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起一早起来,照习惯在院子里打了半套拳,就听说昨晚镇上出了命案。
因为今日没有公事,所以前晚是在自家过夜。前来伺候的下人只在早市上道听途说,详情却是一问三不知。
收势琢磨片刻,陈起闭目发力,混身燃起火焰,顷刻间烘干了身上汗水,衣物却分毫无损。
一旁的下人并无惊惧,眼中只有敬慕之色,这异状显然是看熟了的,待火焰收起后恭恭敬敬为他递过备好的毛巾。
陈起虽然年少,但毕竟是在职的武备士,简单梳洗,准备趁着天色还早赶去武备司向同僚询问。
又想起今日白鹿儿约了上街,就此爽约怕小姑娘生气,于是吩咐下人,若是白家小姐来了,请她先自己去街市玩着,自己今日无法赴约了。
陈家大宅占地广大,陈起出身旁支,所居小院离大门有点远,他一路跟遇上的族人亲切招呼一边思索,乙木镇虽然只是个小地方,但青州仙门许多药石材料产地都在此处,一贯太平,怎么突然就杀了人?
“这不是三郎么?听说你今日并无差事,怎地起这么早?”
陈起停住脚步,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施礼道:“见过家主!小侄听说昨晚镇上发生命案,正要去司里问问。”
从一处回廊走出一个中年男子,正是陈家本代家主陈云山,他为人慷慨正直,镇上都尊称一声陈员外。
看着少年认真的表情,笑道:“我也听下人说了。我乙木镇多少年没出过人命案子,这可不是小事。三郎你既然有事,那便去吧。”
陈起告辞转身离开,陈云山又在后面补上一句,“你热心公事固然不错,也要认真想想自己前途,莫非真要在武备司做一辈子?”
少年听了,回过头来对对陈员外露齿一笑,干脆至极地回答了长辈询问。
“能做上一辈子武备士,自然最好。”
这陈起今年才十五岁,父母和两位兄长都在陈家外地商行做事,他被镇上武备司总领黄正看中,收为弟子,这才留在乙木镇上。
他天资原本不凡,为人又勤奋刻苦,十四岁就通过考验,正式加入武备司,极得黄正欢心。
黄正为人严苛,对这弟子却赞不绝口,言明十年之内,青州凡俗英杰,当有他一席之地。
正是一言之褒,荣于华衮。陈起加入武备司后又数次立功,擒下了几个有名的大盗,一时声名鹊起。虽然镇上陈姓不少,行三的男丁也所在多有,但如今说起三郎来,人人都知指的是陈起。
少年赶到武备司大堂,正好看到师父黄正抱着一本案卷审阅。
老人眉头紧锁,也不看他,只低声问了一句“来了?”
黄正身边站了一人,一身红黑制服,身材高大,乃是他首徒兼副手,镇上武备司副总领宋任。
见到师弟进来,宋任对他做了个嘘声手势,示意不要惊扰到师父。
师兄弟慢慢走出门外,陈起低声问道:“师兄,到底出了何事?”
宋任冷峻的脸上浮出笑意,对师弟道:“你不是说今日与鹿儿有约,怎么到司里来了?”
陈起面上一红,知道师兄年纪比自己大出一倍,平素铁面无私,却爱跟自己打趣,急道:“我年纪虽小,也懂得先公后私的道理。师兄莫逗我,快跟我说正事!”
宋任见他认真,收起笑容,回头看了看陷入长考的师尊黄正,“是玉商刘继德府上,死者是他本人。另有几个家丁护院受伤,但并不致命,显然行凶者目标明确,下手迅捷。另外,”
陈起身高比宋任矮上不少,伸长脖子正听着,突然没了声音,望向师兄,却发现他面色有些古怪,催道:“还有什么?”
宋任横他一眼,“切记沉心静气,才是我武备士本色。刘家人过于慌乱,收敛尸体时破坏了现场。但据首先赶到的同僚描述,以及尸体受损状况、目击者证言,师父推断行凶者不是凡俗中人,所以严令禁口,外间只知道死了人,详情并未外传。”
陈起楞了一下,有些惊讶的道:“那是什么意思?难道竟是道法所为?”
他自幼习武,读书不多,但也知道所处盛云界求仙的风气绵延不绝。仙门高高在上,直接掌控下界万民,往往是各地高门大派里遣出弟子,在各处城镇掌管俗务,以仙人之身而牧万民,所以叫做牧首。
常有求仙不得却学了几手道术的凡人下山重入红尘,其中难免有不肖之徒作奸犯科,触犯仙门制定的律法,便由各地武备司出手处置,若有拿不下的,才会求请本地牧首出面。
乙木镇虽不是大城重镇,但由于靠着一座韦岁山,出产灵木仙草颇多,所以也有一名牧首。
陈起打从出生就没见过这位仙人,平时出手拿人也都是凡间小贼大盗而已,这时听到做下凶案的可能是道门逆徒,心中反而生了雀跃之意。
一时想到师父年过七十,许久不曾亲自出手,武备司最能打的莫过自己师兄弟,若要动手捉拿,那是当仁不让要做先锋的了。可是从没跟身具道法之人交过手,不知生平所学对抗道法,胜算能有几成。
一时想到往日所听话本故事,常把仙门中人描绘得移山填海无所不能,他并未亲见,但心生向往是免不了的,这次若擒住那道逆,不妨顺便问问是在何处求道,山门内到底是何景色。
他到底少年心性,思绪飞快如小马狂飙,一下又想起白鹿儿被自己爽约,再见面肯定使起性子,不妨便用这些轶事来哄她一笑。
猛然想起自己身在何处,抬头发现宋任正似笑非笑的望着自己,显然被师兄看出开了小差。
少年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是我走神了。师兄,师父所说定然不会有错,那咱们武备司如何应对?”
