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时节,吴王张士诚犒赏将士,安抚百姓,使得平江府苏州城内军民一心,步调一致,气氛激昂,皆有信心于新的一年击退来犯敌军,恢复大周的安宁。然而,对于驻守城外的徐达、常遇春来说,这个大年夜可算是过得有些窝囊,诸将也只能以喝酒、发牢骚来打发时间。
徐达、常遇春历来是朱元璋麾下的常胜将军、破敌先锋,打仗攻无不克、战无不胜,而朱元璋此次派出如此众多大军由徐达、常遇春指挥,又几乎将绝大部分猛将交由二人节制,完全是相信二人的能力,以确保拿下江南,势在必得,可是自进攻江南数月以来,虽然一开始摧枯拉朽、势如破竹,但围攻平江已二月有余,进攻不下百次,士兵死伤无数,却始终无法撼动这小小的平江府苏州城,徐达、常遇春一筹莫展、心急火燎。
时逢元至正二十七年正月初一,新春佳节,正午时分,徐达、常遇春及手下诸将正聚集在胥门外营帐中饮酒,常遇春、王弼、华云龙等大将已经喝得醉醺醺的,尤其是常遇春和王弼,心中皆积怨已久,喝了酒后终于释放了出来。
常遇春之所以心中有怨恨,一是因为自己身为副统帅,却一直没有拿下苏州,有愧于主公朱元璋的重托,同时,自己在大运河水军船上饮酒视察时,竟被一不知名的年轻小子用剑挟持,上万水军竟成了无用的废物,心中岂不窝囊愤恨。
对于王弼来说,自己两次与吴王张士诚手下的黑炭子吕贵交战,均未占得便宜,还被吕贵用斧子划伤了手臂,虽然早已痊愈,但作为一个善打冲锋的勇将,王弼心中郁闷愤恨,暗暗决心一定要亲手杀了那个黑炭子吕贵,以解自己心头之恨。
众人一起喝着闷酒,常遇春突然嘭的一声拍了一下桌子,那声音巨响,诸将皆吓了一大跳。
只见那常遇春两眼圆瞪,目光凶狠,脸颊通红,青筋暴突,口中恶狠狠地说道:“老子攻城无数,没见过平江府这么难打的,看来那张士诚还真他妈的是个硬骨头,待到他日攻下城来,我定下令屠城,杀光所有抵抗之人,一个不留!”
“伯仁兄!”徐达听了常遇春的牢骚话,急忙对常遇春说道,“万万不可屠城啊!主公有令,任何征战皆不可惊扰百姓,主公将来要一统天下,必须要时时注意口碑,不可妄为啊。”
常遇春一听不以为然,说道:“徐大将军啊,那吴王张士诚能够抵抗我军如此之久,怎会没有苏州城内百姓的支持?所以说啊,这平江府的百姓和那张士诚是一条心的,都是不会臣服于主公的,如果不杀光,将来说不定还会谋反,反倒给主公添麻烦啊……”
“对!”这时候丁德兴也猛的一下拍了桌子,大声说道,“常将军说得对!他奶奶的,苏州城居然这么难打,这吴王张士诚和他的子民看来全他娘的都是犟骨头,我赞成常将军,攻下苏州后必须屠城,杀光所有男丁,全部砍头,身首异处,还要将头颅全部堆起来,堆成一个大堆,藉以提升军威、震慑天下,看以后谁还敢抵抗主公的大军?”
丁德兴,朱元璋麾下猛将,身高八尺,力大无穷,黑脸横眉,脾气和王弼一样暴躁无惧,手持一把四尺长铁鞭,战功累累,所向披靡,为朱元璋攻破集庆、镇江、金坛、广德、徽南诸州、宜兴、鄱阳湖等地立下汗马功劳,曾任管军总管、左翼元帅,现为军中大将,随徐达、常遇春征战平江。
丁德兴的话充满了强烈的血腥味,但却正好符合常遇春、王弼的胃口,常遇春就像遇到了知己一样两眼放光,而王弼早已按耐不住,哗啦一下掀翻了自己前面的桌案,大叫一声,喝道:“好好好!我实在受不了这窝囊气,我现在就去找那个曾砍伤我的吕贵,和他决一死战,谁都不许拦我!”
说着,王弼提了双刀,径直往帐外走去。
众将一见大惊,王弼刚刚伤愈,竟然又作出偏激之事,难道真的要去白白送死?
徐达知道,王弼勇猛,军中绝不能无端损失这样的大将,急忙叫道:“王将军作甚?快且留步!”
