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义不知道的是,少年一直站在山腰上,看着他的车队安全地驶出了官道,才返身隐没在林子里。
再次路过刚刚的事发地点,地上还留有几滩血迹,那是杜远手下折磨谢义时留下的。
不再有人注视,少年终于放松,脱力地靠着一棵树坐下,脑海中那个被无形力量腰斩而死无葬身之地的身影挥之不去。还是精神力太低了,没办法驾驭这么高级别的异能天赋啊,他想。
那个人死得很冤,死在少年没能控制住的力量下。如果不是碰上他,那个人兴许不会死。
少年心中生出淡淡悔意,使用力所不及的异能导致的精神力消耗过多,和错手杀人后的难受糅合在了一起。他此刻的精神状态很不好,脸上血色尽失,眼前甚至开始生出幻象,红的蓝的各种色彩像一团团乱麻铺天盖地地撞了过来。只是想到在这里晕倒了不会有人发现,一股念力支撑着他没有倒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身上手机铃声突兀地响了。
少年摸出手机,来电显示是个陌生号码,但他显然对这个号码烂熟于心,露出“我就猜到了”的无奈表情,强打精神接起电话:“薇姐,这么晚了还在工作?”
电话另一头的女人声音很急切,刚一接通劈头就问:“见到谢义了吗?”
少年卡了一下壳,这个停顿的时间女人还不准备放过,追着他说:“我这边收到消息,谢义刚离开小巫山,被他手下接走了,别说你没看见他。”
“是,我见着他了。”少年揉揉有些疲倦的额角,还是实话实说道,“我把他救下来了。”
电话对面是个精明而敏感的女人,从电波中传来的呼吸中听出了一丝异样,关心道:“你不舒服?”
这突然而来的关切令少年内心有一股暖流在流淌,独在异乡的孤寂感和黑夜带给他的无形压力骤减,少年年轻的声音里透出少许轻松:“谢谢薇姐关心,我刚才用了异能,精神力透支了,休息一会就好了。”
女人语气里多了些苛责:“我不是告诉过你,不要随便跟人动手吗?凭你那点微末的精神力,万一……”
“难得的机会,我想在谢义面前表现一下。”
“谢义是爱才的人,他肯定向你抛出了橄榄枝吧?”
“是,但我没同意。”
电话另一端一阵沉默,仿若风雨欲来,就在女人的怒火濒临爆发的前一刻,少年解释道:“谢义是老狐狸,如果我就这样跟他走了,反而会让他起疑心。他现在是一时感激我的救命之恩,但以后回想起来,难免会发现这中间有太多巧合,将来如何能让他信任我就是个难题了。现在还没到火候,毕竟我们的目的是要引出他身后的大鱼。”
女人情不自禁地畅快大笑:“想不到,你天生就是块做特工的好料子。”
这样的夸赞不知是好是坏,做特工并不是能令人称羡的事。少年的神色微微有些不自然,好在这孤身一人的漆黑夜晚,没有人看见。
“时间不早了,你赶紧回学校吧,出来久了一会儿该被宿管发现了。”
少年忙道:“薇姐,我有件事想麻烦你。”
“你居然也会有事找我?”女人意外,没有不耐烦,爽快地说,“有话就直说,你跟我客气什么?就凭你和方若天是过命的交情,我照顾你也是应该的。”
“我想要一份安全中心任务系统里关于‘天影’的全部资料。”
电话那头停顿了两声电流的“沙沙”声,半晌,风薇确认似地重复:“天影?”
