,阿精站在原地,看着燕洵骑上马,在禁卫的护送下越走越远,恍惚间,突然想起了很久之前在圣金宫里他曾对自己说过的一句话。
自己当时劝他一切要以大局为重,他转过头来反问自己若无阿楚,我要燕北何用
那句话他记得清清楚楚,直到今天尚在耳边回荡,可是现在,陛下是不是已经将这句话给忘了或许他没有忘,燕北始终没被他放在眼里,他的心太大,智慧也太高,他的眼睛,是望着整个天下的。
阿精低着头,已然不知是非对错,也许从他跟随他的那一天起,就已然注定会有今日了。
他转身向卫武所走去,以往挺拔的背脊不知为何竟有些弯曲,好似有什么东西压在他的身上,让他再也无法挺直的行走了。
楚乔整整休息了五天,精神终于完全恢复了过来,紫苏整日的陪着她说话,说她们小时候的事,说她从来没见过的父母亲人。紫苏嫁人了,夫婿是一个军官,昨日还见她接到了一封信,看那喜上眉梢的样子,似乎很是满足。
这几天楚乔很正常,好好吃饭,好好吃药,平时不睡觉的时候,她还在院子里做些拉伸运动,她之前大病一场,脸颊瘦的脱了像,现在渐渐好起来,只是面色仍旧是苍白的。荆紫苏很是奇怪,晚上的时候偷偷去看,却发现她虽然躺在那里,却根本没闭上眼睛,常常是睁眼到天明,一夜无眠。
今天是新年,关上的战役三天前就已经结束,圣金宫急下八面金牌招赵彻回京,赵彻无奈下,只得撤兵,燕洵趁机攻打雁鸣关,虽然没能攻下,但是大夏也付出了五万多的伤亡,也算是新年前给燕北的一份大礼了。
燕洵提前一天赶了回来,云碧突然间作为燕北皇帝过年的所在,地方官员都激动的好似被打了鸡血,到处张灯结彩,一片喜气洋洋。
荆紫苏早上的时候拿来了新的衣裳,是大红的,上面绣着百朵百合,看起来吉祥喜庆。楚乔却看着不舒服,觉得那颜色像血一样,一点点的蔓延过来,指尖都不愿意去触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