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先伟走的第二天,赵昌不死心的又来了。市三院的人把他送到卢圆的病房门口。
不过还是规定了时间:十五分钟。
赵昌这次来还是单刀直入式的询问,先说蒋中兴带着蒋苗这一走有让传染病扩散的嫌疑,目前这传染病已经死了不少人了,虽然新闻上没播,但他对卢圆说:“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如果你不配合我们尽快把他们找回来,你这就相当于把两个杀人犯放出去!而且他们还是无意识的杀人!你知道这有多严重吗?”
卢圆听到这个心情也变得更沉重了。杨先伟离开给她的印象就是传染病已经扩散了,所以杨先伟才会被调离,可能一些重要人物已经撤走了。
蒋中兴这时带着蒋苗走到底是好是坏,她真说不出来。但赵昌做为一个到现在仍然坚守岗位的刑警,让她不由得心生敬意。
不过,她是真的不知道蒋中兴带着蒋苗去哪里了。
“我是真不知道。警察先生,我知道这件事有多严重,你看我不是在医院里已经住了快三个月了,要说我的病早好了,杨大夫说的两周观察期都过去六回了,还是没人说放我出去。”卢圆说。
“这说明这个病非常严重!你应该帮助我们把你的朋友和她的父亲找回来。”赵昌穿着防护服动作笨拙,他摸了下头,看起来是想抓头发,又摸了下腰,好像是打算拿烟出来,最后无奈的摊开双手拍了拍大腿,说:“按说这个不该告诉你。最近我们接到很多起带着孩子全家自杀的案例。”
卢圆的眼睛瞪大了,差点脱口而出‘蒋叔叔不会的!’,她对蒋苗有这么个疼她的爸爸已经默默羡慕很久了,对蒋爸爸的信心比蒋苗还足。
“我想让你明白的是,我很担心你的朋友蒋苗的安全。她的爸爸以前坐过八年的牢,这个人很危险。我们不知道他会怎么对待你的朋友。早一步把他们找回来,对他们来说是最好的。”赵昌语重心长的说,“而且我们不会对他们怎么样的。我们会把他们一起送到市三院来,就像你现在一样,不会有人伤害他们,你可以不用担心。在医院里有医生护士的照顾,就算真的发病了也可以及时治疗。”
赵昌说得再多,卢圆还是什么都说不出来。因为她确实一点也不了解蒋中兴。她倒是了解蒋苗。于是她告诉赵昌:“蒋苗在初中的时候喜欢去酒吧、台球室和歌厅玩,还有量贩。不过高中最后一年的时候她就不去那里了。别的我实在是不知道了。”
酒吧、台球室和歌厅。想也知道蒋中兴不可能会带蒋苗躲到那些地方。赵昌也是看出来卢圆不知道,不过现在他也没别的线索,与其在整个红专市大海捞针的找,不如试试看能不能从蒋苗的朋友的嘴里挖出更多的东西来。
从蒋中兴把大量的房产登记在蒋苗名下这件事来看,赵昌认为他非常疼爱蒋苗。
“蒋苗有没有什么朋友或亲戚?她跟你提过的。”赵昌引导卢圆。
卢圆想了又想,只想起一个。蒋苗曾经提过很多次蒋中兴曾经的情人,叫方媛媛,不过蒋苗每次提到她都会咬牙切齿的诅咒,外加问候方家列祖列宗。“蒋叔叔以前想跟一个大学生结婚,那女的叫方媛媛,我听说她后来回老家了。”
有几分的可能蒋中兴会带着蒋苗去找自己以前的情人呢?赵昌认为这是一个线索,回到刑警队后,从蒋中兴的公司往年的财务报表,工资表中找到了方媛媛的名字。接着从公司保存的员工档案中找到一份□□的申请表存档,上面有方媛媛的身份证复印件。
从身份证复印件中,赵昌找到了方媛媛的籍贯的老家地址。
现在他当然不可能立刻带着人扑到方媛媛老家去,只好打电话通知那边的警察,再把方媛媛的资料和蒋中兴的资料发过去,案件副本也传过去。剩下的只能等那边的消息了。
但这只是一个线索而已。他不能干等着那边回信,谁知道要几天呢?而且万一蒋中兴没去呢?
