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有令所有人即刻罢手,再有私斗者,一律按照军法处置
传令兵的声音在外围响起,程远顿时大喜,然而楚乔却恍若未闻,一剑刺入一名士兵的胸膛,跳下马来,宝剑抽出,鲜血顿时飞溅,以这样决绝的方式显示了她欲除他而后快的决心。
雪白皑皑的营地好似一只巨大的绞肉机,血泥糅杂,满地狼藉,厮杀劈砍声回荡在漆黑的苍穹上,连日来的压抑和愤怒终于爆发而出,西南镇府使的官兵们持剑冲杀,一会的功夫,就已经将所有的障碍物全部除去。
殿下有令所有人即刻罢手
传令兵仍在高喊着,楚乔一脚将程远踢翻在地上,鲜血蜿蜒的流过古朴的长剑,凝成一滴滴血珠落在白皑皑的雪地上,这一刻,那么多人的脸孔从她的眼前一一闪过,薛致远俊朗的脸孔,北朔城下为了救她而死的年轻战士,因为北朔军逃跑而死在北朔之战中的士兵,还有燕洵那渐渐充满怀疑的眼神
她一把举起长剑来,也不说什么冠冕堂皇的话,眼神猛的一寒,对着男人的脖颈就狠狠的挥下去
程远的瞳孔瞬间放大,惊恐的张大了嘴却没有叫出声来,在这样的一剑之下,他根本就没有逃脱的余地,况且他现在尚数箭,已然失去了战力。
眼看长剑就要刺穿了他的咽喉,就在这时,利箭陡然破空而来,速度那般快,几乎要在半空中擦出火花来,尖锐的厉响陡然响起,楚乔手腕一阵火辣的酥麻,长剑偏离,死死的插在雪里,只在程远的脖子上划出一道鲜红的血痕。
殿下殿下救我
楚乔双目几乎喷出火来,一把拔出剑又再刺去,然而利剑还没出手,又是一箭射来,这一次却不是射她手中的剑,而是向着站在她身边的贺萧而去。贺萧持刀挡隔,被那股大力集中,身体连续不停的向后退了七八步,然而还没等他站稳,又是一箭已然射至面门
楚乔挥剑劈开,但见眼前箭花刁钻,角度诡异,连绵不绝,她持剑抵抗,动作流畅敏捷,如同风中华美的舞蹈。恍惚间,她似乎回到了很多年之前,幽幽深宫之中,两个孩子一人弯弓一人格挡,只是当时那箭头都是断掉了,而不是今日,箭头闪烁,阴寒彻骨,冷光耀目。
一切归于平静的时候,程远早已逃的远远地,燕洵一身黑色大裘,高高的坐在马背上,一手拿着金黄色的劲弩,一手还握着一支锐利的弓箭,在他的身后是黑鹰军的禁卫,人人铠甲冰冷,目光寒彻的看着这狼藉的战场。
大风从他们中央吹过,卷起地上的雪花徐徐上旋,发出嗖嗖的声音。
阿楚,你在做什么
燕洵的声音很平静,平静的让人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的表情极尽冷漠,好似站在他眼前的不是那个曾经和他一起生活了八年的竹马青梅,一滴血从楚乔的脸颊上滚落,滑进她雪白的脖颈里,她仰着头看着他,看着程远恭敬的站在他的身边,大放厥词的歪曲事实,而他却并没有呵斥反驳,只感觉心底一寸寸的被大雪覆盖,嘴唇动了动,却根本说不出话来。
她一直以为他们之间是不存在误会的,也从不需要言语的粉饰,可是现在她突然发现,若是她不去辩驳不去解释,就真的会成了居心叵测的乱臣贼子了。这,真是一个绝妙的讽刺。
贺萧上前一步,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一道来,只隐去了夏军有意放他们一马的事情,而说成是他们及早发现不妥,杀出重围。
燕洵一直静静的听着,听着贺萧和程远互相攻讦,听着西南镇府使的官兵们愤怒的叫骂,而不发一言。四周的兵将越聚越多,夜里的风也越发的大,天气那般冷,楚乔站在原地,手脚冷的发麻,四下里的声音渐渐远去,她似乎已经听不到了,只能看到燕洵的眼睛,那么黑,那么亮,只是,却为何被罩上了一层寒霜,再也看不清了。
阿楚,燕洵低沉的声音缓缓响起,并不如何响亮,可是周围那些嘈杂的声音却顿时全都停住了,只见他深深的望着楚乔,语调平和的问:是真的吗
楚乔静静的看着他,他也在看着她,目光穿透了漫长的岁月,追溯着他们曾经的过往涌上去,一切都不存在了,似乎只剩下他的眼睛。从大夏围猎场的第一眼开始,动荡的年代将他们这两个本该完全没有交集的生命联系在一处,很多时候楚乔都在想,她跨越了千万年的时光,穿越了无法计算的空间,是不是就是为他而来所以,无论艰辛磨难,无论困境逆境,他们都站在一处,肩并着肩,一路跌跌撞撞,从无背弃,坚定的彼此信任。
