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时间,满座俱惊,楚乔席地而坐,眉心紧锁,拳头在几下缓缓握紧,又再一点点的松开。
敌人主帅是谁
是靖安王妃。
可曾查明此人身份
查明了,此人是四年前进入靖安王府的,开始只是一个被人牙子卖进来的舞姬。可是后来被靖安王宠幸了几次,竟然就怀上了身孕,顺利生下一名儿子。靖安王老来得子,对她倍加喜爱,纳她为妾,不想一年之后,她又生下了一名儿子,靖安王一开心,就立她为正妃。
贺萧问道:奴隶也可以做正妃吗
这个属下就不知道了,不过后来靖安王府不太平,连续出了几次事,老王妃和两名世子先后过世,从此王府之内,她就成了女主人。靖安王兵变失败之后,满门抄斩,她在一群忠于靖安王的党羽的护卫下逃了出去,不想却混进了唐户关,在唐户关守将的看护下活了下来。据说,这名王妃和靖安王的这位义子有奸情。
楚乔面色阴沉,说道:她叫什么
这个属下也不知,只是知道她娘家姓仇。
姓仇
楚乔低声默念。
管松焦急京都被围,说道:大人,唐京被包围,我们得回去救陛下啊
楚乔目光深沉,遥遥望着被燕北牢牢占据了的白芷关口,关口那一边,就是卞唐的国土。
她点了点头,淡淡说道:是的,我们是该回去了。
一生之中,她从不曾见过真正的大雪。
星子寥落的夜里,月亮显得格外耀眼,雪白的光洒在地上,如一流泻的水,又如一片片白亮的雪花。
她站在白塔的顶端,穿着一身宽大的衣袍,风从天尽头滚过来,吹起她的袖子,像是两只振翅欲飞的鹰,扑棱棱的扬起双翼,她的长发被风吹散,在背后张扬的飞,如同千万条蛛网,偌大的宫殿重重森森,笼罩在漆黑的夜幕之下,远处的黑石方门中,立着一个身影,看不清面容,只能从那挺拔的背脊中推测,那是一个军人,并且还很年轻。
她就那么站着,已经很久了。
玄墨一直没有出声,他望着她,月光静静的照在她的身上,有着洁白的光华。夜那么静,周遭的一切都消泯了声息,天地间一片静默,只有风吹过她的衣袍,发出噗噗的声音,带着白兰的香气,缓缓的萦绕在他的鼻息之间。
一时间,他似乎又回到了很多年前,那时候他还是个孩子,跟随父亲站在田猎场上,他以一手好箭法赢得了满场的赞扬,于皇室亲贵子弟中崭露头角。可是她却穿着一身明黄色的宫装策马冲进马场内,一连三箭命中把心,然后回过头来,骄傲的看着他,对他说:不服气就出来比划比划
那一天,皇帝坐在王位上大笑,说朕的女儿不输给男儿
其他王公贵戚也满口称赞着公主的身手了得,唯有他,静静的站在那里,仰着头,看着坐在马背上的小小的她,那一天的太阳那样暖,风那样温和,阳光洒在她娇嫩的脸上,一双眼睛熠熠生辉,他的胸口潮潮的热,袖口的箭纹摩挲着手腕的肌肤,有些麻酥酥的痒。
他什么也没说,站在那样美丽的她的面前,他似乎从此就丧失了语言的能力。一眨眼,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也早就习惯了仰望那个耀眼的身影,远远的看着她渐渐长大,看着她渐渐坚强,看着她跌倒,看着她爬起,看着她一步步走上权力的巅峰。
时光流逝的那样快,岁月像是指尖的水,轻而易举的就淹没了曾经的年少和执拗,连同那些很多年都潜藏在心底的念头,都永远的失去了吐出来的机会,被命运的黄沙覆盖,永远的掩埋在了滚滚的风尘之中。
玄墨,
纳兰突然轻声说道,白塔上太过空旷,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一丝飘渺,她没有回过头来,目光仍旧望着下方那万家辉煌的灯火,轻声的问:我真的做错了吗
殿下没有错。
纳兰轻轻一笑,摇头淡然道:恐怕是错了吧,曹太傅说的也许是对的,我开门揖盗,早晚会断送了怀宋的基业。
皇帝重病若此,纳兰氏已无血脉,怀宋一脉,已经无力传承。
谁说无力传承呢纳兰嘴角含着一丝平静的冷漠,陈述道:晋江王安立王江淮王,不都是有顺位继承的资格吗
纳兰说的是实情,当皇室香火无以为继的时候,皇室分支是有继承皇位的资格的,只是
玄墨却没有再说话,白塔之上一片安静,甬道内有风吹来,带着潮湿的湿气,即便是夏季,仍旧有些阴冷。