赵昌一面让手底下的人注意跟外面的人联络,看有没有哪里发现不明身份的汽车。蒋中兴自己有两辆车,公司还登记了十辆小型货运车。车牌号都发出去了,让人时刻注意着。
干完这些,他去找张德勋报告。敲办公室没有人答应,打手机也没人接。到外面一问,一个女警说:“张队身体不舒服去医务室拿药了。”
“不舒服?什么毛病啊?”赵昌一回神,想起传染病了!脸色立刻就变了!
女警说:“不是那个催命的传染病,就是胃炎犯了。从昨天起什么都不吃就吐得没完,在医务室挂水呢。”
赵昌听说了就要去看望一下,再把蒋中兴的事汇报汇报。
到了医务室,张德勋披着大衣,脱了一半的袖子,医生正在给他抽血。
“怎么还抽血啊?不是胃炎吗?”赵昌问。
“你过来了。”张德勋点点头打个招呼。赵昌看见他的眼白里全是红血丝,“张队,你这几天是不是都没歇着?看看你的眼睛?都成兔子眼了。”
“呵呵。”张德勋笑笑,按着太阳穴皱眉,从昨天下午他的头就一跳一跳的疼,胀的像快要炸开似的。
警队的医生一般看的是外伤多,还有就是急症先处理一下,大病还要上医院。法医实验室那边有仪器可以验血才抽的血。
“那张队你在这里等着,我把这血送过去。”医生说。
张德勋按着额头说,“小范你等等,我这头疼得太厉害了,你先给我两片止疼的。”
医生回来给他拿药片。“多给几片,这疼得……”张德勋紧紧闭着眼睛,两只手抓着脑袋。
医生把药拿给他,赵昌赶紧拿一次性纸杯接了杯水递过去,张德勋伸手去摸,眼睛还紧紧闭着。
“张队,你行不行啊?”赵昌担心了。他没来之前以为只是普通的胃炎,干他们这行的都有点职业病,十个里有八个都有胃炎。
张德勋睁开眼睛,眼球好像不自然的往外突起的样子。他的手在前面摆了一下,赵昌把纸杯放到他手里,“张队?”
张德勋只觉得眼前一片浑浊,像是隔着水看东西一样,站在他面前的医生和赵昌看起来都是散的。
“没事,吃了药就好了。头疼的厉害。”他闭上眼睛,把药含进嘴里,一仰脖子咽了,又把水全喝了,然后往后一倒。“我睡会儿。”
医生说:“那赵队你在这里看一下,我到楼上去,一会儿就下来。”
赵昌想反正现在也没什么事,他又担心张德勋的身体,就对医生说:“那检查要是快的话,你干脆在那里等着结果出来吧。他这水完了我会拔。”
“那你看着点他的针。他头疼,滴快了可能会更疼。”医生说完带上门出去了。
赵昌拿起桌上的报纸坐下看起来。
旧报纸没什么看头,赵昌顾忌着躺在那里好像睡着的张德勋,略略翻了翻就放下了。坐着实在无聊,在医生的抽屉里翻出来一罐茶叶,他拿了个纸杯抓了一撮。
纯净水快烧开了,机器发出响声。他拿着纸杯站在那里等着。
背后躺在长沙发上的张德勋动了一下,好像翻了个身,发出沉重、浑浊的哼声。
赵昌赶紧回头看,见他又躺着不动了,他想张队这个声音听起来嗓子也不好了,喉咙里有痰啊,一会儿该让医生给他拿盒喉糖吃。
他给自己泡了杯热茶,看到张德勋身边的小茶几上也有个纸杯,想给里头续点热水吧,就轻手轻脚的过去拿。
他弯腰拿纸杯时,一扭头看到张德勋的眼睛是半睁着的。
“张队你醒着?我看这里有茶叶,给你也泡一杯?”他说着就去开茶叶罐,给张德勋的杯子里倒一些,然后去接热水。心想既然张队醒着,他就说说蒋中兴的事吧。
“那个在市三院的蒋中兴女儿的同学没说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现在就知道蒋中兴以前跟他公司的一个女职员谈恋爱,两人差点结婚。那女的现在在老家商丘,我打电话过去让那边的人注意一下,看蒋中兴会不会带着女儿跑商丘去。”
他一边说,一边把纸杯放到张德勋面前。
张德勋从刚才起就一动没动,还是半歪在长沙发上,一手支在那里,上面还插着点滴的针头。赵昌看他的脖子一直扭在那,觉得这么躺着肯定不舒服。
“张队,我找个东西你垫在背后,躺着舒服点。”赵昌把椅子上的坐垫拿过来叠着,一手扶着张德勋的背,一手往他背后塞。
“张队你起来一下。”赵昌心想,这张德勋怎么这么沉啊?