宋任板起脸来,“正好用得上你小子。师兄问你,可愿听我吩咐?”
陈起心想你是我师兄,又是司里的副总领,师父不出声你最大,那还有什么说的?
面容一整,抱拳道:“陈起听命!”
宋任轻咳一声,吩咐起来。
“那凶手夜间杀人,白日里有可能便混在街上,接触镇民,打听我武备司动向。你这便换了常服,到各处人多处查探,若发现可疑人士,稍作试探便可。一不许擅自动手,惊扰乡民;二不可自行追踪,打草惊蛇。只需记下对方身形面貌口音便可,到时回来报告,我跟师父自有安排。”
“小弟知道,师父都教过的。”又有些不满,对师兄道:“总是我年纪小了,不如师兄你脑子好,只让我做这些跑腿动手的活计。”
听他难得露出小孩子的一面,宋任举手在陈起脑袋上一拍。
“三郎你资质比师兄强出几里地,我在你这年纪,便是两个也打不过你一个。若是你再能文武双修,那也不用做武备士了,直接修仙去便是。师父交代,你现下只管打磨武艺,扎好根基。这行文断案的本事,以后有的是时候去学。”
陈起这才释然,他在武备司也有居所,正准备听师兄安排去房间换过衣服上街做事,肩膀却被宋任按住了,无奈只得望着他,等候还有何吩咐。
宋任眼中带笑,不像之前严肃,低声道:“师兄再提点你一句。你上街暗访,身边最好带个伴儿,否则你一个少年郎,到处打量旁人也太惹眼。”
陈起心想有理,却见宋任笑出声来,朝着自己身后一指。
“我看那人便不错,你这就跟她结伴同行,好好做事去吧!”
陈起心中诧异,不知道师兄为自己指派的是哪位同僚,回头一看,惊得退了一步。
远处倚着武备司大门,一名身形小巧,面目清秀的少女正瞪着陈起,看去不过十三四岁,身量都未长成,却出落的美丽动人。这时故意板着一张小脸,眼带薄怒,一幅美人嗔态。
看到陈起终于转头发现自己,秀气的鼻子轻轻哼了一声,正是陈起一直想着的白鹿儿。原来她一早没找到陈起,又听说他来了武备司,便直接上门来堵他。
院里还有几名武备士聚在一起商谈案情,白鹿儿出身大户,众人都认得她。见这一对小家伙隔院相望都是暗自好笑,只是顾着少年脸皮薄,不愿让陈起太过窘迫,这才没笑出声来。
陈起知道又受了师兄捉弄,面色一红,纵身跃到少女身边,低声道:“鹿儿你怎么到这里来了?我今日有正事要做,不能陪你。”
白鹿儿白他一眼,还没说话,宋任的声音传了过来。
“我已为这小子分派事务,鹿儿你辛苦一趟,便陪这傻小子去街上走几圈。”
说罢转身回到房中,还顺手关上了门。
白鹿儿倒是楞了一下,也忘了要向陈起问罪,凑近奇怪道:“宋师兄是要你去做何事,怎么还带上了我?”
她与陈起从小认识,也跟着少年叫宋任师兄。
陈起两手一摊,跟她说了。少女笑得前仰后合,朝陈起伸出一只小手,虚握起来打趣道:“你终究逃不出我的手心!”
少年不愿跟她在武备司门口玩闹,索性脱去外面制服罩衣扔给一名同伴,带着白鹿儿走了。
“镇上出了人命案子,鹿儿你不怕么?还敢上街去逛。”
白鹿儿跟在他身后,闻言咯咯一笑,“你做了一年武备士,手上也有人命。我若怕这个,早就不理你了。”
陈起停住脚步,回身面对少女,正色道:“鹿儿你这话不对。我身为武备士,自然要效法师父,保护乙木镇一方安宁。纵然有盗匪拒捕,死在我手上,也是我职责应当。我为本地除恶,乃是善举,怎能与那行凶杀人之辈相提并论!”
他年纪不大,但自幼得黄正教导,心性正直,这时侃侃而谈,倒有几分气度。
白鹿儿跟他熟得很,却不怕他。
“你也说了,除恶便是行善,你所说凶徒若是杀了坏蛋,那倒是个善人呢!我这么可爱的小姑娘,又何须怕他?”说着对陈起眨眨眼,小脑袋一偏,做出个“可爱”的样子。
少年见她胡搅蛮缠起来,对这姑娘有些无奈,摇头道:“你家不在镇内,你又不是好打听的性子,哪里知道死的是什么好人坏人了?”
白鹿儿嫣然一笑,上前拉住他手,娇声道:“我本来就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你被宋师兄派给了我。过几日便是我爹爹生辰,我今日出来就是要准备礼物,你得陪我。”
玉白小手伸出一指在陈起眼皮上一点,笑道:“可还要仰仗你这双火眼帮我挑选呢!”