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于应诺而去,于斐方收敛威严之态,温和笑着对洪灵芸道:“这两天,住的可还习惯?见过你母亲了吧?”
洪灵芸被问得一时恍惚,但很快反应过来,这母亲指的是于夫人,清声道:“见过了,母亲她很是怜惜灵芸身世孤苦,拉着我的手,说了不少话。”
闻言,于斐笑了笑,问这话也是示着亲近关切,夫人名门闺秀,性情素来温婉贤淑,见了洪灵芸,也算圆了没有女儿遗憾了。
洪灵芸抬眸之际,却见于斐眉宇间蕴藏这忧色,转而又想起方才的《论语颜渊》中句子,心有所觉,问道:“父亲可是有心忧之事?”
于斐叹了一口气,心头郁郁,也没有多想,就将楚王让自己拿出赈济灾民的具体条陈说了,而后就叹着:“为父一时也有些束手无策。”
洪灵芸思索了下,轻声说道:“义父,我这里有一法,您看可还行?”
于斐本来就是随便说说,排遣下心头烦闷,对洪灵芸的言语也没当回事,微微笑道:“你说说看。”
洪灵芸道:“开仓放粮,势在必行,至于奸细,其实城中一些士绅不过危言耸听,恫吓人心罢了。只要布设粥棚,以军兵来回游弋弹压,至于怕引起奸细鼓噪饥民制造骚乱,或许可以这样做……”
听着洪灵芸侃侃而谈,本来不当一回事儿的于斐,突然正襟危坐,面色肃然,眸中现出思索之色。
洪灵芸的策略其实并不新鲜,无非以军兵弹压,但之前害怕军兵和想要进城的饥民发生冲突,反而损失人望,楚王才迟疑,但洪灵芸献出的计策轻轻改动,只是随府城越远,粥棚之米越来越足实,以此引动饥民渐渐远离府城。
洪灵芸又道:“向北而去,就有大片山林荒地,可着小吏划定街区,征发流民伐木作房,登记户籍、编练保甲,尤其春夏之交,气候温湿,更要防着时疫……当然这些都是父亲大人所长,灵芸就不献丑了。”
少女语气平静说着,口齿清晰,条贯分明,简直可写成一纸“救灾防疫条例”。
其实,于斐之前也只是陷入别人预设的思维陷阱,经洪灵芸一番提醒,这时,已然豁然开朗,笑道:“百姓饱食之后不是有着事情作,又为自己建造居所,人心自就思定,行保甲之制,更可鼓励其举奸……真是一举多得。”
于斐思路打开,转头看向洪灵芸的目光就透着赞赏,“很多事情说来就是那么一层窗户纸,但就是庸碌之辈和才干之士的天堑。”
“义父过誉了。”洪灵芸轻声说着,俏丽的玉容上并没有多少自得,其实这也是昔人故智,只是她平日里喜好翻阅冷僻史书,记得前朝有一位名相曾舜希,写过这样一道奏疏。
其实并不奇怪,几千年的治乱循环,火龙烧仓、阴兵借道、假死还生,这些或贪赃、或枉法的手段,尚能一脉相承,为何就不许有名臣治国良策,延续继受?其可怪也欤?
一旁正伏案书写的于,此刻已停了笔,目光惊艳地看着脸色淡然的少女,不知何时,“啪嗒,”一声,圆润尖细的笔毫,有墨水滴下,顿时污了案上洁白宣纸,此声此幕,犹似心境。
……
……
已是日暮时分,徐行和吕奉宁,踩着夕阳朝玄渊观后山走去。
“老吕,那条蛇可好吃?”徐行疑惑问道。
吕奉宁挠了挠头,憨厚笑道:“味道还行吧,就是条雄蛇,入口不够滑腻。”
徐行笑了笑,调侃道:“那蛇满身都是肉瘤,你倒也能吃得下。”
其实,徐行都有些好奇,要知道蛇身上满是寄生虫,生吃蛇肉,不提恶心,老吕一个凡人竟也不怕生病。
“公子你是不知道,那肉瘤一咬一个……”吕奉宁嘿嘿笑着,转眼见徐行脸色有异,似是被恶心到一样,转口叹了口气道:“哎,不过这海蛇不如菜蛇好吃,肥肉爽而不腻。”老吕大笑说着,脸上似带着回味之色。
“你吃的那条可是通法大妖。”徐行道。
“通法大妖么,感觉也没什么两样。”吕奉宁嘀咕道。
徐行忽地想起此界虎狼蛇狐四大妖府,就问道:“岭南烟瘴之地的龙空山,据说蛇府世家就在那里,幽涑谷更是遍地毒蛇,若有机会,你可敢食其肉、寝其皮?”
“毒蛇?老吕先前吃的那条没毒吗?”吕奉宁爽迈笑道:“只要是蛇,不管是否成妖,老吕就能食!”
徐行淡淡一笑,也没将吕奉宁的话放在心上,方才之言不过观其人心性而已,若当真授法于吕奉宁,不考察其人品行胆略,如何能行?
二人叙说着话,就到了玄渊观后山。
刚至玄渊观后山,就听到一阵清泠悠扬的琴声响起,徐行吩咐吕奉宁回住处洗去身上的血腥气,方神情悠然地穿过回廊,驻足在一座凉亭前。
亭中,四下都以帷幔挡风,徐千雪在连城教授下,凝眉弹着瑶琴,指尖停留处,断断续续,凝涩几不成曲调。
弹着弹着,徐千雪多少有些沮丧,轻声说道:“连城妹妹,我是不是太笨了?”
“才没有呢,”连城眼底浅笑流波,柔声说道:“姐姐天赋比我初学时都好,我那时仅仅指法都记了许久呢。”
这话自是善意的谎言,给人以信心。
徐千雪发现自己有些不太爱弹琴,笑道:“我还是向你学苏绣吧,妹妹的绣功,要比我好上许多呢,过几天该转暖了,我也好给行弟做件袍子穿。”
连城一时有些哑然,笑着打趣道:“姐姐这样知冷知热,也不知哪家公子有福气……”
两个女孩子后面的私密话,徐行就不适合听了,悄然离去,却是回去打坐行功,这样日复一日,不知不觉就过了三天。
这天晨曦方出,徐行正要唤上吕奉宁,继续和青羊宫以及六扇门公差巡视济南城外,还未出门,就听到外间进来一个青年道人,却是清微道长的徒弟。
青年道人施了一礼,道:“徐师兄,家师说城外灾民已安置到府城北边的长泽浦,搜检奸细一事全权交给了六扇门和青羊宫,家师还说,徐师兄这十余日好好为济水斗剑准备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