张德勋被他推起来,突然浑身抖了一阵,就像刚睡醒一样。“老赵?”他的声音一下子沙哑的不像话。
“啊,是我。张队你该减肥了啊。”赵昌使劲把垫子给他塞到背后,“行了,你靠着吧。”
“老赵。”张德勋的喉咙里发出水管倒水一样咕噜咕噜的声音。
“老赵。”他转头看向赵昌。
赵昌盯着他看了足有两三秒才像弹射一样往后蹦起来!!
张德勋的眼珠暴突,眼白浊黄,布满血丝。他的喉咙里发出咳、咳和水管倒流的声音,口水顺着嘴角不停的往下流。
疯子!
得了传染病的疯子!!
赵昌吓得连自己的身手都忘了!这是他的队长!他的同事!战友!
他连连往后退,摸到窗户,推开翻身跳了出去!!
这时医生刚好推门进来。看到赵昌翻身出去,张德勋背对着他。他笑着说:“你们两个在我的办公室里玩全武行呢。”
赵昌一看到他急得大叫:“快出去!!反锁门!!”
医生到底是在刑警队干的,听到条件反射的退出去,抓着门把砰的一声反锁了门。等锁了才想起来,“这是干什么?”
赵昌一边打电话喊人来一边跑回来,到了门前挤开医生死死抓牢门把手,对他喊:“钥匙!反锁起来!”
医生顾不上多问,急忙拿出钥匙反锁房间的门。
办完这一切,赵昌呼呼急喘着蹲到了地上。医生此时也猜到发生了什么事,他闭了闭眼睛,先摸出手机给家里打了个电话,跟妻子聊了两句,跟刚满周岁的儿子说了两句,挂掉后再给法医研究室打电话。
“张队可能是传染病。刚才我去的时候见过的人都别走,一会儿医院的车就到了。”医生尽量平静的说完。
赵昌站起来,对医生笑笑,也拿出手机给家里打了个电话。赵爸爸和赵妈妈都说让他安心工作,家里不用担心。
“吃的喝的都有,都送来了,我和你爸也好得很,身上什么毛病都没有。你不用担心,好好工作。什么时候你们的头肯放你回来了,你就赶紧回来。”赵妈妈紧紧握着电话说。
“我知道了,妈。你和爸在家里好好待着,千万别出去啊。”赵昌听赵妈妈唠叨着。
走廊那边,穿着防护服的人拉上了警戒线。是他们的同事。赵昌笑着对那人招了招手,做了个抽烟的动作。
外面传来救护车的警笛声。
赵昌和其他人被带上了救护车,关在医务室里的张德勋被包成了个粽子,连头都被包得密不透风,然后抬上了另一辆看起来像押犯人的那种带铁窗和隔离的救护车。
有人给赵昌递了半条烟,不知道是谁,穿着防护服连脸都看不清。
赵昌抱着烟,坐着救护车又回到了市三院。
真是黑色幽默。
赵昌被隔离了。他发现原来不是每个被隔离的人都能像卢圆住的那么好。他和范医生,还有法医实验室的一些人被放在一个大病房里。病房里用塑料布隔着一个个单间,赵昌一进去就被命令要脱掉全身的衣服,换上医院的病号服。
穿着防护服的人进来给他们抽血、取尿、验便,以及其它基础检查。查完后,赵昌问其中一个穿防护服的人:“张队呢?就是那个发疯的。他在哪间病房?”
防护服的人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摇了摇手。
赵昌想抽烟,跟着想起来烟已经被收走了。
他坐在硬梆梆的床上长叹一口气。
张队……应该凶多吉少了……
他会怎么样呢?
打电话回家时他已经会被传染上,然后像张德勋一样发疯,再病死的觉悟了。不然也不会打电话回家听听赵爸爸和赵妈妈的声音。
但现在他在市三院里,变成了这里的一个病人,而不是一名刑警的时候。
他突然害怕起来。
他不想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