说到底,是我私心太重,在我心里,始终先有家,才有国。
纳兰似乎陷入了沉思之中,她的目光深邃飘渺,多年来身居高位,早已消磨掉了她骨血之中那份所谓的天真和纯善,即便偶尔也会有一丝丝冲动和任性,却也敌不过内心的坚守和偏执。
想起近一段时间,那些皇室宗亲们的嘴脸和所为,她的双眼就不由自主的闪过一丝冷冽的森芒。
纳兰氏立国几百年,祖先们为了这万里山河抛头颅洒热血,战死沙场,保家卫国。这个江山,是他们纳兰氏用骨血铸造而成的,是她这么多年来呕心沥血护卫的,而那些人,不过是一些得享其成的蛀虫,凭什么要他们来坐拥这个天下
这个国家是我纳兰氏一手建立的,也是我的父辈祖辈一代一代用血来护卫的,就算要终结,也只能终结在我纳兰氏子孙的手里,别人,他们不配。
低沉的声音缓缓响起,月光苍白,洒在她明黄色的衣衫之上,看起来冰冷森然。
她静静说道:通过正式渠道通知燕洵,我赞同他的提议,还请他遵守他的诺言,善待怀宋子民,将来继承大统的,必是我所出之子,还有,我要太平王的人头。
一片云彩飘过,轻轻的将圆月笼罩,只露出一层淡淡的光辉。大地被拢入黑暗之中,无声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瞬间破碎,然后散落一地,随着迭起的风,一丝丝的去了海角天涯。
玄墨点头,于黑暗中说:属下遵命。
纳兰沉默片刻,突然开口道:通知司马扬,整顿三军,随时准备配合燕北,出兵大夏。
黑暗中的男人顿时仰起头来,双目紧紧的盯着她,带着几丝震惊,又似带着几丝不敢置信。
纳兰呼吸平静,似乎完全没有留意到他情绪上的波动,反而很冷静的说道:玄墨,东海又有流寇入侵,这一次,还是要靠你来为我保卫东疆。
一时间,白塔上寂静无声,玄墨身躯挺拔,像是一棵杨树,他就那么望着她,目光穿越了这十几年的脉脉光阴,终究凝结成了此刻那无言的缄默。
少年玩伴,他以亲王世子之尊做她的贴身护卫,看着她年少童真,娇颜如花。
皇帝驾崩,他三天三夜跪于父亲门前,苦苦劝说父亲放弃谋逆登位的想法,转而辅佐稚龄幼帝和身为长公主的她。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站在她的身后,听从她的一切命令,做她最忠诚的臣子和最值得信任的手下,哪怕是去和有权势的大臣之女联姻,也未曾反驳。
而如今,皇帝危在旦夕,大宋国祚堪忧,燕北铁骑袭来,她却要在这个时候,放他于东海之疆了。
可是,仅仅是一瞬间,他就想通了这其中的关节。他的目光渐渐平静,又恢复了他一贯的样子,淡定冷静,他屈膝下跪,沉声说道:微臣遵命。
有那么一瞬间,纳兰的心是高悬着的,直到他安静的屈膝,直到他以他一贯冷静的声音说微臣遵命,她才恍然松开了紧握的拳头,她回过身来,无双的容颜清丽如画,眼角以金粉描绘,带着令人不敢逼视的艳丽和端庄。她觉得有必要解释一句,就说道:燕北和大夏之间必有一场恶战,战场上厮杀惨烈,你是我唯一能够相信的人,我不希望看到你有什么三长两短。
玄墨仍旧低着头,很平静的说:微臣明白。
纳兰深吸一口气,轻笑着说:好了,起来吧,你我之间,不必拘泥礼数。
玄墨却并没有起身,他跪在那里,头顶是如银的月光,有昏鸦扑棱着翅膀飞过沉寂的天空,夜风吹过他鼓起的衣袍,上绣九曲蟒龙,位极人臣的图纹像是一柄森寒的刀,横在他的手上,能伤人,也能伤己。
他从怀里缓缓掏出几样东西,一一放在白玉石阶上,纳兰见了眉头一皱,正想说话,却听玄墨静静说道:微臣此去,不知何日能归,这京畿军和玄字军的兵权,就交还给殿下吧。
纳兰顿时就想推辞,可是目光触及那两块令牌的时候,她却有一瞬间的微愣。这京畿军原本是属于兵部的,当年她和玄墨联手斗败了兵部尚书之后,就将京畿军收于囊中,这些年来一直由玄墨统领,至于玄字军,则是玄墨的亲卫军,战斗力极强,算得上是怀宋的一等军队。鬼使神差的,她竟走上前来,笑着扶起玄墨,说道:好,我先为你收着,等你回来,我再还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