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一声脆响顿时响彻全场,甚至没有人看清来人是怎样进入的,那身影太快,快到眼力几乎难以分辨。暗红色的衣摆上有着吉祥的云朵图纹,浅金色的靴子大步踏在柔软的南斯地毯上,男人一掌掀翻持剑的公主,身后的侍卫如狼似虎的冲进大殿,几下就将吓软了脚的大夏随从们按在地上。
李策蹲在楚乔身前,一双总显轻挑的眉头紧紧的皱起,眼睛里好似含了冰,并不如何愤怒,也并没有透露出怎样的情感,但是,那平日的伪装和掩饰,却完完全全的退去。他伸出手指,想将楚乔抱起来,却不知道该从何处下手,指尖轻颤,泄露出那么一丝丝的难以自控。
赵妍从地上爬起身来,捂着脸不可置信的叫道:李太子你竟敢
你给我闭嘴。
低沉的嗓音缓缓响起,不再是平日里那吊儿郎当的语气,而是冷酷的沉静的甚至带着几丝愤怒的嗜血,他并没有回头,而是语调几乎残忍的缓缓说道:在我还可以控制自己不杀你之前,滚出去。
赵妍眼睛通红,朱钗散乱,她愤怒的声音都有些发颤,手指着楚乔,高声叫道:你竟敢这样跟我说话她是什么身份一个下贱的贱民,我是大夏的公主,是你未来的妻子,你竟敢
来人,把她给我扔出去。
是
低沉的声音顿时响起,两名精壮的侍卫走上前来,一把架起了赵妍,整个房间登时充满了赵妍声嘶力竭的吼叫,像是发狂的夜枭,又像是被剪断了尾巴的狸猫。
砰的一声闷响响起,只听赵妍惨叫一声,竟然真的被李策的随从一把抛出门外。
大门被关上,地上的大夏随从也被拖死狗般的拖了出去。
李策仍旧蹲在楚乔面前,眉头紧皱着,表情很严肃,久久一言不发。
楚乔看着他,终于无奈的叹了口气:你不打算扶我起来吗
还能说话,就证明你不会死。
仍旧是他一贯的口气,可是楚乔看着他的眼睛,却感觉不出半点嘲笑和玩闹,他很认真的望着她,神色那么紧张,虽然他已经极力在掩饰了,但是楚乔还是可以感受的到他的不安和惶恐。
她不得不点头,胸腔里有一股莫名的感情在涌动,她略显沉重的答应了一声,很肯定,也很认真:是的,我不会死。
呼
他们离得这样近,近的楚乔似乎可以感受的到李策透体长舒的那口气。男人紧张的表情顿时放松了下来,他看着楚乔,突然将头垂下来,好像他才是重伤的人一样,就这样不负责任的将额头抵在了楚乔的肩膀上,可是却那么轻,没有一点用力。
但是楚乔却仍旧可以感觉的到,他身上的力气,似乎霎时间就被抽空了。
还好
男人小声的嘟囔了一句,声音那么小,让楚乔听不清下面的话。
午后的风仍旧是那么闷热,阳光顺着窗子射进来,照出一道明亮的光斑。李策一身暗红色的袍子,上面用细密的针脚绣出朵朵暗黑色的蔷薇,他的皮肤有些白,额角鬓发整齐,只是微微有些濡湿,似乎有点点晶莹的汗水。
李策抬起头来,也不抬眼,只是单膝跪在地上,然后伸出手来,轻轻的勾起楚乔的脖颈和腿弯。楚乔身子一紧,伤口处顿时一阵火辣辣的疼,两弯秀眉轻轻一皱,面色顿时白了几分。
李策看在眼里,却并没有表现在脸上,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等着她的疼痛过去,然后更加小心的靠上前来,将她揽至怀里。
忍着点。
低沉的嗓音在耳畔响起,楚乔微微点头,李策顿时发力,一下就站起身来。
两旁的侍卫们恭敬的垂着头,房门被打开,外面的阳光明亮的刺眼,刚一出门就看到倔强的站在庭院当中的赵妍,不过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却别有一番凌厉的气质,咄咄逼人的望着李策和楚乔,那眼神好似恨不得在他们身上挖出一个洞来。
李策的目光懒懒的扫过她的脸孔,随即对着身后的随从说道:天黑之前,送九公主离开唐京,七日之内,我要她走出我卞唐境内,此后一生之中不得再踏入卞唐一步。
赵妍闻言眉梢一挑,上前一步就要说话,却死死的被身后的贴身丫鬟紧紧拉住。