王弼酒性已经上来,全然不顾后面众人的呼喊,跳上战马,竟又沿着护城河上的长堤朝苏州胥门城门飞驰而去,他的两个护卫一见急忙也上马紧跟其后。
常遇春心急,也提了枪,刚想上马,被诸将拦住,华云龙说道:“胥门城下,全是敌军弓箭炮弩射程之内,常将军决不可白白去送死啊!”
常遇春不听他人劝告,正欲伸手推开众人,不想自己竟然大腿一软,摇摇晃晃竟跌了一跤,众人急忙将其扶起,原来常遇春已经喝得酩酊大醉,手脚都不利索了。
常遇春只好放弃出战的念头,口中却直叫道:“快去把王弼给我叫回来!”
“好,末将这就去!”华云龙连忙说道,并对手下喊道,“快拿我的枪来!”
“慢着!”这时候猛将丁德兴对华云龙说道,“华将军,你也喝高了,再说你也不一定拖得回王弼,还是由我去吧!”
“好!”华云龙说道,“丁将军千万要小心敌人的箭弩,要速去速回!”
徐达也立即说道:“快给丁将军一个上好的盾牌!”
盾牌很快拿来了,丁德兴左手拿着盾牌,右手紧握铁鞭,骑上战马,也朝胥门方向赶去!
而此时,王弼和两个护卫已经到达了胥门城楼下,也已经看见了城楼上站着的吴王张士诚、大将吕贵、牛大胡子等人,王弼停下来就朝城楼上破口大骂。
其实王弼沿着长堤,穿过桥梁赶赴胥门时,胥门上的守军早已经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他的一举一动,城楼上的弓箭手早已有足够的时间将来犯的敌人射杀,但是吴王张士诚依然没有下令放箭,而是任凭王弼来到城楼下。
吴王张士诚和诸将都想看看,到底是什么力量会促使王弼单枪匹马、手中不拿一块盾牌就赶到这里,难道这人真的不怕死?难道利箭真的穿透不了这个人的胸膛?
其实,王弼并不是什么刀枪不入的仙人,促使王弼赶来的东西只有一个:酒性!
王弼不是傻子,自然知道自己所做的事情存在极大的危险,但一个急性子勇士在喝醉了酒之后,加上心中本来就积怨已久,就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举动了,而且愈发显得激动、亢奋。
王弼曾被吕贵砍伤了手臂,因此王弼一看到吕贵,恨不得立刻用刀剜了他的心下酒。
城楼上的黑炭子吕贵用轻蔑的眼神看着王弼。
王弼心中的怒火突然间窜了出来,他用刀指着城楼上的黑炭子吕贵,大声喝道:“楼上的黑皮死鬼,快快下来,吃爷爷一刀!”
吕贵哈哈大笑道:“王弼,你这手下败将!又来受死!上次只是伤了你的手臂,这次我要砍下你的脑袋,省得你以后还来纠缠!”
“你快给我下来!”王弼急不可耐。
“哈哈哈!”吕贵又笑了一声,说道,“你急着去见阎王啊!等爷爷喝了手里这碗茶再说,也好让你多活一碗茶的时间。”
胥门城楼上的将士皆哄笑。
王弼怎受得了如此奚落,面色暴怒,但自己却又身处在别人的城楼下,王弼恨不得自己能生出一双翅膀来,飞上城楼立即杀了吕贵。
这时候牛大胡子忍不住了,拔出一支箭,引弓一射,射中了王弼身后一名护卫的战马,那战马嘶叫一声,倒地而亡,没想到连骑在马上的那名护卫也摔死了。
牛大胡子原本只是想射死一匹战马,给王弼一个下马威,并不想射杀王弼的护卫,但没想到出了这样的意外,王弼的另一名护卫着实吓了一跳,急忙拍着马儿后退了几步。
王弼急了,用刀指着牛大胡子说道:“喂!楼上的大胡子衰鬼!你他娘的就会暗箭伤人,我告诉你!老子王弼是光明正大要和吕贵那黑皮决战的,你若是个男人,就不要在我背后放冷箭,老子绝不是贪生怕死之人,待我杀了那吕贵之后,老子敞开胸膛让你射杀,怎样?”
牛大胡子一听,那王弼的确也算得上是条好汉,便放下了弓。
王弼又对吕贵骂道:“黑皮!你茶喝完了没有?我看你喝茶是假,怕死是真吧?你是不是属乌龟的啊?怎么临阵就缩头了?对对对,乌龟都是黑皮黑壳的多,你看来还真是一只名副其实的乌龟呀!”