她深深的点头,眼神仍旧是冷静的,只是一颗心却渐渐的炙热了起来,像是一个押进了全部赌资的赌徒,然后说道:是真的。
周遭的一切突然间那般宁静,只剩下燕洵的脸,他缓缓的眯起了眼睛,嘴唇动了动,说了一句什么,楚乔却好像听不见了,那声音那般大,在她的耳边轰鸣回荡着,她听得清清楚楚,可是那句话似乎变成了一些没有意义的符号,让她分辨不出那里面究竟是什么意思。
燕洵问:既然如此,为何西南镇府使没有大的伤亡按你们的说法,敌人调动了三千多人,事先得到了程将军的情报,做好了包围,那么何以你们的伤亡会这样小
殿下,属下认为这一切可能是一个误会。属下当初在北朔得罪了楚大人,受奸人蒙蔽,误伤了楚大人的部下,而薛将军是楚大人的好友,他的死属下也是有责任的,楚大人对我有偏见,也是在所难免的。
第一军刚刚提拔起的年轻一代将领也纷纷提出了自己的疑问,为何西南镇府使的战事结束的这样快,敌人若是有三千人,有心算无心之下,不至于完不成合围还让他们这样轻易的逃出来。
喧哗声越来越大,耳边好似聚集了一群苍蝇,楚乔有口难言,难道要她说是诸葛玥顾念旧情将自己放了吗人多口杂,一旦这事宣扬出去,诸葛玥会不会得到大夏的惩治而且现在的她也失去了辩驳的力气,她看着燕洵,眼神终于一寸寸的死去,声音如同飘渺的云雾,冷冷一笑,不无自嘲的说:你不相信我
燕洵道: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合理的解释程远的调兵令,西南镇府使死亡八人,受伤二十余人,这些难道还不是合理的解释一定要全军覆没才能证明事情的真实性楚乔哑然失笑,心中巨大的失望和苦楚如同凌厉的刀锋一刀一刀的刮着,紧咬下唇,心口几乎能滴出血来,笑容苦涩,反问道:燕洵,你我相识这么多年,我何曾做过一件不利于你的事
燕洵眉头紧锁,静静不语。
楚乔继续笑,冷风吹着脸孔,嘴角似乎都僵硬了,她的眼睛像是渐渐封冻的寒潭,清影寥落,终化作腐朽的落梅,她的目光在众人身上一一闪过,如秋季萧瑟的冷风拂扫,疑窦嫌隙已生,一切都已改变,燕洵已成了燕王,再也不是当初一无所有的落魄世子,如今站在他身边的人那么多,而她,早已不再是昨日那个唯一了。
我所说的一切,苍天可为证,日月可为鉴,你若是不相信,就以谋反之罪杀了我吧。
她说完,再也不去看周围人的表情,只是疲惫的迈步,身躯微微一个踉跄,险些摔倒,贺萧等人一把扶住她,却被她推开。少女的身材那般单薄瘦弱,脖颈雪白的好似能看到里面的血管,夜里的寒鸦从头顶飞过,发出哀伤的鸣叫,所有的人都被她甩在背后,她静静的走,似乎在以这样决绝的方式在逼他做一个决定,是挽留喊住,是杀掉叛徒,抑或只是追上来抱住她,告诉她说她错了,他怎么会不相信她
可是他都没有,他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被千万人簇拥在中央,火把的光照在脸颊上,有明硕的光,亮的刺眼。他望着她,目光沉静,并没有追上来,也没有说话,更没有杀人,时光静静的流淌在他们中央,大雪纷扬而下,他们之间越来越远,万水千山拔地而起,一晃眼,似乎就已经走出了近十年的路程。从初初相识,到携手并肩,从相依相偎,到并肩而战,昔日的话语还在耳边飘荡,曾经重逾千金的誓言今日想起却已是那般的廉价。
燕洵,我们曾经祸福与共,生死相依,我们在一起,走过了那些生命中最艰苦的日子,我们说好了要一起回到故乡,我们说好了要一起重建燕北,我们说好了要一起报仇雪恨,我们说好了要相信彼此,永远不离不弃然而世事终究不能按照你我的构想平稳而行,你曾说过我是你在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相信的人了,我知道你没有骗我,只是当时你自己也不知道,经历了那些,你早已忘记了如何去信任,除了你自己,你不再信任任何你无法掌控的东西。这其中,包括大同行会,包括豁达得民心的乌先生,包括精彩艳绝的羽姑娘,包括多年追随你知道你太多过往的阿精,包括只效忠于我的西南镇府使,当然也包括我,包括这个屡立战功却又和你有着千丝万缕关联的楚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