她的语调没有任何起伏,只是从气若游丝的电流里传来的呼吸,他感到对面的一丝犹豫和疑虑:“有什么问题吗?如果不方便的话……”
“不,可以,我有权限。是我疏忽了,你确实应该多掌握一些官方的动态。回头我把文件给你。”
挂断电话,关机,少年缓慢地闭上眼睛。
小巫山彻底遁入黑暗之中。
少年的眼睛渐渐习惯了密林树叶间透出来的细碎月光,眼前幻象里红的蓝的各种颜色的乱絮逐渐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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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正是邱予。
他会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个地点,不是偶然。
一个月前,准确地说,是国历九年一月二十号,他拿着异能学院录取通知书,来异能学院报到。他的录取通知书上写有推荐人风薇,而且风薇事先给校长打了招呼,邱予没有遇到阻挠,顺利地进入了异能学院一年级水系四班。
可惜他来的不凑巧,新学期开学已经过了五个月,时间不当不正,功课从头拾起是不可能了,等下一届开学还要等上半年,于是学校安排他做了插班生旁听。
他也是第一次知道,这世上有异能者这个群体的存在。而异能学院,是专门培养异能者的学校。
插班生比较特殊,旁听生的待遇也和正式生不一样。由于正常入学时间是九月份,学生档案早就建好了,训练场地、设施配置、衣食所需等,很多都是学校临时给他加的。他现在就被安排和研究生院的一名学生住在一个寝室,和本专业的科班生分开管理。不过这也在一定程度上,增加了他的自由度,他也有了足够的时间去做其他事,比如风薇交给他的任务——伺机接触谢义。
邱予在这一个月中,没闲着,通过旁敲侧击和查阅资料,仔细研究过该从哪入手。
谢义不是寻常人,他在东三省黑白两道闻名遐迩。他本人住在省会安定市新区的一座私家园林中,整个园林的别墅楼里住的全是谢氏一族和他的保镖。而邱予所在的异能学院在康建市巫山县,康建在以前是个十八线城市,公交车都通不到这里,后来由于皇家学院落成而成为了大学城,来来往往大多是学生和学生家属。除此之外,几乎没有什么重工业企业。谢义那样的人物,没事怎么会来康建?
谢氏是平民出身,没有政治背景,能在新政府成立前的最后一刻,站上内阁的大船,足见谢义精明过人。邱予对接近他不抱希望,至少他短时间内不会去安定市。他采取迂回策略,把目标锁定在了谢家的另外一个人身上。
计划赶不上变化,他的接近计划还没来得及展开,半夜就接到了一条消息,通知他谢义到了小巫山附近,他这才偷偷从学校里溜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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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林簌簌摆动,春风打透衬衫,传来沁人心脾的凉意。邱予稍加休息,觉得精神恢复了一些,起身准备返回学校。他出来得太久了,而且是趁室友在熟睡中偷跑出来的。
哪知林中传来的簌簌声越发急促,侧耳细听不像是风在吹动,倒像是有人在狂奔,伴随着几声隐隐约约的“站住!”“别跑!”由远及近。
邱予连忙在树后面躲了起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不想多管闲事、招惹是非,当下放轻呼吸动作,等着他们过去。
那边几人很快追了过来,听上去像是两个人在追一个人。后面两个人明显速度更快,就要接近邱予藏身地点的时候,其中一人提速移动,横跨一步,闪身拦在了先头那人前面:“还想往哪儿跑?你以为你能跑得过我们?三级的菜鸟!”
他的嗓音喑哑难听,比老旧的发动机好不了多少。邱予听得出来,他是在刻意改变声音。
邱予背靠着树干,微微侧过头,从这个角度,看不见说话那人,但能看见另外一个人。距离二十步开外,那人没有露脸,头上戴着黑色头套,只露了眼睛、鼻子和嘴。邱予心下了然,他们是怕被人记住长相,但既然蒙着脸,为什么还要刻意改变声音?人海茫茫,仅凭声音找出一个人难比登天。
除非是平时就认识的人。
邱予一动不动,在暗中隐匿着身形,管他是什么人,都跟他没关系。
先头跑的那人被前堵后截,踉跄着停下:“你们究竟是什么人?我有什么得罪过你们的地方吗?”紧张、疲累、疑问的环境下,声音里透着些血气方刚,然而他的心里隐隐已经不抱希望。此前已经有过一场殊死相搏,他是趁两人不备才逃过来的,没想到没等下山,还是被追上了。
邱予心里一动,这人听着是个学生,声音里的邪性和坚韧有些让人印象深刻。
拦住他的人哑着嗓子说:“你没有得罪我们,是有人出了钱,买你一个教训,我们只是依照规矩拿钱办事。想知道是谁要教训你,好好想想你以前得罪过谁。”
“我呸!”那名学生重重地往地上啐了一口,“就你们?装的再像也别想骗我!你头套上‘御律门’的绣标,不应该在右边,而是在左边,想冒充御律门的杀手回去多读点书再来吧。赵旭,你跟在林珣身边没少摇尾乞怜,以为我认不出你来?后面那个不说话的,是张峰逸吧?你们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了,敢在小巫山闹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