吕贵一听,怒火中烧,大吼一声,提了长斧,跳上战马奔出城门。
两人相遇,二话不说,顿时挥舞兵器厮杀起来。
要知道黑炭子吕贵这次可是志在必得,一方面是在苏州城胥门城楼下,王弼完全在东吴军弓箭手的射程之内,万一吕贵身处危急,弓箭手自然会射杀王弼,另一方面,王弼是孤军奋战,仅有的两个护卫也已死了一人,看来王弼是喝醉了酒,意气行事,有勇无谋之辈。
而王弼自己却毫无畏惧,他根本不考虑自己的安危。王弼酒性已发,浑身亢奋,其心中只有一个信念,就是要亲手杀了吕贵,其他的一切皆不用考虑。
然而正飞驰赶来准备召回王弼的猛将丁德兴则在马背上一筹莫展,他心里十分清楚,王弼这次喝醉了酒实在是太鲁莽了,恐怕是劫数难逃,如果他打不过吕贵,自然是一死,如果他战胜了吕贵,杀了吕贵,那仍然会被苏州城守军用乱箭射死,也还是一死。
丁德兴心里还清楚,自己现在的举动也是十分不明智的,也是九死一生的莽撞之举,好在自己手里还拿着一副盾牌,至少能抵挡一下乱箭的袭击。
丁德兴还是有些谨慎,在离胥门很远的地方先停了下来,远远地看着王弼和吕贵的交战,不该再度接近,先打探一下情形再说。
城楼上的苏州守军也看到了飞驰而来的丁德兴,不过由于他也是单枪匹马,而且尚在弓箭射程之外,故暂不理会。
王弼此时涨红着脸,挥起双刀,频频主动发起攻击,身法明显比吕贵灵活敏捷,但是,吕贵也有自己的优势,首先是力量、气势上占优,其次兵器比王弼要长,在马背上交战优势比较明显。
王弼善于发挥自己灵活迅猛的优势,左突右进,试图找到吕贵的破绽,但由于自己喝了酒,一时大意,身体摆动的幅度过大,而此时吕贵又一斧子劈来,王弼头一低,急忙闪躲,却没有控制好自己身体的重心,竟然脖子被缰绳勒住,身体掉下马背,摔倒了地上。
对于王弼这等身经百战之猛将,打仗时摔下马是司空见惯的事情,没什么大不了的,然而王弼这次却被缰绳紧紧勒住了脖子,而自己身体半吊在地上,而那马匹受到了惊悸居然跑动起来,王弼的身体被拖着走,脖子上那缰绳越勒越紧,王弼一阵窒息,双刀也掉在了地上,看来即将一命呜呼!
丁德兴在远处看见了这一紧急情况,顾不得自身安危,策马便向城楼下赶来。
牛大胡子看见了丁德兴的举动,生怕丁德兴对吕贵发动突然袭击,便搭箭引弓,朝丁德兴射了一箭。
丁德兴大吼一声,举起盾牌,挡住了那支箭,那箭牢牢地钉在了丁德兴手中的盾牌上。
正在此时,吕贵驰马赶到了王弼身旁,举起了长斧……
王弼此时酒已醒,原本通红的脸变得惨白,王弼看着吕贵扬起了大斧,知道自己即将身首异处,一命呜呼,王弼不甘心就这么窝囊死去,但却又毫无一丝反抗之力。
没想到的是,吕贵却没有杀死王弼,而是一斧子砍断了王弼脖子上勒住的缰绳,王弼重重地摔倒在地上,急忙解开脖子上的缰绳,长长地喘了一口气。
丁德兴此时也不明白吕贵的意图,又立即勒马停下了脚步,站在二十步外,看着吕贵的举动。
吕贵此时骑在马上,朝地下的王弼喊道:“快起来,拿起你的破刀,继续对战!我吕贵不会趁人之危而下手,我吕贵杀人一向光明正大,今日要让你王弼死得心服口服!”
“好汉!”王弼拾起双刀,重新跃上马,大声对吕贵叫道,“吕黑子!你果然是条汉子!我王弼佩服!虽然你今日救我一命,但两军交战,刀剑无情,你我各为其主,我仍将全力以赴!”
“哈哈哈,好!”吕贵大笑,说道,“来吧!拿出你的本事来!”
王弼大吼一声,挥起双刀,再度向吕贵挥砍过来。
王弼刚才惊吓,酒已全醒,功夫自然又恢复到了极致,攻势犀利,刀法咄咄逼人,逐渐占得优势,而吕贵用的大斧份量较重,长时间使用很容易疲劳,动作了迟缓了不少。
此时二十步外的丁德兴对王弼喊道:“王将军!快回去吧!此处危险!”