孙棣一身儒雅长袍,别样的风度翩翩,他微微皱起眉头,沉声说道:殿下,这恐怕不妥吧,九公主殿下毕竟是大夏亲自送来的和亲人选,虽然不是正妃,但是聘书已下,这样做恐怕对两国的邦交有影响。
赵妍闻言面色微微缓和,她挑衅的望着李策,似乎谅他拿自己没有办法一样。
你当现在的大夏还是半年前说一不二的北方之虎吗
李策不屑的冷哼一声,细长的眼睛冷冷的扫向那些匍匐于地的大夏随从,淡淡说道:告诉夏皇,想要和亲,就换个有点家教的来,这个女人,我李策不敢笑纳了。
说罢,抱着楚乔就向前走去,孙棣一愣,追在后面问道:那这些人
都砍了。
李策的声音淡淡的回荡在清风之中:来到我卞唐国土上还敢如此张扬跋扈,这般胆大妄为还能任他们走出王域吗九公主一个人上路未免孤单,孙棣,你找几个兵痞子送她一程吧。
巨大的抽气声顿时从身后响起,半晌的沉默之后,顿时有绝望的怒吼和失声的哀求声响起。
声音那么尖锐,几乎穿透了午后高高的云朵。
碧湖沿岸垂柳泄地,枝叶舒展,好似新描的眉黛。李策打横抱着楚乔,当先走在前面,万千丝绦随风摇摆,吹过他们缠绵的衣角和浓密的黑发。湖面上的凉风吹来,有着令人心旷神怡的郁郁青青的水汽,碧波如倾,波纹潋滟,楚乔突然有些晕眩,不知道是旧伤复发还是脱力而竭,她的眼皮一时间都有些睁不开了。
睡一会吧。
男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令人心安的味道,不同于平日里的嬉笑怒骂,他抱着她的手臂轻轻的一紧,然后低声的说:没事了。
是啊,没事了。
楚乔缓缓吐出一口气,早就知道不会有事的不是吗这里,毕竟是李狐狸的地盘啊,谁能比他更狡猾呢他一定会来救自己的。
她似乎一直是这样想着,哪怕面对赵妍的剑锋,也并没有软弱的惊慌。
她的头很沉,重重的靠在李策的胸膛上。她曾经以为这个男人必定如棉花一般难经风雨,可以此刻躺在他的怀里,这个感觉霎时间不攻自破了。其实,他也是一个有着坚硬臂膀的男人,温暖的,可以挡住很多外来的风霜。
浅浅的呼吸在怀中响起,李策低下头去,目光有着一瞬间的恍惚。
碧波荡漾,柳枝飘摇。男人紧锁的眉头缓缓散开,他想,要马上召集御医,要用最好的药最好的大夫,然后,前往燕北的行程,恐怕要耽误了。
夏风和煦,盛夏的尾巴上,百花幽香,暖风熏冉,远处荷叶遮天,已是最后一池残荷了。
黄昏时分,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月自柳树梢间升起,只是银白的一勾,穿梭在淡淡云萎间,纤细如女子美丽姣好的眉。
宓荷居的太医们成群结队的离去,一行行的青伞摇曳,宽大的青色朝服拖过地面,皓青的靴子踩在浅浅的积水里,激起一地细细的水花,药童背着大大的药箱,弯着腰随侍在一侧,穿着淡青色的小袍子,好似雨中飘逸的芭蕉。
窗外的残荷终于在这场雨中零散,搅乱了最后一池清水,有小丫鬟轻手轻脚的跑进外室,额头上的鬓发已经湿了。秋穗轻声叫住了她,两个年级不大的孩子聚在廊下耳语,声音虽小,但却还是淡淡的飘进了内室。
残荷都被打散了,雨冰凉的,夏姑姑说太子最喜欢荷了,让我们都去给荷打伞呢。
秋穗老成的叹气:打了又有什么用,该谢的还是要谢,锦瑟宫那边的人是不是也太过逢迎了。
就是啊,九月了,已经入秋了。
丫鬟们相携而去,声音越去越远,渐渐的听不分明。乌木窗外,一带斜晖脉脉挂于林梢,冷月浸染,光洁如银,四下里寂寂无声,偶尔有鸟雀飞过,很快便怪叫着飞的远了。
这间房子已经很久没人住过了,殿室极大,略略有些空旷,朝北摆着一张巨大的檀木床,上面有层层青纱,以金色鸾鸟印绣,风乍一吹起,好似有大片荷叶迎风摇曳一般,又好似重重烟阙,飘逸盘旋。
南向的窗子大畅着,围栏之外,就是满池的清荷,如今外面风雨顿急,荷叶随风而动,已隐隐有盛极必衰的颓败。为了讨主子欢心的奴才们驾着小舟,大片大片的举着高伞,护着那凉雨中的最后一池青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