王弼的酒早已惊醒了,他自己也清楚了,现在是在苏州城门下交战,自己的手下远在护城河的另一端,即使今天杀了吕贵,自己肯定会被乱箭射死。
王弼终于感到后背脊梁上一阵寒意,额头上也冒出了冷汗。
这时候,动作迟缓的吕贵露出了一个致命破绽,王弼急速挥刀一削,削下了吕贵一缕头发,吕贵一时愣住了,但很快又被王弼削了另一缕头发。
吕贵明白,王弼刚才如果刀再往下偏移一些,自己的咽喉就要被切开了。
王弼此时收起刀,对吕贵说道:“吕贵!你我已经互不相欠!接下来我将拼力死战,你我皆不必留情!”
“好!”吕贵精神一振,说道,“与你王弼交战,过瘾!来吧,你我今日定分出个高下!”
说完,吕贵举起斧子,再度和王弼鏖战起来。
此时丁德兴想了想,王弼决不可再恋战,必须趁机撤退,因此丁德兴做好了突击准备,决定向吕贵发起突然袭击,快速击毙吕贵,然后立即后撤。
王弼的另一名护卫仿佛领会了丁德兴的意图,朝丁德兴点点头示意,两人准备相互策应配合,共同击杀吕贵。
吕贵忙于交战,并没有发现丁德兴和那护卫的举动,但是城楼上的牛大胡子却看见了,牛大胡子立即下了城楼,骑上马,背了弓,提着刀,也准备来到城楼下,提防丁德兴的行动。
城门刚刚打开,牛大胡子骑了马正准备出来。
丁德兴一见,心里一惊,心想事不宜迟,不可再耽搁,立刻大吼一声,挥起铁鞭,迅速向吕贵杀去。
牛大胡子扬起刀,也迅速冲出城门,冲到吕贵身边,准备抵挡那丁德兴。
丁德兴铁鞭威力异常,如猛虎一般气势惊人,但牛大胡子的连环刀法毫不逊色,招招狠毒,与丁德兴厮杀起来。
丁德兴偷袭未成,王弼终于有些紧张,总是左顾右盼,看来的确是想撤退了。
吕贵抓住一个机会,趁王弼眼光不注意时,一记横斧劈向王弼的腹部,王弼一惊,急忙用双刀架住,但大斧来势汹汹,如何能抵挡得住,那斧子仍然狠狠地劈到了王弼的肚子上,虽然王弼有双刀刀面护住自己的腹部,因而腹部没有划开伤口,但斧子的钝力依然惊人,王弼激烈地惨叫一声,哇地喷出一口鲜血。
丁德兴一见,大吼一声,急忙奋力用铁鞭击退牛大胡子,迅速来到王弼身边,大叫道:“王将军快撤!我掩护你!”
王弼受了内伤,但神智十分清楚,他立即点点头,掉转马头便急速撤退。
“王弼哪里走!”吕贵挥起长斧,正欲追赶。
王弼的另一名护卫出来拦住吕贵,被吕贵一斧劈死马下。
王弼此时已经逃出百步。
丁德兴一见王弼安全了,也准备立即逃走。
但牛大胡子、吕贵二人怎能轻易放他逃走,而丁德兴一人又怎能抵挡得住牛大胡子、吕贵二人的同时攻击?
丁德兴急中生智,心想吕贵已经和王弼鏖战几百回合,身心俱疲,不必惧怕,但那牛大胡子刚刚开战,气势汹汹,而且善使长弓可百步穿杨,因此必须先解决牛大胡子,才能顺利逃脱。
丁德兴知道,牛大胡子的刀法如此精湛,要在短时间内战胜牛大胡子基本是不可能的,绝对不可硬拼,因此丁德兴故意大叫一声,扬鞭奋力杀向牛大胡子,牛大胡子不敢怠慢,急忙举刀应战,可是丁德兴却虚晃一招,猛地朝那牛大胡子的战马身上狠狠打了一鞭!
那牛大胡子的战马如何能经得住丁德兴的一记铁鞭?那战马立即惊悸,嘶鸣一声,牛大胡子没坐稳,突然间就摔了下来。
丁德兴趁机掉头就逃。
丁德兴十分清楚,牛大胡子刚从马上摔下来,肯定没机会引弓射箭,等到他站起来了,或者城墙上的守军反应过来了,自己已经跑出了五十步了,一般的弓箭已经没有威胁了。而那吕贵,其战马也已劳累,肯定追不上自己。
果然,丁德兴的估计是正确的,吕贵并没有追赶自己,只听见身后吕贵的叫骂声。
丁德兴策马飞驰,追上王弼,与王弼一起逃离,直奔徐达、常遇春的营帐而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